黑麦：热爱春天和自然，热爱这人间
（美人梅。作者拍摄）
①
相比于在教室上课，户外的自然教育带给我非常多的快乐。
自然教育的教学内容首先就是大自然本身。而大自然是一本意蕴丰厚的大书，随着晨昏相继，四季轮转，这本书的内容也随之变化。鸟鸣虫吟，风雨雷电，又为她增添新的内容。身在这样奇异的大自然中，得一种大快乐。
中国古人云：格物致知。自然教育一方面强调的是体验，需要我们打开每一种感官。
放下手机，看看草木；静下心来，聆听细微的风声，辨别不同的鸟鸣；用脚去触摸松软的泥土地，用手去抚摸皴裂的树皮、粗糙的榆树叶子，或者像小手一样软乎乎的乔松；花香很多都是非常细微地游移在空气中，需要我们抽动鼻翼才能够捕捉；味觉呢，毛樱桃是上等的野果，像山桃、山杏、观赏石榴，酸不溜秋的，但尝一尝又有何不可呢？或许，正有人喜欢这样的味道呢！
另一方面，自然教育强调的是观察。也就是说，我们不但看到，还要学会看清楚，不但听到，还要学会听清楚。
（ 为“立夏”画一幅肖像画。图片由作者提供）
春天，看过去花红柳绿，姹紫嫣红，五颜六色，一句“好美啊”似乎就完了。然而，当我们能够辨别桃、李、杏、梅、樱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一棵树有一棵树的姿态，一朵花有一朵花的色彩。
这样的自然教育，潜意识中在引导人与自然的平等位置。我们不是去俯视，或者浮皮潦草地打量自然，而是需要躬身、蹲下、凑近了去看、去嗅。进而产生一种惊奇感：“哦！好神奇哪，雄蕊竟然可以变成花瓣呢！”这样的惊叹，会促使我们去尊重面前的事物。
两千多年前，孔子说，“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这句话不仅是在教导我们认识和把握身处其中的世界，而且蕴含着知识积累的一种方法，便是通过具体的名字来指认。
在我看来，对一样事物，知道得越具体，便越能够立体地来看待，而不是抽象地、单一地或爱或恨，非黑即白，满脑子都被抽象概念所驱使。
周濂在讲西方哲学史时，用了三个词语来形容这门课：打开、看清、理解。
自然教育课堂也是这样。打开，首先是打开感官，其次是放下脑袋中的成见，直接面对自然本身，用像婴儿一样纯洁的目光来打量，用好奇的态度来观察。看清，而不仅仅是看见。最后达成一种理解。
有人也许会说，理解了又怎么样？“理解的确不会怎么样，理解本身就是最大的馈赠！”
（地黄。图片由作者提供）
对待大自然，一以贯之的还应该有欣赏。当骑车的男孩儿被路边的花朵吸引过去，当下班的女职员经过海棠时忍不住去闻闻，公园里，一些人询问并想要知道植物的名字时，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涌动着的是求知、是审美、是返回自然原初的冲动。
弗兰克在《活出生命的意义》这本书中多次讲到，即便是在纳粹的集中营里，随时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但是一次落日、不断变换色彩的云朵、长满野花的山坡和远处蓝色的山岗，都会带给他们巨大的安慰，暂时忘却身处的绝境。
对待大自然，体验、发现、理解和欣赏，并融入其中，得到的是一种大快乐。
②
我开始做自然教育，首先想到的就是二十四节气观察，并且是定点观察。只有定点观察，才能够有对比，只有对比才能够发现变化。
立春时，北方的园子还是灰突突一片，冰层封得很厚，赶上阴天，冷得人缩手缩脚。但备课时却发现在沉寂的冬日，生命一样丰沛地呈现在枝头，那就是芽。于是第一课就从观察小芽开始，慢慢地，等到冰雪融化、芽胞绽放、春暖花开......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长大那种感觉，充满了欣喜和感动。
（郁金香。图片由作者提供）
教学相长，是一个好教师应有的状态。我一方面教给大家植物知识，另外也有很多新的发现，比如有的芽是花芽，有的芽是叶芽，而有的芽绽放开来，竟然有叶有花，比如海棠、梨树、樱树——原来它们是花叶混合芽。
再比如，我们一向觉得黛玉葬花（桃花）、樱花飞雪、杏花飘落、海棠花飞非常浪漫，但这种落英缤纷的现象却与蔷薇科花冠的离瓣特征有着密切的关系。当学生问什么是“离瓣”时，我瞬间想到这个问题，将科学上的生物特征和文学上的浪漫联系起来了。
在讲完课回去的路上，我穿行在人群中，觉得有一种醉酒的快乐。摇拨浪鼓的小贩、拿着一大把气球的女人、炸爆米花的男人、手里攥着毛绒玩具的儿童，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仿佛春天的花朵在他们的脸上绽放。我是如此地热爱他们，每一个。
乡村是神造的，而都市是人造的。我一向这么认为，并深深地怀念乡村生活。有次走在冬日的大街上，我一棵一棵地去辨认树木，喊出它们的名字时，我是多么快乐。街上的汽车和行人仿佛都不存在了，而我穿行在森林王国之中。身边的每一株树木，都是我的兄弟。我几乎有些热泪盈眶，像一个游子回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乡。
（认识杜梨树，图片由作者提供）
另外一次，我在城市公园里辨认植物，非常投入，为发现的十几株楝树而开心，并想象着五月楝树开花的美丽。时而又被白头鹎清脆的鸟鸣所吸引，仰着脖子去搜寻。直到嘈杂的汽车鸣笛打破了我的世界，我才惊觉这是城市。而刚才，我像是在山野之间漫游。
这便是我的快乐，一种隐秘的快乐。当我把这种快乐传递给别人时，便得到了双倍的快乐。
很多时候走在街上，看着白蜡、海棠、国槐、毛白杨、悬铃木、紫叶李等等树种，我想起自己曾把这些名字介绍给别人，并教会他们欣赏和热爱身边的大树朋友，便觉得由衷地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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