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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茵夜话】别了,2016年!

扬之 德欧华商 2021-01-19






嘉丽·费雪(Carrie Fischer)走了,却因在《星球大战》影片中担纲莉亚一角而成为许多人心目中永远的“公主”。更触动笔者内心的是另一位名人的离世:他是“一座耸入二十一世纪的往日丰碑”(德国已故前外长根舍语),他与战友们改变了古巴、影响了拉美乃至世界。11月25日,菲德尔·卡斯特罗在九十岁高龄撒手人寰,留下了一个“主义不死”“物质贫乏”的古巴。

在过去的这一年里,旧的国际秩序正在瓦解,新的秩序逐渐形成;政治不确定性越来越成为常态,政治预言的失灵已司空见惯;强人政权正在逐步改变代议政制,西方民主正受到来自内外的严峻挑战。在笔者眼里,2016无疑是一个告别旧制重新洗牌的关键年,世界再次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黑天鹅”湖:政治预言一再失灵

笔者为写此文专门翻阅了2015年底见诸于各大媒体上的对2016年的种种预测,粗略统计一下,大约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预言都落空。在过去一年中,“黑天鹅”繁殖迅速,反复证明着不确定性正在成为某种政治常态:最具代表性的事件要数623日的英国脱欧公投和118日的美国总统大选,两者的结果出乎绝大多数人的预料。



川普当选美国总统


回过头来看,英国人的公投完全是一次政治豪赌,即便力主脱欧的政治家们也未必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现在,英国人正在为自己的一时快意付出代价:在几无准备的情况下便让自己硬生生地与欧陆隔海相望。脱欧公投不难,脱欧谈判维艰。脱欧本身是风险,但同时也是机遇,就看英国政府是否能规避风险把握机遇。从目前的情势来看,梅首相似乎并不是一个善于决断的政府首脑,笔者预计,英国在未来五年中将饱受脱欧之苦而难以自拔。

相比之下,美国人似乎更会玩也更敢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希拉里与川普之间的总统竞选堪称好莱坞剧情逆转大片。川普是当之无愧的影帝,他告诉世人,丑角也可以唱主角,如此嬉笑怒骂也能入主白宫。但如果我们仅凭他竞选中的言行就试图去贬低他的执政能力,那就大错特错了。川普这只“黑天鹅”最终给美国本身以及世界将带来何种影响目前尚无可知,但他的胜选反映了普通百姓对精英阶层的极度不满和急于改变现状的愿望。

在过去的一年里,还有若干出乎预料但后果显著的事件:712日,国际海洋法庭对菲律宾就南海问题提出的申诉作出裁决:北京完败,马尼拉完胜。美日欣喜若狂,在南海水域频频出手,兴风作浪,中国处境相当被动。谁曾想,民粹主义政治家杜特尔特当选菲律宾总统后,在外交上改弦易辙,不仅亲近中国,还大骂美国。华盛顿一时傻眼,不知所措,北京却一下子从被动转为主动,摆脱了美日的这一轮围攻。    

朴槿惠2012年当选韩国总统后奉行亲中政策,在中日韩的三角关系中也一直起着某种建设性的平衡作用,因而获得中方的高度赞赏;2015年甚至不顾美国的反对,受邀参加北京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盛大阅兵式,与普京一起受到最尊贵客人的礼遇。习近平与朴槿惠的互信关系看似非常牢固,中韩关系大有天长地久的架势。谁曾想,这个睦邻关系在短短数月之后便发生逆转:2016年,在朝鲜宣布“氢弹试验”成功后,韩美在2月决定部署所谓的“萨德”防御系统。这个东方版的“古巴导弹危机”迅速将北京和首尔从朋友变成对手。朴槿惠本人也因卷入“闺蜜干政门”而葬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黑天鹅”效应原指极不可能发生却又发生的事件,其主要特征是反经验和不可测。但在过去的一年里,“反常”现象似乎已成为“正常”现象。更多的变数意味着更多的不确定和不稳定,从这个意义上说,2016年的确给我们带来了某种不祥的预兆。


地缘政治板块正在悄然移动

回望2016年的国际局势,我们可以明显感觉到,二战体系正在逐步瓦解,新的秩序正在渐渐形成。在错综复杂的变局中,中东地区及其西太平洋这两大板块的动向尤其值得关注:在过去的一年中,中东地区传统的阿以冲突似乎狼烟未起,若不是年末安理会通过决议要求以色列停止建新定居点而引起犹太国的强烈反弹,人们差不多都快忘记阿以这对宿敌之间的恩怨情仇了。的确,一段时间以来,中东的热点已转移到叙伊地区,特别是叙利亚内战打乱了历史上泾渭分明的阿以两大阵营。美国虽然依然是世界首强,但在中东地区,俄罗斯已取代了它的地位,成为当地最活跃和最强劲的外部势力,并正在搭建一个新的地缘政治组合:俄罗斯-伊朗-土耳其。 

2016年,俄罗斯倾力投入叙利亚内战,经过数月的狂轰滥炸,终于帮助阿萨德政府收复了被“伊斯兰国”占据的重镇阿勒颇,基本扭转了战局。在这场残酷的军事冲突中,俄罗斯和伊朗联手支持阿萨德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土耳其的态度和角色却非常微妙。



“死城”阿勒颇


埃尔多安和“正义与发展党”执政后,注重发展跨地区、跨宗教、跨意识形态的全方位关系,特别密切与突厥语国家的合作。目的是为了把土耳其从原先的“边缘之国”和“桥梁之国”发展为“中心之国”。这一被称为“新奥斯曼主义”的治国方略基于以下认知:在基督教主宰的西方阵营中,土耳其只能沦为附庸;若要重振当年奥斯曼的雄风,必须立足于穆斯林世界,抛弃“全盘向西”或“非西即东”的传统思维,开拓“即东又西”的新空间。

715日发生的那场军事政变事后被埃尔多安称作“真主的礼物”,这位政治强人终于获得了绝佳的机会,放手整肃长期与自己离心离德的军队,铲除居伦这个政治对手的影响。他的专制言行与西方的价值观格格不入,矛盾很难避免。在与欧美打交道的过程中,埃尔多安与普京一样感觉被怠慢和利用。这种“受害者”心态和战略博弈的需要,让这两位曾经彼此憎厌的对头握手言和,也让这三个在本地区内各打自己算盘的竞争国家借着叙利亚危机走到了一起。

在西太平洋这个地缘政治板块上,中美抗衡已成为主要热点。具有台独倾向的蔡英文及民进党在年初的大选中全面凯旋、中日关系回暖无望、中韩关系大幅度逆转、南海局面一度近乎失控、川普当选美国总统……这些发生在2016年的大事都深刻影响着东亚地区的局势。

中美两国领导人反复强调“太平洋之大完全能容下两国”,但实际情况却是各方都认定该地区的格局此消彼长。我们可以认为,东亚地区和西太平洋的紧张局面与中国的强势崛起和周边邻国对此尚未适应有关,但笔者有理由相信,该地区的乱局中均能看到美国的影子及其战略逻辑:没有华盛顿这个幕后推手,钓鱼岛这个几乎无人问津的历史遗留问题不会在“东亚共同体”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之后突然发酵成灾;没有美国利用朝鲜核试验促成韩国同意部署“萨德”系统,中韩这个极佳的地缘政治关系也不至于如此迅速瓦解;没有美国的支持,势单力薄的菲律宾不可能冒着与中国为敌的风险非要推动南海仲裁。

川普当选后,在对华关系上第一个具体步骤就是试探北京在台湾问题上的底线。这位“推特”总统明确表示,除非北京在贸易上让步,否则美国不必坚守“一中”原则。2016年,中资公司收购德国芯片设备制造商爱思强(Aixton)的计划因美国作梗而流产;笔者写此文的同时收到一则消息:美国已将阿里巴巴认定为“恶名市场”。看来,商人出身的川普首先打的是商业算盘。种种迹象表明,2016年为未来中美关系的重新定位埋下了令人不安的伏笔。

更令笔者不安的是,当前的国际舞台,威权政治的作用越来越明显,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二战时强人林立的格局:德国的希特勒、苏联的斯大林、英国的丘吉尔、美国的罗斯福、意大利的墨索里尼、日本的东条英机。强人政权在煽动民意凝聚国力方面的确有着很大的潜力,但同时也容易做出灾难性的判断和决策。


恐怖袭击与“政治正确”

对于德国来说,2016年注定无法摆脱“难民问题”的纷扰和纠缠:新年的头一天即以科隆跨年夜集体性侵事件开始。警方事后收到超过八百宗投诉和报案,疑犯多为阿拉伯籍人,不少是在德国寻求庇护的难民。但真正的丑闻并不在于发生了性侵事件本身,而是政府机构和媒体舆论处理此事的态度和方法。

15/16年的欧洲恐袭浪潮中,德国一直属于“幸运者”:不是警方根据国内外线索提前捕获了凶犯,就是恐袭规模有限、死伤者人数甚少,未造成大面积恐慌。但大家都清楚,命运不可能永远如此眷顾德意志,大规模恐袭波及德国只是个时间问题。圣诞节前夕,来自突尼斯的阿尼斯·阿穆里(Anis Amri)驾着一辆劫持来的大卡车冲入柏林威廉皇帝纪念教堂圣诞市场,造成12人死亡,近50人受伤,终结了德国的“太平光景”。事件发生后,德国人虽然照常逛市场购礼物,但内心的不安和紧张已相当明显,对默克尔政府的抱怨声随处可闻。圣诞节后,有一对来自伊朗的难民父子为感念德国对他们的收留,自做了礼物寄给默克尔。他们的行为引起了邮站工作人员的警惕,警方获悉后如临大敌,连爆破专家都到了现场,结果当然是虚惊一场,但这说明柏林恐袭后的德国已成惊弓之鸟,人们对难民的疑惧与日俱增。

笔者在跟踪德国围绕难民与安全问题的讨论时发现,政客、媒体以及百姓中有以下几个流行观点颇值得玩味和发人深省:第一,“恐怖主义意欲改变西方的民主体制和自由生活方式”。此观点将西方打击恐怖主义说成正当防卫,可事实并非如此。如果西方不长期介入中东事务,不依托谎言悍然发动战争,不为了推行自身的价值观而采取“以暴易暴”策略,恐怖浪潮还不至于如此规模地波及西方。刻意回避恐怖主义兴起的历史和现实根源,并拒绝反思,恐怖主义对西方的攻击很难停止。第二,“我们是否应该修正我们的欢迎文化”。其实,基于人道主义和基督精神的“欢迎文化”无可厚非,相反,它曾大大提高了德国的国际声望,默克尔也因此而被誉为“自由西方的最后一位捍卫者”。人们质疑的并非“欢迎文化”,而是默克尔准备不足、协调滞后和管制失控的“难民政策”。现在一出问题便首先开始反思“欢迎文化”,这恰恰说明“好客”并非是德国人的传统和习惯。第三,“有违法行为的难民毕竟是少数,我们不能因此而质疑所有难民”。这是典型的用“以面盖点”打压“以点盖面”的手法,严重阻碍了对“难民政策”的得失进行客观和理性的讨论,为弥漫在德国和欧洲社会的排外极端思潮提供了口实和话柄。第四,“面对恐袭,没有百分之百的保险”。这个观点可谓是全社会的共识,问题是,实际上并无人要求政府提供百分之百的保险,而是希望能加强安保措施。据一位以色列反恐专家透露,他本人在柏林恐袭之前十分钟才离开那个圣诞市场,他惊讶那里看不到一个警察,毫无安保措施。德国政府连年财政创收,完全应该在增加警力方面做出更多的投入。可是,在过去十五年里,德国总共裁减了16000警员,造成警方在打击犯罪过程中首尾难顾捉襟见肘,直到恐袭四起才开始改变紧缩政策。

这四种说辞折射出“政治正确”和“愚民言行”已把当代西方社会扭曲到何种程度。德国官方三番五次敦促脸书(Facebook)这类社交网络平台主动删除和管控谣言新闻(Fake News)。先不说这些媒介如何才能鉴别消息的真伪,就目前情况来看,小道消息或不实新闻的传播在很大程度上也与传统主流舆论平台和信息管道过度解读并实行 “政治正确”有关。

成立于七十年前的“德国新闻理事会”(Deutscher Presserat)颁发过一个旨在自我约束(Selbstzensur)的16条“行为守则”(Pressekodex),其中有关“歧视”的第十二条中明确规定:“报道时,不应提及嫌疑人或罪犯属于哪个宗教、种族或其他少数群体的信息,除非有合理的理由证明这些信息有益于了解事情过程。特别需要注意的是,这些信息有可能会煽动对少数群体的偏见和成见”。

回顾德国现政府2015年夏以来的难民政策,笔者发现,除了“我们能办到”这句口号尚未被推翻之外,其他内容几乎都已改变、消失或淡化。由此,我们也可以见证公权领域的一个普遍现象:在不承认失误的情况下修正失误。这种做法在自欺欺人的同时无疑也在变相愚民。从这个意义上说,2016年也是默克尔在不承认自己难民政策通盘失败的情况下却将此难民政策修正得面目全非和名存实亡的一年。为了明年的大选,默克尔不久前在基民盟党代会上宣布第四次竞选总理时打出“在德国最大可能地禁止波卡罩袍”这一招牌。在笔者看来,这是她本人在难民问题上交出的一张无能证明书。



默克尔还能连任吗?


尽管如此,由于党内外几无真正的对手存在(或尚未出现?),已在总理府度过11个春秋的默克尔明年再次当选的概率不小。但她很清楚,唯一可能成为自己创纪录连任的“滑铁卢”就是带有难民背景的恐怖袭击。不管规模大小和伤亡是否严重,每发生一次这样的袭击,她的连任胜数就会打一次折扣。不管默克尔明年是创纪录连任,还是以“难民总理”(Flüchtlingskanzlerin)的称谓载入史册,现在就可以肯定的是,她的难民政策已给欧洲一体化带来了很大的不确定性。


笔者小结

“大选之后即是大选之前”,这是德国政治术语中一句著名的口头禅。我们告别2016这个惊心动魄的大选年,2017又将迎来一个充满变数的大选年:法国、荷兰、德国政府面临换届,意大利或许也将举行选举。右翼民粹党派是否能再创“川普辉煌”虽然还是个问号,但欧洲的政治版图肯定会发生重大变化。欧洲往何处去?这个问题恐怕在新的一年里也无法回答。至于大西洋彼岸的美利坚是回归闭关自守的“门罗主义”还是改头换面继承富有攻击性的“里根主义“,不久将正式宣誓就职的川普或许还会继续用推特告诉世人。

2016年让我们习惯了“黑天鹅”满天飞,那笔者不妨也来凑个热闹,预测一下2017年德国大选的结果:基民盟将勉强保持第一大党的地位,但默克尔则因在联邦议会中无法得到多数而不得不放弃组阁,最后,社民党(SPD)、左翼党(die Linke)和绿党(die Grünen)联合执政,成为德国历史上第一个“红红绿”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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