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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德国】旅德美女作家中秋深情忆慈母 催人泪下

杨悦 德欧华商 2020-09-15



杨悦

德国华商报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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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教我的歌

“当我幼年的时候,母亲教我歌唱,在她慈爱的眼里,隐约闪着泪光;如今我教我的孩子们,唱这首难忘的歌曲,那辛酸的眼泪,滴滴流在我憔悴的脸上。”每次听到德沃夏克的《母亲教我的歌》,那淡淡的哀愁,那深深的怀恋,总是不由自主地打动我,令我想起母亲,想起她教我的第一句德语,想起她教我背诵的那一首又一首唐诗宋词……


我的父母大学时代都学德语,母亲在北京外国语学院念了五年书,寒暑假没有回过家,因为路途遥远,也因为她是个懂事的孝女,不愿增加父母的经济负担。那时,她的父亲从银行经理的职位退了下来,下放到重庆郊区一所小学当会计。听比母亲年长的大舅二舅讲,当年他们在成都宽窄巷子附近的泡桐树街有自己的庭院,两个舅舅小学念教会学校,每天黄包车接送。比母亲年纪小的两个姨妈相差一岁,各人由自己的奶妈照顾。

母亲与我在外婆家晒台上。她给我钩织的毛线衣。大舅王荫远摄影。


到母亲读大学的年月,仅靠外公的微薄薪水,供养六个儿女已难以为继,大舅为此不得不放弃上大学的机会,选择了提供免费膳食的长航职校,以减轻家里的负担。


母亲大学毕业后回到重庆,一口京片子,小妹妹恳求她:姐姐,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呀,你说四川话吧。环境造人,母亲很快顺溜地捡回了家乡话,到我记事时,只听见她与外地人和北方学生才讲普通话。


中学毕业后,我被保送到川外英语系,因为父母都念德语,耳闻目染下,我也产生了学德语的念头,于是顺理成章地转到了德语系。当时母亲教授高年级听力,我的老师们都是父母的同事或学生,大家以为我学德语轻车熟路,殊不知,在进入大学前,我几乎完全不会德语呢。

母亲与我在重庆解放碑前,大舅王荫远摄影。


小时候,父母对我少有学习和家务方面的要求,他们看重的,是孩子身体健康和对人有礼貌,见面主动招呼人是必须的功课。这也成为日后我教育女儿的重点,她习惯成自然,招呼起人来落落大方,巧笑嫣然,不带勉强,我开玩笑说,这是外婆的家传。


童年时我异常瘦弱,母亲听从外婆的教导,依循吃什么补什么的观念,常常熬猪肚汤给我喝。父亲把猪肚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将黑豆装进猪肚里缝上,加上清水、老姜和大料,用小火慢慢煨,香味弥漫在筒子楼的楼道里。炖好后的猪肚不带一丝腥气,母亲将它切成细条,拌上调料,这样可口的“药物”,小孩子能不喜欢吗?


母亲常常带我进城到解放碑看望外婆,又在外婆建议下,带我去看城里的中医,补养脾胃。抓回中药放入沙罐,熬成汤药后再加冰糖,哄我喝下去。因为甜甜的,年幼的我一点不反感,把中药当成甜汤喝。


如此折腾下,我的肠胃变得非常皮实,吃什么都香,从来不识积食胃疼的滋味。中学住读吃食堂,在寝室喜欢空口吃麦乳精,迅速长胖。外婆喜滋滋地对母亲说:悦娃长“登笃”了。“登笃”是重庆话,意思是结实健壮,一般形容男孩子。在老人眼里,瘦筋筋的娃儿可怜,胖嘟嘟的娃儿才可爱。


小时候,我常常在母亲朗朗的读书声中醒来,她伫立在窗前,书桌上摊着德语教材。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觉抑扬顿挫,婉转动听。那个年代鲜有进口书籍,教材简陋,内容枯燥。她却一遍遍地念诵,以此练习口语,生怕荒废了专业。她的老同学们都说,母亲是北外的高材生,语法功底扎实,发音标准纯粹,我学德语后,明白他们所言不虚。


周末和寒暑假,她从不催我起床,总是让我一觉睡到自然醒。她觉得孩子长身体,睡眠格外珍贵,睡得足身体才好。即便到了高中时代,她觉得我实在应该起床了,也从不大声叫唤,而是轻轻走进房间,打开录音机,播放我喜欢的歌曲。邓丽君的歌声袅袅传来,邈邈进入我的梦乡,如梦似幻:“我衷心地谢谢你,一番关怀和情意,如果没有你给我爱的滋润,我的生命将会失去意义。……我的平凡岁月里,有了一个你,显得充满活力。”


那时的我,豆蔻年华,青春飞扬,听见的都是卿卿我我,你侬我侬。而今岁月流转,我的胸膛里,溢满对慈母的谢意,感恩她给了我一个充满爱与包容的童年与青少年,感恩她的慈眉善目、温柔相待;这份关爱与温暖,我曾当它天经地义,其实是三生有幸。


母亲爱讲:我小时候喜欢在川外校园里追逐麻雀,怎么都追不到,只好停下来,眼望天空,请求它们:“坨坨下来,坨坨下来!” 我口齿不清,把“雀雀”叫成“坨坨”。


上世纪七十年代川外就有德国外教,母亲教我用德语称呼对方,年幼的我发音不准,把“Frau Li”(李太太)叫成“糊糯米”,引来哄堂大笑,李太太却欣然接受了这个“昵称”。她的丈夫是中国人,姓罗,她的中国芳名却叫李曼娜,大家都称呼她“李太太”。跨国婚姻在那个年代十分罕见,他们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取名罗华德,高大英俊,一脸络腮胡,我小时候特别胆小,又害羞,不敢抬眼看他,他拿我打趣,我就脸红。


母亲领着我在川外校园走来走去,去食堂买馒头和红烧肉,去图书馆借阅小说和传记,去办公室取杂志和信件……因为她的好性情和好人缘,我从小看见的都是一张张友好的笑脸,听见的都是一句句暖心的问候,长辈们爱叫我“小王荫祺”,爱屋及乌地善待我,他们看着我慢慢长大,感叹我从瘦弱的小女孩变成了健美的大姑娘,这正合乎母亲的心愿,她觉得身体好最重要,长大后才能学习好工作好。


母亲对谁都和颜悦色,没有清高我慢与孤芳自赏,后来当了副院长夫人,也从不摆架子,无论对同事、学生还是卖菜的农民,都一视同仁,和蔼可亲。她的质朴与亲和力素来为人称道,我们一家人都沾她的光。


我小时候甚少体验到尘世的风雨,感受到的多是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与善意。长大后方才明白,红尘坎坷不平,人性复杂多变,有善亦有恶,凡此种种,父母都遭遇过,他们不愿增加孩子幼小心灵的负担,不讲给我听,默默地把风雨挡在了门外。


记忆中,母亲只教过我一句德语:“Mutti, bitte gib mir die Bonbons。”“妈妈,请给我糖糖吃。”那时物质匮乏,小孩子多么喜欢亮晶晶的水果糖啊,还收藏糖纸,于是我一下子就记住了。今天德国小孩叫“妈妈”不再叫“Mutti”了,而喜欢称呼“Mami”,德语随着时代也在变化。


这句话便是我童年所受过的全部德语教育。比起算数和语言,父母更重视品德与素质的培养。母亲平时对我疼爱有加,甚至娇惯,上世纪七十年代,重庆大冬天没有暖气,她怕我起床受凉,便坐在被窝里替我穿衣服,让我的后背贴着她的前胸;我不喜欢在公共盥洗间站着洗头,母亲便让我躺在家里的条凳上,脸朝天花板,头发飘下来,她坐在小板凳上替我仔细清洗,水温恰到好处,她的手指那么温柔,边洗还边问:水温合适吗?这样舒服吗?

母亲与我在川外东山七楼前。


有的事情上她却异常严厉,毫不让步,不讲情面,我被她狠狠地收拾过好几回呢。中学时代我迷上了集邮,特别是德国邮票,为我打开了认识外面世界的一扇窗,马丁·路德、勃拉姆斯、迈森瓷器、不莱梅“音乐家雕塑”、表现主义油画等等,我均第一次在西德邮票上见到,惊为天人,喜欢得无以复加。父母去德国,我最盼望的就是收到他们寄回来的邮票。


有次我去办公室取信,看见一个信封上的西德邮票美轮美奂,漂亮极了。明知不对,还是贪心地把邮票小心翼翼地剪下来,不损坏里面的信笺。我惴惴不安回到家,心虚地禀报母亲,某某叔叔的信封被我剪了。母亲勃然大怒,马上领我去同事家归还和道歉。虽说只是一张邮票,但不属于你,这样做无异与偷窃。我灰溜溜地随她去赔礼道歉。看在母亲的面上,我被原谅,甚至被安抚:小悦知错就改,勇于承认错误,是个乖孩子。妈妈的好人缘让我顺利过关,邮票也归我了。但我再不敢做这种损人利己的荒唐事了。现在想起还觉汗颜,谢谢她及时纠正我。


母亲尤其不能容忍的是我骂怪话。小时候在家里绝不允许“出口成脏”。中学住读了,自由了。这个时期父母常常出差、进修、出国。我开始放飞自我,开始试图挣脱管教,并自我开解:重庆人哪有不骂怪话的哟。有次无意间被母亲听见,她大光其火,严厉呵斥我。平时温和的她发起火来不仅厉害,而且较真,我不敢强词夺理,只得改邪归正。而如今,我也不允许女儿用德语骂脏话,哪怕她狡辩说同学都这样。

父母与我在川外附近的烈士墓纪念碑前留影。


今年中秋,恰逢母亲冥诞,不思量,自难忘,禁不住怀想她,感恩她……皓月当空,举头望月,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便是她,依旧照亮我,陪伴我,牵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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