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与狂人共舞（连载二）
希特勒运用威逼、利诱、暴力、恐怖各种手段大权在握，稳定内政之后，做了三件事：种族清洗、扩军、侵略。说到种族清洗，首当其冲的受害者是犹太人。早在罗马帝国时期，犹太人就因为被残酷镇压而被迫离开中东地区，其中一些移居欧洲。中世纪早期，因为天主教的势力不够强大，犹太人和犹太教的境遇还算宽松。公元9世纪至12世纪，约有150万犹太人生活在天主教统治下的欧洲，他们没有成为移居国封建社会体系的一部分，没有土地，但是因此幸运地躲避了当地基督教徒必须承受的奴役和兵役等。当时多数基督徒基本是文盲，而绝大多数犹太人都必须接受良好的教育，能写能读，他们在金融、商贸、医学、管理等行业占有极大优势。因此，犹太人受到地方君主或贵族的庇护，避免于被基督教社会边缘化。
这些杰出的犹太人，你认识几个？
13世纪，罗马天主教廷的势力大大增强，特别是方济各会（拉丁语：Ordo Fratrum Minorum）和多明我会（拉丁语：Ordo Praedicatorum）创立后，居住在城市的天主教徒和对异教缺乏容忍的中产阶级对犹太教的反感日益公开化，犹太人的好日子结束了。这期间欧洲各地开始出现针对犹太人的迫害和驱逐。14世纪开始的黑死病夺走了当时欧洲一半以上人口，犹太人被当成出气筒，处境艰难。16世纪，流离失所的犹太人终于在波兰找到了相对安全的生活环境，并再次繁盛起来。这就是为什么波兰成为后来纳粹德国对犹太人实施种族灭绝的重灾区的原因。 出人意料的是，宗教改革家马.路德竟然是反犹主义的重要推手。在宗教改革生涯的早期——也就是大约1536年之前，马丁.路德对犹太人在欧洲的困境表示同情，并热衷于通过自己的改革让他们改信基督徒。但是，犹太人的坚定信仰让路德的努力最终失败，于是在宗教生涯的后期，路德大力谴责犹太教，主张严厉打压犹太教徒，禁止他们传教。在他的《论犹太人及其谎言》书中，他对天主教徒不能驱逐犹太人而感到遗憾。对于”应该如何对待这些被拒绝和被谴责的犹太人”，他提出建议：“首先，要烧掉他们的犹太会堂或学校”， “第二，我建议夷平和摧毁他们的房子。”，“第三，我建议夺走他们所有的祷告书和塔木德(注：犹太教经书)著作，这些作品教导的是偶像崇拜、谎言、诅咒和亵渎神灵。”，“第四，我建议他们的拉比（犹太神职人员）从今以后禁止教学，违者则处死或被惩罚”，“第五，我建议犹太人禁止在马路上通行，因为国内没有他们的事情”，“第六，我建议禁止让他们放高利贷，这样所有现金以及银子、金子等财富都要从他们那里拿走”，“第七，我建议给年轻、强壮的犹太人一个枷，一把斧子，一把锄头，一把铁锹，一根绳子或一根纺锤，让他们汗流浃背地谋生……但是，如果我们担心他们可能伤害我们或我们的妻子，孩子，仆人，牛等……那么，让我们效仿其他国家，如法国，西班牙，波希米亚等的一般做法，将他们永远赶出国土”。
路德的反犹思想随着其宗教主张在欧洲扩散，中世纪以后，种族主义被欧洲精英阶层广泛接受。明确主张反犹的民族主义党在1912年的德国议会选举时失败，但是其主张被纳粹党继承和发扬。纳粹领袖们就鼓吹创立“民族共同体”，将国民分成两大类，一类是“民族同志”（Volksgenossen），属于民族共同体的一员；另一类是“社会异类”（Gemeinschaftsfremde），不属于“民族共同体”的成员，是被清洗的对象，包括：“种族”敌人如犹太人、吉卜赛人；持不同政见者；“堕落份子”如酒鬼、懒汉、同性恋者。1933年执政后，纳粹党强化了对“社会异类”的暴力清洗。1933年，纳粹颁布一系列反犹法案，从就业方面排斥犹太人。先后颁布了《专业行政工作恢复法案（Gesetz zur Wiederherstellung des Berufsbeamtentums）》及《医师法》（Physcians' Law），禁止犹太人拥有农庄或从事农业工作的《农业法》（Farm Law），《预防学校人数过多法案》（Law to Prevent Overcrowding in Schools），犹太人被学校和大学开除，不能参加新闻报社协会，拥有报社，或成为报社编辑。犹太律师也被停职。1933年7月颁布的《遗传疾病后裔防治法（Gesetz zur Verhütung erbkranken Nachwuchses）》规定对“劣种人”实行强制生理绝育。1935年颁布《纽伦堡法案》，其中的《德国血统和荣誉保护法》（Gesetz zum Schutze des deutschen Blutes und der deutschen Ehre）禁止犹太人与雅利安人通婚，剥夺犹太人的德国国籍和国民基本权利。1937年1月26日纳粹党颁布《德意志公职人员法》，进一步对公职人员的种族做了严格限制。希特勒表示，如果立法解决犹太人问题无效，就启用最终解决方案。1938年11月7日，德国、奥地利各地发生打砸犹太人商店的“水晶之夜”事件，暴力反犹公开化。
一批即将被火车送往灭绝营的犹太人，等待他们的是死亡
在纳粹党的领导下，不仅社会上种族主义盛行，德国的知识界和学术界也受害深重。从纳粹掌权的1933年开始，德国大学的文化清洗运动给德国科研带来了巨大损失。 1933—1934年冬季学期以前发生了第一次解聘潮，1145名有问题的大学教师被解聘，其中有313名正教授，109名特聘教授，284名非公职的编外教授，75名荣誉教授，占这一时期整个教师7116人中的16.09％。文化清洗运动之前，德国大学的正教授与特聘教授总计为4482人，第一次解聘潮涉及其中781人，超过整个教授群体的17％。1935年《纽伦堡法》颁布后，第二场解聘潮接踵而来，到1936年9月，又至少有494名科学家或教授被解聘，这些人是因1933年4月法律的例外条款而暂时留在大学的“非雅利安学者”，以至于从1933年4月至1936年9月，德国大学中被解聘的科学家总数达到1639人，其专业构成：自然科学家497人，包括化学家165人、物理学家124人；医学家459人；社会科学家392人，包括哲学家55人、法学家112人、史学家53人、经济学家148人、社会学家40人、心理学家27人、教育学家12人；人文学家291人，包括语言学家101人、艺术史专家62人。解聘率超过当时大学教师总数的33％。第三次解聘潮发生于1937年1月《德意志公职人员法》之后，到1938年初，再有超过160名拥有非德意志配偶或非同种类配偶的教师被解聘。至此，被逐出校园的科学家已超过1800人，德意志高校教师群体损失达到39％，其中社会科学家的损失达到47％，超过平均值。1938年3月吞并奥地利后，4百多名有犹太血统或有犹太配偶的奥地利科学家也遭到厄运。
波兰，德军在对几名犹太人搜身
遭到解聘的非犹太科学家，譬如犹太人的家属，只要不在政治上招惹是非，还有在工业或其他经济部门再就业的可能。而大量犹太裔科学家就只得选择逃离德国。其实他们中超过三分之二的人首选临近的欧洲国家——譬如法国、荷兰、英国，而不是美国。美国学术领袖们当然知道德国流亡科学家们的价值，但是当时美国的孤立主义一方面限制了罗斯福政府对犹太难民的接收，加剧深了在美国高校蔓延“对外来科学家的恐惧症”，另方面降低了流亡科学家们去美国的愿望。对此，美国知识界领袖组成的“援助德国流亡学者紧急委员会”，与洛克菲勒基金会（Rockefeller Foundation）等私人资助机构合作，在“拯救科学”的名义下采取了各种措施，逐步化解了美国高校的“恐惧症”。纳粹德国战前扩张政策的成功以及战争初期“闪电战”的效应，迫使美国社会开始逐步放弃孤立主义，也迫使绝大多数德国流亡科学家放弃了留在欧洲的幻想，与欧洲沦陷国家的科学家一起，形成史无前例的知识精英难民潮。被德、奥两国驱逐的约1万2千名各界知识精英中，至少63%到达美国，约1千4百名流亡科学家也至少有77%被美国接收。在这片新大陆，这些知识难民的创造力被激发，为美国独霸世界科技鳌头奠定坚实的基础。反观德国，清洗了近半数种族不纯的学术精英之后，1939年开始，纳粹德国大学教师中45％的职位被纳粹党内不学无术的党棍们占据。从那时开始，德国的科研和人文研究一蹶不振，贻害至今。
30年代起流亡美国的犹太裔数学家冯.诺伊曼，为研发世界上最早的计算机做出杰出贡献
30年代流亡美国的犹太科学家中大名鼎鼎的是爱因斯坦。这位天才不仅在学术上成就非凡，而且政治嗅觉也很敏感。1933年纳粹党攫取德国政权，希特勒成为德国总理。当时，正在美国的爱因斯坦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德国，3月，爱因斯坦与夫人爱尔莎乘船回欧洲，途中爱因斯坦获知，纳粹党闯入了他的暑假小屋并没收了他的小船。抵达安特卫普后，他立刻到德国大使馆交回护照，宣布放弃德国国籍。回到美国后，爱因斯坦被聘为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常驻教授，此后，他再未回到欧洲。当时在普林斯顿还有一些流亡科学家，其中著名的有出生在奥匈帝国捷克的数学家库尔特·哥德尔、出生在德意志帝国的数学家兼物理学家赫尔曼·外尔等。出生在奥匈帝国匈牙利的数学家约翰·冯·诺伊曼更是大名鼎鼎，他是爱因斯坦的亲密同事和朋友。冯.诺伊曼在数学、量子力学上有重要贡献。1945年6月，他与戈德斯坦、勃克斯等人联名发表了长达101页的报告，明确论述了现代计算机的理念，例如用二进制替代十进制运算，并将计算机分成5个子系统，奠定了计算机的逻辑结构。1951年，基于诺伊曼理论的计算机投入运行。
相对于流亡海外的知识精英，数百万普通犹太人的就没那么走运了。二战开始前，纳粹党曾考虑将犹太人被驱逐出德国，送往非洲、中东等地，但是因为操作有难度而不了了之，然而不对他们采取措施，纳粹无法达到净化德意志种族的目的。第三帝国于成立之初即创建了“集中营”（Konzentrationslager Dachau）。最初，集中营只用于关押犯人和强迫劳动，而不是用于屠杀——尽管死亡率高达50％。纳粹的强制劳动极其残酷，相当于变相的系统化的灭绝。囚犯们会被处以苦役、长时间劳作、没有饮食和休息、遭受虐待等。有时，囚犯们的点名就需要几个小时，导致许多人暴晒致死。倘若有人身体虚弱不能继续劳动，就会被送往毒气室或枪决。1939年占领波兰之后，纳粹将犹太人驱赶到特定的区域集中居住，强迫犹太人佩戴标记，后来在其境内修建专门关押和屠杀犹太人的“灭绝营”，犹太人被从各地用火车运送到目的地，运输过程的恶劣环境导致许多人死于途中。后来，为了将犹太人等“劣等人”从社会生活中清理出去，纳粹采用了集中强制措施：整个二战期间，纳粹党在德国境内修建了6个集中营，在境外波兰、白俄罗斯、克罗地亚等地修建了15个灭绝营，其中近半数在波兰。1933年3月9日，在慕尼黑郊外达豪的一座废弃兵工厂建立了第一座集中营达豪集中营（Konzentrationslager Dachau），这里先后关押过将近19万名犹太人和其他族裔、战俘、政治犯等等，其中3万2千多人死于屠杀或其他原因。1945年4月29日被国陆军第七军团第45步兵师解放。
被关押在灭绝营的妇女们：死亡随时可能降临她们头上
魏玛附近的布痕瓦尔德（Konzentrationslager Buchenwald）建立于1937年7月，它是德国境内最大的集中营。其中关押的“囚犯”包括犹太人、波兰人、政治犯、罗姆人、宗教人士、自由艺术家、罪犯、同性恋、战俘、前贵族等，其中甚至有个别华人，这些囚犯主要作为劳工在当地的军工厂被强制劳动。据统计大约5万6千人在此因各种原因非正常死亡，死者中有超过1万名犹太人。1945年4月美军解放了布痕瓦尔德。但是党卫军已提前将该集中营清空。
波兰南部的奥斯维辛灭绝营是全部集中营中最大的一座，它由秘密警察首脑希姆莱于1940年4月27日下令建造，至1945年1月27日被苏联红军解放。它是纳粹关押和系统地屠杀犹太人最多的集中营，除了犹太人，这里还关押吉普赛人、堕落份子、宗教人士、保皇派、持不同政见者、战俘、地下抵抗组织成员、敌国国民等。
大约110万人在这里被用毒气等方式集体屠杀并用焚尸炉集中销毁。也正是在奥斯维辛，臭名昭著的“死亡天使”约瑟夫·门格勒（Josef Mengele）用活人做医学实验，他还负责筛选被强制劳动或被运送到毒气室杀死的囚犯。1934年4月，门格勒逃跑途中被美军逮捕，但是没有被识破真实身份。他1949年逃亡到阿根廷，后来转到巴西，1979年意外溺死。
流亡南美的前纳粹军官为数不少，以色列建国后，其特工机构摩萨德专门组建特别行动组，在全球范围追杀前纳粹战犯。其中最经典的行动是1960年5月1日将臭名昭著的达豪集中营负责人阿道夫.艾希曼从阿根廷绑架回以色列受审。对于犯罪指控，艾希曼全部用“一切都是奉命行事”作答。1961年12月15日艾希曼被法院判处死刑。艾希曼的上诉被以色列最高法院驳回，1962年5月31日夜间，艾希曼被处以绞刑。
达豪集中营负责人艾希曼于1961年在防弹玻璃后受审
纳粹德国迫害和屠杀犹太人可说时一各系统的国家行为：所有复杂的机构都参与其中。
教堂和内政部提供出生记录、告发犹太人；邮局寄送放逐令和剥夺国籍令；财政部没收犹太人财产；公司解雇犹太工人、终止犹太股权；大学拒绝录取犹太学生、否定犹太文凭、解雇犹太院士；政府交通官员准备去往集中营的火车；德国药厂测试毒药；公司为火葬场竞标；遇害人明细则使用德国公司制造的打字机，提供屠杀的详细资料；当犯人进入死亡营时，他们被迫缴纳所有个人财物；德国国家银行协助将从受害者那里盗取的财产透过秘密账户来洗钱……在这些加害者的眼中，《犹太人问题最终解决方案》是德国的一个“伟大成就”。
1940年，希特勒和戈培尔观赏一幅纳粹军人抢来的名画
被纳粹德国种族灭绝的犹太人超过6百万（包括近150万儿童），这个数字在人类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20世纪30年代在欧洲生活的犹太人总数大约9百万。如果算上称大屠杀约5百万非犹太遇难者，死于纳粹德国屠杀的平民人数将达到近1千1百万。
纳粹对犹太人的种族灭绝，也没有放过犹太人的财富。犹太人在家破人亡之时，他们靠智慧和勤劳积累的财富被纳粹“没收”。据1945英国政府的一份报告估计，纳粹掠夺财富大约在5．45亿到5．5亿美元之间（大约相当于今天的46亿美元）。
但是报告承认这一数字比实际要少很多，被纳粹掠夺的个人财产的确切数字可能永远是个谜——凭纳粹一个小规模集中营每个星期就可以集中10公斤重的金牙。之所以无法获得实际数字，因为很多财富被存进中立国银行，主要接收者是瑞士。此外纳粹在对犹太富商抄家时，掠夺了大量艺术品。
纳粹把掠夺来的大部分黄金重新烧铸成每块近4百盎司（约12公斤）的金锭，一部分藏在德国各地和帝国银行，另一部分存入瑞士的银行，瑞士的银行保密法对于藏匿掠夺的财富非常安全。二战结束前，瑞士人看到纳粹气数已尽，下令冻结了德国的账户。
1945年，瑞士与盟军签署协定清查所有德国财产，但瑞士以银行保密法为借口，拒绝公布纳粹账户信息。后来迫于世界各国的压力和人道主义，瑞士向犹太人赔偿了了大约6千万美元。而按照盟国的估计，瑞士银行里共存有大约5亿多美元的纳粹掠夺的犹太人的黄金。
瑞士银行：二战期间协助纳粹藏匿掠夺犹太人的财富，大发不义之财
此外，二战爆发前，犹太人在瑞士银行有大笔存款，犹太人遭到种族灭绝后，许多账户没有了户主，结果是大笔无主财产落入瑞士各银行的口袋。
1989年，界犹太人大会主席埃杰·布朗夫曼亲自到伯尔尼同瑞士银行协会（ASB）交涉，此后ASB确立了一套程序，通过在苏黎世的一个中介机构查找银行里的无主财产，并要求其成员银行提供财产清单。这次查找的结果发现了775个无人认领的账户，存款总计3千2百万美元。
然而，世界犹太人大会估计的数字是数十亿美元。瑞士联邦政府对于调查非常配合，因为瑞士人很清楚，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几乎所有当事人和知情人都已不在人世，查清当年犹太人的存款，已不可能。1990年，瑞士政府成立了一个专家委员会，当时的说法是准备在5年时间里查清事实真相并把结果公布于众，可是直到今天，这还是一笔无头债。此举其实就是做个姿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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