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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含逝世3周年,活着的人还在重复她的悲剧吗?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橙雨伞 Author 大师姊

来源:橙雨伞 

ID:chengyusan666




思琪被侵犯时,无声动唇说“不要,不要,不要”,在李国华眼里看来,是“婊,婊,婊”。



昨天,是作家林奕含的忌日。

2017年初,林奕含通过《房思琦的初恋乐园》一书在文坛初露锋芒,但随后,4月27日,她在家自杀身亡。

在她离开后,她的家属在声明中写到:

“她写书的目的,是希望社会上不要再有第二个房思琪,希望天下的父母、善良的男孩、女孩和男人,都能用温柔和温暖的心灵来一起保护房思琪们。”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林奕含 著

磨铁图书出品


屠杀

当时,在得知林奕含的死讯后,我没想到讨论会聚焦在她的死因上。
 
有人说她自杀是因为被性侵,有人说是她个性太敏感,或者过分沉溺于形而上学,而红颜薄命的悲剧是符合文化想象的,所以大家难免要扼腕一番,一位典型的“红颜”又薄命了。
 
如果她没有这么年轻,一直困扰到中老年才自杀,或许会被人们说成是大妈作妖吧,毕竟大家对中老年女性的同情心一向是欠奉的;

如果她没有死,那么她的诉说,可能就会像李星星一样,不知道又要遭受多少无端的窥探、质疑和嘲讽。

林奕含

为什么死,终归只有死者本人知道了,死去的人被如何评论,也只会在活人当中造成纠纷和痛苦。自杀是对现世所有声音的拒绝,这是身为死者的特权。

而我们该怎么办呢?她在小说里写的那个怡婷,在房思琪发疯之后读她的日记,“读着读着,像小孩吃饼,碎口碎口,再怎么小心,掉在地上的饼干还是永远比嘴里的多”。
 
就像我现在的系主任,是个研究种族不平等问题的专家,他以前的研究,专注在心理弹性(resilience)这个概念上,所谓心理弹性,指的是当遇到逆境、困境乃至压力的时候,用积极的方式去消化,面对的适应能力。
 
在过去的四十年,心理和公共卫生行业内,这是一派相当流行的干预方案,学者们试图找到保持和增强心理弹性的秘诀,来帮助那些被侮辱和损害的群体。

但是有一天他崩溃了,他受够了这种“正能量”,他说:如果有一个人拿根棍子进屋乱挥乱打,结果屋子里死了几十个幸存几个,你说好,现在让我们坐下来研究一下那几个人究竟为什么能活下来,心理弹性在哪,这不是神经病吗?
 
学界对于性侵问题的研究,历史上来说,大致有三个方向:性侵是异常的性,性侵是暴力,性侵是权力主宰,而近年来,后两者渐渐占据主流,所以我们说强奸,国外通常归于性侵犯的大类下,属于人对人的攻击。

林奕含说,“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有些人说她大惊小怪,但实际上,这种强暴的确规模巨大,历史悠久,并且的确是人对人的暴力。
 
林奕含接受采访


当“不要,不要,不要”
被看作“婊,婊,婊”

房思琪们的痛苦,不在于性,而在于权力的不对等。
 
权力!是啊,什么是权力?权力是一张社会常规,社会地位,社会资源,话术,即她说的“巧言令色”所织就的大网。

在这张网里,你无处可逃,你从性侵的具体施行者,逃到回避问题、让你噤声的父母那里,再逃到网络上带有莫名恶意的陌生人那里,都是受到一样的伤害。
 
她难道不明白吗?我看林奕含明白得很。

她根本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是缺了什么关于强奸的启蒙才自杀的。在小说里她这样写:“李国华开始大谈客厅的摆饰。话语本能地在美女面前膨胀,像阳具一样”,她太知道让房思琪们失声的是什么了。
 
是话术,是社会地位,和师生权力!她哪里觉得是什么爱呢?

当老师逼房思琪口交,并且说“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你懂吗?”房思琪想的是,“你搞错了,我不是那种会把阴茎误认为棒棒糖的小孩”,但是,“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


这使我想起那些解放前被父母、解放后被组织包办到某种所谓“婚姻”里的女性,说服自己爱“丈夫”的人,活下来了,而有些人,每怀孕一次,就要发一次癔症,住一次院,受一次嘲笑。

选择自欺欺人,还是选择玉石俱焚——这到底算是个选择吗?
 
我们已经对弱势群体说教了太久了!你们要这样活着,要那样活着,仅仅活着也是好的,是正能量……但是谁会对那些权力的上位者说教呢?那些上位者,往往就是说教和话术的创造者和执行者。
 
这种话术里,只有概念,却没有同理心,只有对故事的苛责,却没有对痛苦的感同身受。

林奕含始终在挣扎着寻找一种意识形态,去解释她以及千千万万个未成年少女的经历——性侵,是她找到的第一组意识形态。

“她是性侵幸存者,他是性侵者”,但是她随即发现自己某些感受无法被纳入这组意识形态,还要不断遭受来自莫名其妙的路人质询:“为什么你一开始不拒绝”,“为什么你会爱上罪犯”。
 
于是她又转向审美和艺术的意识形态,老师说“你能否认我的爱吗?你能否认你的美吗?”爱和美,多好的词,但随即她又发现其中巨大的虚伪,胡兰成,李国华,那些满口大词的人竟然毫不在意自己为人的卑劣。

“巧言令色鲜矣仁”,没有人要听她的诉说,没有人肯陪她一起痛苦,大家只想用扔出来的问题,来解决自己的不适感。
 
这多像她在小说里写的,思琪被侵犯时,无声动唇说“不要,不要,不要”,在李国华眼里看来,是“婊,婊,婊”。

有意而精致的误读,抹杀掉当事人真正的声音。“站在马路中央,车头灯来回杖打她。”每一句刻薄无心的质问,每一个无情冷漠的颜色,都是杖打她的车头灯。

《房思琦的初恋乐园》中的句子

她在访谈里表达的困惑之一也在于此,为何我苦苦挣扎着试图保持知、觉、行的一致,而你们这些混账老男人却不需要?

你们学到的东西从不触及心灵,说出的话就像放屁,对他人造成的伤害从不细思,整个人活得支离破碎,自相矛盾,造孽无数,却还喜滋滋地把这些当作自己的人生成就?

为何我需要背负如此沉重的心灵包袱,需要去书写,去探求,一遍遍撕开自己的创口,不死不休?
 
这正是权力的不对等造成的困境——上位者是不需要解释自己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只有下位者才需要给自己一个解释,因为下位者有痛苦。

权力的不对等,从性侵事件,沿着时间轴,向前向后延伸,两个方向都看不到止境。
 
幽默,诗歌和哲学,都是受伤后的自愈,国王是不需要这些的,国王有权杖就足够舒适了!

当你处于权力的下流,你就不得不去寻找一个完整的故事和叙述来解释一切,因为这个混蛋的世界会不断地向你抛出花样百出,甚至自相矛盾的问题,你就像在走刀山,步步都是刀!

是的,你有梯云纵,你有软猬甲,可你为什么会在走刀山?只有走刀山才需要这些奇怪的生存技能,观赏者可从来都不需要!
 
绝大多数时候,我们是旁观者,我们是刀山上的那些刀,但偶尔,我们也会成为走刀山的下位者,我们也会成为看人走刀山的上位者。

我受够了走刀山技巧培训班,比起这个,我们是否提醒过彼此,不要成为刀山上的刀片?我们是否提醒过,抗议过那些观赏者,不要以看人走刀山这种史前的野蛮为乐?


她的仗已打过
现在轮到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

当一个人处于权力上位的时候,他必须要用绝大多数精力来管制和慎用自己的权力!

你拥有了一匹野马,你就有完全的责任,不让它踩坏了邻人的地,不因为一时之快,就把别人置于两难甚至彷徨无地的境地,更不应该明知双方智力情商不对等,胜之不武,却去滥用手上的权力!
 
国中辅导班老师,哪里是什么绝对的上位者呢?但是对他的学生们来说,他就是这个场域中的王。

对权力约束的自我规范和互相督促是如此重要,因为人人都会有成为下位者的那一天。
 
就像穷人被老板斥骂回到家里,还可以打老婆取乐,那个被打的妻子,还可以去打孩子,而孩子长大之后,可以肆意凌辱和报复父母。

本质上,我们都是权力之网中的可怜虫,可惜当一个人的自我被权力喂养到浮肿时,往往快活得意识不到,于是,只有不断轮回的践踏和被践踏。
 

我在新闻上读到陈国星的回应,“的确交往了两个月”,轻描淡写,又读到小说里写,“英文老师不会明白李国华第一次听说有女生自杀时那歌舞升平的感觉。心里头清平调的海啸。对一个男人最高的恭维就是为他自杀。他懒得想为了他和因为他之间的差别。”我非常难过。
 
我不免想起张爱玲《色戒》小说的结尾,王佳芝放走易先生,易先生想,“她还是真爱他的,是他生平第一个红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番遇合”,还想,“她临终一定恨他。不过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他”,最后想,“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有些人的爱是关于欣赏,陪伴和成全,有些人却把主宰、占有和屠杀假名之为爱,在后者的世界里,男女关系仍是奴隶制。

李国华们懒得想的,我们却必须要想。为什么时至今日,“为了他死”这种论调还大有市场,为什么有些人会颟顸(编者注:形容糊涂、不明事理)地认为林奕含是因为个人的情感纠纷而选择轻生。

她更有可能是“因为他死”,因为这个系统而死,她所面对的黑暗不是她一家一姓,而这种黑暗我们可能只能在看到贴吧上大规模的幼女性侵交流群时体会到一丁点。

我同样不认为林奕含是个失败者:她写了她想写的书,说了想说的话,对她而言,美好的仗已经打过了。现在轮到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了。


P.S. 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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