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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地狱——一位俄军空降兵的自述

Moskit 科尔松试车场 2022-05-03

正如大家都知道的那样,基辅附近的俄军在开战初期承受了极大的损失,过来填线的29/35/36集团军不好过,过来抢机场的俄军空降兵(VDV)也不好过。闪击覆灭——复盘霍斯托梅尔机场之战一文中已经有了很详细的描述。

这次让我们贴出乌克兰对被俘的俄军空降兵精锐第31空突旅士兵的采访记录,来还原一下战争初期几天俄军部队的具体细节。乌克兰采访人员编号为“U”,俄军士兵编号为“R”,下同。本文由玉米小贩米基塔大力支持。

原始采访链接如下: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StvtOgp4ow

 

U:你同意记录并且公开发布这次采访吗?

R:是的。

U:做一个完整的自我介绍,你的姓名,地址等等。

R:我是Ponomarov Nikita Nikolayevich,出生在巴什科尔托斯坦共和国(米基塔注:注意这个地点,也是俄国的贫困地区)

左侧就是受采访的Nikolayevich


U:你的出生日期。

R:1996年5月18日。

U:你目前的居住地址?

R:我住在布良斯克74 sozidateley av. Apt.37。

U:你说你并不想联络家里人。那好吧,给我们简单讲讲你的故事。跟我们说说(2月)23日以来发生的事情,更早一些的也好。

R:我们飞去白俄罗斯参加一场演习。

U:嗯。那是什么时间?

R:2月15日我们飞到白俄罗斯。我们被带到一些森林里,我一到那里所有的通信工具立刻就被没收了。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在哪。我们支起帐篷,开始工作。我们要为即将到来的演习做准备——我们本应该在Gozhskiy演习场上进行直升机速降。我所在的旅训练的就是这些,跳伞速降之类的。

U:你所在旅的番号和部队编号。

R:部队编号73612,第31空中突击旅。

U:部队指挥官是谁?

R:Karasev中校。

U:你的连长是谁?

R:(模糊不清的人名)

U:那你的排长呢?

R:(模糊不清)上尉,已经死了。

U:你的连长和排长都死了吗?

R:是的。

U:因为当天在场的没有任何人幸存是吗?

R:你说得对。

U:你能回忆起教过你的高中教师的名字吗?

R:高中的话,Vera Vladimirovna。

U:那你还能回忆起你以前同学的名字吗?

R:我想不起来他们的姓氏了。大学里有Nikolai Kochnev,高中里有Rustam Ushmakov。

U:你是从哪所大学毕业的?

R:我还没毕业,我当时还在上学。在车里雅宾斯克的南乌拉尔国立大学

(米基塔注:QS排名750的一个学校,以军工和机械著称,大概相当于我国的南理工,QS排名南理工略好一些,这哥们很有可能是网游打多,挂科太多辍学了,不然不好解释为啥大学上一半去当合同兵了...)


U:让我们继续聊你的故事,你还在服役的时候的事。

R:我当时还在服役,工作都和往常一样,就是军队里的事情。我们搭建了一个营地,就跟任何演习时做的事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然后(2月)24日我们本应该部署到演习场的时候,指挥官把我们集结起来,弄上了直升飞机,一开始我们在卡车里等,后来我们就上了直升机。然后当直升机起飞的时候有个军官过来说,计划改变了,我们不飞训练场,改去突袭在基辅的(乌军)机场。

U:好吧,至少你是少数被告知即将前往什么地方的人中的一员。那天是几号?

R:(2022年2月)24日。

U:你被简单告知要去突击一个机场?

R:(强调)但是是在直升机上才告诉我们。

U:在飞行途中?

R:是的。

U:你来自空降兵部队,也就是说你经受了大量严格的训练?

R:每个人都这么想,不过我觉得我们想的不一样。

U:那么关于训练的真实情况呢?

R:我觉得我们比不上你们(专业)。

U:伙计,别说那种奉承话!

R:如果你讲我们(VDV)和其他部队相比,那我们的训练水平确实比他们更好一些,平心而论的话。但是我所在的旅的实际训练水平并不十分高。

U:你参军多久了?

R:从2019年开始。

U:所以他们让你上前线去占领基辅,然后?

R:整个部队都震惊得不行。改变计划也太扯淡了!士兵们心情很糟,特别是想到我们在空中就会挨打这件事就更是如此。

U: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你们已经进入乌克兰领空了吗?

R:是的,我们当时在靠近第聂伯河的地方。我们接近了机场——机场上有些肉眼可见的损伤,像是炮火袭击过后的样子。然后我们降落并且开始下飞机,你可以看出来即使是飞行员也很害怕,因为降落过程非常粗暴,就像是被打下来的一样。我们跑下飞机,随之而来的却只有疑问:我们在哪?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们要去哪?——没人知道。(米基塔:这是什么灵魂之问...

U:你的指挥官给你任何任务简报了吗?比如是什么行动?

R:我们按照战术要求行动——下了飞机以后我们组成马蹄阵型,然后向前推进。我们知道此刻必须尽可能快地离开飞机,因为我们看见四周有浓烟。对我们来说这是战斗的信号,并且也让我们明白这里不再是友方领土——俄罗斯或是白俄罗斯。所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机场。然后指挥官下达了命令,我们在一个垃圾填埋场旁就位,并且开始在跑道附近挖战壕。

U:嗯。

R:在我们挖战壕的时候,乌克兰空军的喷气机开始向我们开火。开始是一架直升机,后来则是喷气式战斗机,然后在那时我们知道...(米基塔:所以之前流传的乌克兰起飞SU24炸机场这事是看来是真的...那空天军第一天到底在干什么...

U:你当时作何反应?在受到袭击的时候继续挖战壕?

R:是的,我们只能加快挖的速度(笑)。

U:(笑)我不是个军人,我只是好奇:挖战壕(这个动作)能帮助你躲避空中打击吗?

R:我也不知道,但教科书上就是这么说的。你来了,你就必须挖战壕并在此就位。所以我们挖完战壕并在其中等待。指挥官说我们必须守住自己的位置

U:从机场向外突击不是看起来更加合理吗?

R:但是降落在此的不止一个空降连,并且我们组建了环绕整个机场的防御圈。

U:所以你们只是大部队中的一部分,有多少直升机?

R:我不知道确切数字。

U:大致想想,是比20多还是少?

R:我想应该是有超过40架的。

U:每架直升机能带多少人?

R:16-17人。

U:好,那也就是说有超过40架直升机,每架运送16-17人,降落在基辅机场上。一些部队就地挖战壕,一些部队向(在机场上的)预定位置前进,是这样吗?

R:对,每支部队都试图控制自己的阵地。我们的阵地在跑道附近,我们挖了战壕并在里面呆了三天。我们住在战壕里,睡在战壕里,哪儿也不去。我们被火炮轰击,但是并没有变换阵地位置。我们的友邻部队在这一天里不断出现伤亡,有敌军火炮造成的,也有战斗伤亡,不过都发生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事情就是这样...

U:这之后发生什么了?

R:我们在这里呆了三天,在空降的第一天,指挥官告诉我们装备会随后由陆路运抵,但是第一天装备并没有送到。有传闻说空降部队应该会伞降过来,不过这些似乎不是真的。但是确实没有任何人来,这三天里只有我们在这里。装备第三天才送到。

U:装备是第三天送来的?

R:是的,第三天中午送到的,有些到下午才送到。

U:这些装备是从哪里运来的?

R:从普里皮亚季(切尔诺贝利-白俄罗斯-北部),装备送到了靠近机场的地方,装卸车辆还在努力向机场靠拢,然后有个连遭到了火炮袭击,坐在一辆被炮弹命中的BTR-MDM装甲运兵车上的人都死了。

U:你认识到这些为什么会发生吗?我们等待你们聚成一团(成为目标)这件事?

R:我马上会说到这些。技术人员也随车抵达,技术小组随即分散开来,他们被要求将车辆隐蔽起来,后来好像是将车辆藏进了某个机库,我没看见具体行动。他们晚上的时候来和我们汇合并且也开始挖战壕,因为没人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第四天早晨我们接到命令给车辆加油,出于一些原因他们将我们全部集中起来,让步兵从原本据守的阵地前往机场,为车辆加油。所有人都前往一个简单划分的区域打包装备。但是我第三天的时候就开始观察这些,我意识到一些事情不对劲:没有任何来自你们(乌克兰)军队的火力打击——这样的举动充满了违和感。有许多人和装备聚集在米利亚号(安-225)旁,有些是近卫部队的也有一些其他单位的。我们都在这附近,这时候是早上九点。我们在这里傻站了两个小时,也没有进行加油。我去了一辆坦克旁边取回我的步枪然后往米利亚号的方向走,这时候炮火覆盖来了。炮弹击中了(米利亚号所在的)机库,有一枚炮弹就落在我前面五十米远处。有三枚炮弹命中了坦克,我们躲在米利亚号旁边的一个拖拉机底下,旁边的战友说了一句“我知道有个好地方可以躲!”,然后我们就跑了出去。就在我们跑的时候,大面积火力覆盖就打在我们刚刚呆的位置。炮火覆盖持续了约两个小时,期间没有人敢动弹一下。处于无遮蔽地区的大概60个人,都死了。被炮击的人都散在路面沥青上了。当我们从掩蔽处出来的时候,发现我们连的所有装备都已经被完全摧毁了。什么都没有,连一个炮塔都没剩下,只剩下一点泡沫橡胶。人员装备也和车辆装备一道被摧毁了。我们连有个驾驶员在炮击后失踪了——我们两天之后才找到他。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丧失理智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米基塔:图中这些可能就是Nikolayevich所提到的一个连刚到的装备,之前看到照片时我还想怎么排的整整齐齐的,An225也极有可能毁于此次炮击


U:失去理智了(疯了)?

R:是的。

U:他到底怎么了?

R:他失去了他的男性器官,他应该按照计划撤离的。

U:他的任务是什么?

R:他是个车辆驾驶员。他应该按照计划撤离,但他没撤走。至于我们,在装备都被摧毁以后,我们被带离了原本占据的阵地,送去了机场并且在这里住了3-4天。

U:此时到三月份了吗?

R:还没到。然后命令下来让我们准备并前往某个目标。没人告诉我们是什么目标也没说任务是什么。我们从另外一个营那里拿到了装备,他们因为持续的伤亡而无法推进(只能将装备让出来)

U:你此时下定决心“开小差”了吗?你有没有开始问“我们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R:我向某个指挥官询问:“我们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他大致说了一些,不过还是“你不需要知道”的那一套,就好像这些都与我无关一样。

U:我懂了,不过以我的理解,你们不是来“从纳粹或者法西斯手里解放这里(乌克兰)”的吗?

R:那顺带一提,我们也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这里有什么纳粹或者法西斯的消息,只有当我被俘以后,我才(从这里)看到了军官们激励大家消灭新纳粹的传单。

U:(笑)真的吗,那里有这些东西?

R:是的,从我们已经阵亡的军官那里看到的。我们将伤员带上BMD,坐在车里,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我们出发之后驾驶员提高了车速,然后我们撞上了混凝土路障,然后我们的车辆保持垂直姿态卡在路障上。我四下望去,车辆驾驶员已经跑了,看不到其他任何人。只有我和两名伤员,一个已经快死了,另一个不停地要水。“水!水!”,要么就是“我快死了”。

米基塔注:很有可能就是上图这辆BMD4M

U:当时你身边发生着什么?四周有没有火焰燃烧?

R:被击中的车辆燃起大火,街道上也有交火。哪怕是(从车里)跑出去也非常危险。我在伤员旁边坐了一个小时——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看到有个伤员的状况非常糟,因为他失血过多。他不停重复“我们为什么必须这样?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我跟他说过了...”

U:他跟谁说过了?

R:大概是某个指挥官,他们是年长的人,35-37岁。

U:我昨天和这些人聊过,年长但还是不够老练。所有的俄罗斯士兵都觉得这些事情都与他们无关,他们没法改变任何事情。而且似乎没有人发布过什么“不正当的命令”。举个例子,乌克兰军队中的每一名士兵都会思考,而你们军队中的士兵都认为自己只是一个不知道前往何处的机器的一个零件。

R:我们的训练是命令必须先得到执行,然后才能讨论它们(是否正确)。

U:是的,但并不全是这样。

R:所有的事情都不同。所以我就呆在他们(伤员)旁边,他们的情况非常糟,而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没有通讯设备也不知道该如何撤离。我爬出车辆,外面是黑夜。该去哪?该做什么?我在外面走了四十分钟,连一个人都没有。我回到车辆旁边,打开车门——车里的货物300(伤员)已经变成了货物200(尸体)。我感觉非常糟糕,我在想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去了最近的一个车库,我瘫倒在车库里,而此时(友军)炮火还在持续。我当时心里想要是我的命运就是死在自己人的炮火下,也就随便他了。我昏过去,直到被乌克兰士兵叫醒。我告诉他们我受伤了并且没有武器,他们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我在这知道了所有和我一起来的人——都死了。我是我们连里面唯一活下来的人。


采访本身足够震撼,我想并不需要我多说什么。缺乏军事和心理上的准备,士兵不知为何而战,没有作战决心。在正视这场俄罗斯军事史上最大的灾难的同时,我们仍要问出那个不知问了多少遍的问题:到底是谁在想要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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