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埋葬了我的孩子5次” - 被送往乌克兰战场的俄罗斯军人的母亲们讲述的故事
本文作者为知乎用户夏逸凡，文章译自《«Я его пять раз хоронила» Три истории мам российских военных, отправленных в Украину, в новом выпуске ютьюб-шоу «Скажи Гордеевой»》
卡特琳娜·戈尔德耶娃（Катерина Гордеева）采访了三名被送往乌克兰前线的俄军士兵的母亲。油管频道“告诉戈尔德耶娃（Скажи Гордеевой）”目前已放出访谈实录，正如戈尔德耶娃在节目一开始所强调的那样，这3个故事有助于让我们更好地理解俄罗斯国内目前发生的各种事件。
本期节目的三位受访者分别为：
塔季扬娜·科洛迪（Татьяна Колодий），原籍乌克兰，自称“花了80W卢布来获得俄罗斯公民身份”。科洛蒂是瓦迪姆（Вадима）的母亲，俄军方告知她的儿子瓦迪姆已死在战争中。
伊琳娜·齐斯蒂亚科娃（Ирина Чистякова），基里尔（Кирилла）的母亲，基里尔目前被乌军俘虏。
古尔娜菈（Гульнара），主动要求匿名和不露脸，她的儿子被列入“未经许可便擅自脱离岗位”的名单。
在节目中，伊琳娜·齐斯蒂亚科娃说她的儿子才服役3个月就被迫签下合同成为了合同兵。古尔娜菈说她的儿子曾多次想要解除合同脱离现役，但这些尝试全都没有成功。但瓦迪姆·科洛迪不一样，他主动选择成为合同兵，并打算接受高等军事教育。瓦迪姆·科洛迪的母亲塔季扬娜说，根据合同，他每月将获得2.7万卢布的酬劳，合同上还承诺，如果处于“作战任务期间（во время командировки）”，每月还能额外再获得4万卢布。
三名受访者都说她们的孩子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会被送上乌克兰战场。尤其是古尔娜菈，她说她的儿子和战友们还是通过手机的通信运营商自动发送的信息，才意识到他们去了乌克兰。伊琳娜·齐斯蒂亚科娃则是告诉戈尔德耶娃，那些被派往乌克兰的俄军士兵们的装备十分简陋，比如她的儿子就没有头盔以及防弹衣，由于作战靴坏了，她的儿子甚至只能穿着运动鞋去打仗。
塔季扬娜·科洛迪被告知她的儿子已死亡，但他的遗体却迟迟没有回国，且与她儿子的命运有关的信息也互相矛盾。“我已埋葬了我的孩子5次”，但塔季扬娜随后又补充说她相信她的儿子仍旧活着。
伊琳娜·齐斯蒂亚科娃先是收到了她的儿子被俘的信息，然后她的儿子就被列入了失踪状态。伊琳娜很想知道她的儿子现在在哪，同时也想质问为何她的儿子明明只是应征入伍，为何会卷入战争，并且还要与“被美国特训过的军队（спецназовцы, которых обучала Америка）”交战。据她所说，至少还有40位母亲的儿子也有类似的经历，伊琳娜怀疑俄军最高统帅根本不清楚下属单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与另2位母亲一样，古尔娜菈也很久没有收到与她的儿子有关的信息了，她只知道她的儿子并不在死亡和失踪名单上。她说：“他们也许只是害怕，并且习惯了这种缄默不语、保持沉默的生活方式。”
4月底时，古尔娜菈的儿子终于联系上了古尔娜菈，当时他身处别尔哥罗德附近的一个军营中，在通话中，他告诉自己的母亲：“我完全不理解我在这儿是要干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何会来到这里，”后来，他并没有继续在军队中服役。
文中提及的访谈节目实录：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Gxh3BALOm8
虽然这是一次非正式的“告诉戈尔德耶娃”节目，但我们认为这一期节目很有必要做。本期节目是对三名素未谋面过的俄罗斯妇女的采访，如果这场战争没有爆发，这些母亲们就不会相聚于此。她们三人与俄罗斯全国各地那些数以千计的妇女一起，因2月24日他们的儿子“站在警戒线之后（за лентой）”而联合起来。这个军事俚语目前被用来指代参与了对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的俄军士兵。三位女性，三位母亲，三个故事，我认为这些事情有助于让我们更好地理解俄罗斯国内目前发生的各种事件的背景。评论区已经变成了俄乌国民的键盘战场，也算是一种俄乌网民缩影的体现了。
接下来的东西是我个人撰写。
今天的文章还有一些内容，一些一言难尽的事情。正如上篇文章所言，我打算去找一些俄罗斯军事博主的“坏生活”合集，进行一次廉价的嘲讽的时候，发现了这样一位VK博主。
他在二月末，三月初的推文内容都是支持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甚至还认为俄罗斯的所作所为是“西方国家30年的长久压迫”，在此我不评价他观点的对错，我们直接跳到最近的消息。最近的消息是什么呢？
“我现在用不同的眼光看待我国家发生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虚伪！说得对：‘只有切肤之痛才能让你理解’，我现在理解了...”
“你（普京）背叛了我，我相信你但是你背叛了我们。所有你的这些秘密‘举措背叛了我们。我会揭发你的所作所为，相信我，弗拉基米尔（普京），我说到做到。”
其实他还有一些更加“敏感”的言论，比如公开咒骂诅咒普京什么的，在这里我就不放出来了，截图语言不一致是因为他的很多言论因为过激（比如第二张）早已被VK平台（VK是俄罗斯社媒）删除，只能找到一些当时的国外网友的截图。一开始当我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实话说我是有些窃喜的，一位重度的“大国沙文主义患者”的精神转变是很好的题材，但是当我深入去了解这种转变的原因是却立刻为自己的这种“欣喜”感到羞愧与自责：
他反对战争，反对普京，是因为他刚刚满20岁的儿子在“义务兵役”服役期间随莫斯卡号沉没，没有遗体，不算阵亡，至今仍只被记为“失踪”。
这是一场人间悲剧。
正如他自己所言“唯有切肤之痛才能使人明白一切”，我知道这种转变是不自然的，是利益受损后的反噬，但并不能否认这是一场令人无法接受的悲剧。这位博主，这名父亲，即使喊着口号支持战争，即使签名要求乌克兰臣服于俄罗斯，都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顶多是惹得别人过来吐他一脸口水。但是当他的儿子沉入冰冷的海底的时候，就一切都不一样了，中年丧子，意味着一个家庭的崩溃。我不认为他是对的，但我认为他的罪过，他儿子的罪过，不至于此，不至于要承受这些。
他在博文中还多次提到自己的孩子爱看书，“到20岁的时候读的书已经是别人一辈子读的那么多了”，“因为不想和人争斗，去了最安逸的海军服役”，“普京声称要调回义务兵所以当时觉得不会有事发生”，每一个字我仿佛都看见了一名父亲的血泪。至于他的“莫斯科是普京刻意放弃的，这是一场谋杀”这样的阴谋论，这种悲伤过度的癔症，我也可以理解。这是我在“找乐子”的过程中见证的悲剧，我感到难过与羞愧。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的一件事：我是一个文明社会的人。什么是文明社会，就是无论别人怎么对你，你都把对方当成是平等的人来看待。这是一个和我处在对立面的人，我依然视他为一个人，视他为一个父亲，为他感到难过和悲伤。我不仅和乌克兰人民共情，我也和俄罗斯人民共情，我为失去父母的孩子感到无助，也为失去孩子的父母感到痛苦——这都不是他们应该承受的。很多人质问我为什么反对俄罗斯入侵乌克兰，质问我为什么专门写这些真实的情况“抹黑”俄罗斯，我都很想告诉他们：
你们逞一时嘴快，满足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征服感，背后就是千千万万家破人亡的哀嚎。我不屑于与你们有任何瓜葛，但我是来自文明社会的人，我见不得别人受苦。如果我在燃尽自己之前能让哪怕一个人从这些冰冷的现实中获取一点温暖和希望，那我不介意给自己加一把火。就是这样，我的话说完了。
为了防止不可控因素，再发一下备用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