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遗产不会帮助俄罗斯赢得战争——俄罗斯国防部专家谈俄乌战争

昨天没更新是因为公众号出了一点“小问题”，不过已经都解决了，今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为了表示歉意，今天特别出个小长篇。

在过去的研究中，我们经常会援引西方世界对俄乌战争的看法，不过今天我们要展示的则是俄罗斯自己的视角——俄罗斯战略和技术分析中心主任鲁斯兰-普霍夫。普霍夫与俄罗斯国防部的关系相当密切，是俄罗斯联邦政府内部专家委员会的成员，他对俄乌战争问题的看法，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国防部里的清醒人士对前线的深度解读。整篇报道相当长，就前线俄军的劣势和西方世界的持续援助都进行了详细的讨论，可以用来回答很多质疑前线战况的问题，非常值得一读。

鲁斯兰-普霍夫和国防部长邵伊古的合影

以下记者记为J，鲁斯兰-普霍夫记为L。

J：西方武器开始进入乌克兰武装部队的手中。在您看来,主要由苏联装备武装起来的俄罗斯军队能否有效对付它们? 我们的武装部队目前遇到了哪些技术问题？

L：如果我们谈论新一代的武器，那么不幸的是，俄罗斯武装力量实际上没有第五代作战飞机。我们的苏-34轰炸机的最新版本属于四代半战斗机。此外，我们没有足够的高精度武器和现代瞄准设备。这进一步降低了这种轰炸机的有效性，它们要么被迫在敌人肩扛式防空系统可及的高度使用无制导炸弹，要么被迫完全放弃支援部队的行动。

Su-34战斗轰炸机

而在地面上，俄罗斯陆军仍然在使用现代化的第三代主战坦克，新一代阿玛塔系列坦克及其车族产品仍然无法投入使用。即使是我们现役的最先进的T-90坦克，也只是由T-72坦克改进而成。说白了，不过是对老旧车辆的升级，所以要求他们成功抵御最新的标枪、NLAW或斗牛士反坦克导弹系统实属强人所难。不过讽刺的是，苏联是第一个发明主动防护综合体（KAZ）的国家，但在我们任何一辆主战坦克上都没有主动防御系统。这当然是一种耻辱，因为在乌克兰的军事行动经验表明，没有KAZ的坦克现在根本没有能力在战场上生存。与此同时，以色列人已经列装了拥有主动防御系统的坦克，美国也开始给他们的坦克加装此类系统，然而我们却没有这么做；那么我倒很想问问我们的军队和乌拉尔车辆厂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被乌军缴获的T-90A

J：你是指主动防护综合体吗？

L：是的。这就像角斗士间的战斗，一个人用短剑和盾牌战斗，另一个则有三叉戟和网。也就是说，他们使用了不同的装备。现在（俄乌战争）也是如此。乌克兰的武装部队里主要由步兵和火炮组成，相比之下，我们的军队则是用大量的装甲车来替代步兵。但是这些装甲车并没有配备现代的、真正有效的保护。

J：那么我们的步兵呢？

L：我们非常缺乏步兵。战线非常宽广，但参与特别军事行动的人员并不多。相对而言，乌克兰人处于防守状态，他们有大量的炮兵和步兵。我们必须在士兵数量不足的情况下，利用脆弱的坦克和步兵战车（BMP）来突破前线。目前在顿巴斯，俄罗斯方面正试图通过进行大量的炮击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正如你所看到的，事情进展非常缓慢。

被击毁的俄军BMP-3步战车

另外，特别军事行动表明空降兵不过是可怜的假步兵，他们铝制的伞降战车（BMD）很容易被击毁，编制里的其他重武器也比摩托化步兵要少。（解释一下，造成空降兵现在这个窘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在之前阐述VDV编制战术的文章中说明过；前苏联/俄罗斯军语中，摩托化就是其他国家标准的机械化）

另外需要认识到的是，在过去的八年里乌克兰人一直在训练他们的军队。乌克兰人把几乎所有的步兵部队都拉去顿巴斯轮战过，炮兵部队更是如此。相比之下，我们只对极小规模的炮兵部队进行过实战训练，在叙利亚和一些实兵对抗演习中。所以，乌克兰炮兵部队更加有经验，他们还学会了如何将他们的老式苏联火炮与商用无人机结合使用。他们有着更好的“态势感知”和侦测目标并引导袭击的手段。简单来说，在炮兵对决的情况下，他们总是能打败我们。小型无人机的使用已经彻底改变了火炮的使用方式，我们实际上错过了这场革命，我们现在不过是在苦苦追赶罢了。

被乌军炮火反击摧毁的俄军2A65 Msta-B炮群

特别军事行动再次证明了一个观点：发射成百上千发便宜的无制导炮弹都比不上两枚精确制导炮弹。这两枚精确制导弹药，看起来很昂贵，但远远比那几千枚打不准的炮弹更能解决问题。老旧的常规炮弹/导弹无法对敌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特别是对付那些深埋在地下或是用混凝土保护的目标时。这又一次证明了精确制导武器的胜利。

J：对阿夫迪夫卡和马琳卡的攻击，是不是就能说明对有着坚固工事的地区倾泻一个月炮弹，却无法取得突破性进展？

L：是的，是的。实际上，（直截了当地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方法是行不通的，特别是当步兵方面的优势还在敌人那一边的时候。现代侦察设备（包括无人侦察设备）与大量的高精度武器相结合，可以有效压制住前线的敌人——但这正是我们的弱点。更可悲的是，我们甚至没有部队来进行多方向的推进。

炸膛的D-20，这种老炮原本是提供给民兵武装的，现在俄军自己也不得不拿起来用了

J：西方国家现在正在向乌克兰提供武器，特别是火炮和多管火箭炮。在交付这些装备的时候，会特别强调它们的射程，这些指标很重要吗？

L：事情是这样的，现在俄罗斯和乌克兰都在使用的苏联武器，无论是榴弹炮还是多管火箭炮，除了少数例外，打击范围不超过20-25公里。更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在使用的很多122mm榴弹炮，射程甚至只有13公里。现代西方火炮的射程更远，仅仅是39倍径的155mm榴弹炮射程就够远的了，而那些52倍径的火炮射程甚至达到了40-41公里。讽刺的是，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的时候，苏联火炮在这一方面的劣势就已经很明显了（但却没有人重视）。虽然到目前为止，西方对乌克兰的武器援助都是顺势而为，但需要指出的是，长距离打击武器的援助仍在不断增加。因此，现在的火炮对决中，乌克兰人可以轻易摧毁我们的火炮，但我们火炮的射程甚至不足以展开还击。

乌克兰的德制PzH 2000自行火炮

最后，由于已经开始向乌克兰武装部队交付HIMARS和MLRS多管火箭炮系统（M270），这个问题变得特别尖锐，这些导弹发射高精度GPS制导的GMLRS导弹，射程可达85公里。

J：那么空军方面呢？

L：天上的事存在两个问题，首先是我们之前提到的，俄罗斯空军没有足够的精确制导弹药，同时也缺乏相应的侦测和制导手段。其次，乌克兰仍然保有着大量苏联时代的防空武器（S-300，BUK等），西方还向其输送了大量的便携式防空导弹。所以现在不仅中高空的空域存在较大威胁，超低空空域也并不安全。这大大限制了俄罗斯空军的操作空间，使他们的出动效率下降到很低的水平，无法遂行压制敌方火炮和其他纵深目标的任务。我挑明了吧，我们不具备空中优势。现在西方还在向乌克兰交付现代化的中程防空系统，极有可能使问题加剧。

而且直到今天，俄罗斯空军也没能真正意义上彻底压制乌克兰空军，图为乌克兰战术空军第831旅在8月4日拍摄的照片

J：为什么西方武器的交付如此缓慢？是训练上的困难，还是西方在这一问题上进行拖延？

L：在西方国家的总体政治层面上，仍然没有确立向乌克兰提供真正大量重武器的政治决心。遂行这一计划，代表着一些国家需要分出自己现役的军事力量（这也就是为什么东欧国家在提供战斗机这一块上扭扭捏捏的原因，因为没有库存可以给），同时也意味着需要派遣教官甚至是本国的武器操作人员前往乌克兰。除了一些顽固的恐俄分子（笑），如波兰人，西方还没有做好让局势快速升级的准备。

因此，出于技术和政治上的考量，限制了向乌克兰更大规模供应武器的可能。想要完成这一任务，需要重启封存中的装备并对乌克兰方面的人员进行长时间的培训。但乌克兰人学得非常快，他们是相当有天赋的战士。实际上武器的供应量确实在增加，而且对应的培训只需要几个星期，质量上也没有打折扣（比如M270的供应）。到夏天结束时，我认为前线的情况会变得很戏剧化。

发射中的乌克兰9K37M1 BUK-M1防空系统

注意，我们没有进行军事动员：也就是说我们仍在驱使一支和平时期的军队去作战。但乌克兰已经进行到第四波动员了，所以他们并不缺乏兵员。事实上，在乌克兰武装部队中，正规军的编制已经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通过联合行动框架组建的三个梯队。因此在某些区域，可能会呈现出类似1951年在朝鲜那里的僵局，我们的部队会被压制住，无法前进。而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能够使用核武器来解决这一问题。

J：有一种论调认为，西方武器的供应量没有大到可以武装乌克兰的预备队：它们只是小批量进入战场，然后立刻被消灭。所以乌克兰人很难通过动员编成反击部队。

L：...我不想对此进行争论。这种论调很明显来自于“某些电视节目”，是为了迷惑国内观众。是的，我们看到的画面是，在利沃夫某地的乌克兰“国民突击队”配备了老式的马克伈和DP系列机枪，但那些在前线作战的部队得到了充足的补给。他们编成了一个装备优良的预备军团，可以随时发起反击，我认为他们的装备比画面里放出来的要强得多。事实上，过分低估敌人使命运和我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乌克兰国土防卫部队装备的D-44 85mm加农炮

到目前为止，乌克兰武装部队还没有表现出在战术层面以上发动有效攻势的能力，例如夺回一个城市（原文是“村庄”，但我觉得...唔...不予评价）。实际上在反击过程中，他们也遇到了和我们进攻部队一样的问题：进攻部队兵员不足；进攻被炮火阻碍；反击得手后无法固守阵地；装甲车大量损失。乌克兰能否克服这些问题，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J：还有一个观点：向乌克兰供应炮弹比向他们提供火炮更重要，根据您的估计，现在的弹药供应有多频繁，能否支撑起乌克兰人的战斗行动？炮弹是否存在短缺？

L：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他们还在炮击顿涅茨克，而他们也不缺乏燃料，这并不能让人觉得乌克兰武装部队在这方面有严重问题。当然乌克兰人也是人，也会在战斗中死去，但我不确定乌克兰人是否遇到了严重的炮弹短缺，特别是考虑到他们已经开始改用西方火炮，而西方援助会负责炮弹供应。也可能是我搞错了。

英国援助的L119 105mm榴弹炮

但我知道一件事，当我们开始特别军事行动时，我们是戴着白手套的：也就是说，我们不想让任何一个当地居民受苦。我们把战斗当作某种骑士式的决斗来展开。然而很遗憾，这场战争是在街巷里发生的斗殴，没有任何规则可言。（可以理解，需要为上面的“坏话”打圆场）

J：西方的军事工业综合体现在是什么状况？总的来说，美国人和欧洲人有机会抛弃旧库存，启动新的生产项目。有传言说，西方军事工业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重启，也有人说乌克兰只不过是西方武器的试验场，西方是在为下一场战争做准备。

L：是的，西方军队正在摆脱旧装备，现在他们正在订购新装备。当然，这对国家来说是有利的：新的工业计划意味着更多的工作机会，更高的税收等等等等。任何战争都是一个试验场——对我们来说，它是叙利亚，对西方来说，它是乌克兰。这没有什么可耻的，不利用它将是愚蠢的。

英国人提供的Stormer HVM短程防空系统，主要用来对付低空飞行的飞机和直升机

关于西方军事工业面临问题的说法，这不过是军工企业叫苦的老传统。在全世界各地，他们都喜欢抱怨缺少一些东西，但你要知道在冷战时他们建立了完善的生产互助机制，任何生存都可以迅速完成。比方说如果德国人的芯片用完了，他们会向美国人要芯片，反过来美国人也会在芯片短缺的时候求助于德国人。你知道艾布拉姆斯坦克有一门德国炮吗？美国人买了生产许可，并且做得非常好，美国人的东西实际上是泛西方的，是以合作的方式进行的。（我不知道这里他是觉得无关还是不愿提及：俄罗斯包括S-300在内许多导弹和其他设备都依赖西方提供的芯片和零件...）

如果我们谈论数量，那么更不应该将北约军队内的抱怨当真：在整个北约集团军队中服役的武器和设备总数非常大，比我们的军队大很多倍，而且与我们的相比，大多数都更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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