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 | 祈福，打卡，寻找意义，年轻人正成为旺寺庙香火的主力
在人们的印象里，寺庙是老年人的主场。但如今，年轻人正成为点旺寺庙香火的主力。
3月的一个普通周日，早上八点，南京鸡鸣寺里，人头攒动，不少年轻面孔。鸡鸣寺的纪念品店中，菩提子手串、福袋等十分畅销，有的款式甚至卖断货。
根据携程数据，今年2月以来，预订寺庙景区门票的人群中，90后和00后占比接近50%。
在这些年轻人之中，有人只是跟风打卡，有人因好奇前来游览，有人专程祈求或还愿，亦有人在寺庙长住，寻找人生的意义......
在南京上大学的枕枕今年2月考试周结束后，和同学出去玩顺路进了鸡鸣寺。她先是求了三根学业香，然后在管学业的神前拜了拜。不久后，枕枕发现开学考的成绩比预想的要好，她归功于鸡鸣寺之行，于是3月12日，来到鸡鸣寺还愿。
“新潮”探访了清晨的鸡鸣寺，和几位去寺庙的年轻人聊了聊。
南京师范大学小明同学偏爱人少且清净的寺庙，几乎每个月都会去一次。聊到佛教文化，他如数家珍，一口气列出了“横纵三世佛”、“四大菩萨”“十三经”等专业用词。在他看来，这些宗教知识很“吸引人”。
得到保研资格的公介同学，去武当山太玄紫霄宫做义工，她将这段经历画成条漫《飞升即走》，一共24期，连载在个人公众号上。在漫画里，公介戴着圆圆的眼镜，穿着对襟，把头发盘在脑后。她会为了听初一拜诰短暂克服社恐，会在下雪天说走就走去金顶看雪。
刚从互联网公司裸辞的绿子，成为浙江嘉兴香海禅寺的摄影师。她的相机定格下很多画面：在庄严的敲钟声中到来的新年、弹着古琴收获内心平静的学生、在大殿中跪拜寻找真实自我的人们。
以下是他们的口述——
小明
寺庙，作为祈福之地和“精神净土”
我避开了天宁寺、鸡鸣寺这些在我看来商业化程度较高的热门寺庙，前往家乡常州的清凉寺和南京毗卢寺等较为小众的寺庙。我喜欢寺庙里的清净。既然去寺庙都是为了满足精神需求，为什么不选人少且清净的呢？
我是寺庙常客，一个月去一次，常出入寺庙，更多是出于对佛教文化的兴趣。引领我接触佛教世界的是我的祖母。她生前在老家摆放了佛台，日常会在佛台前念佛烧香，非常虔诚。小时候，我和她一起生活。她在佛台前念佛，我就胡乱捣鼓经印、佛典、香炉、佛像，大概这些就是我儿时的“玩具”。
长大后，摆弄这些“小玩艺儿”的感受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我阅读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等经文，也读了南怀瑾的《〈金刚经〉说什么》、赖永海的《佛教十三经》等宗教学著作。
此外，我在旅行的过程中也接触到不少佛教相关的知识，平常一时兴起也会自行搜索一些知识典故。比如“横纵三世佛”、“四大菩萨”、“十三经”、“汉传”、“藏传”、“禅宗”、“密宗”等专业用词，这些知识很吸引我。
除了门票之外，我几乎不会付香火钱，因为不想支持寺庙的过度商业化。但是对于寺庙里一些心仪的小周边——例如护身符、佛殿形状的雪糕、寄托情谊的红绸带等，我也并不吝于付费。
每次的寺庙之行都带给我不同的感受，许多寺庙都是常看常新。印象最深的一次寺庙寻访，是高考后第一次一个人去西安旅行。当时我在城墙上徒步，走得脚很累很酸，因下雨，在西北角楼停下歇脚，抬头望见广仁寺的金顶，一眼就被吸引住了。
下了城墙，我毫不犹豫地打车去了广仁寺。这座寺庙很奇特，既有汉式宫殿式建筑，又有藏传佛教典型经幡和佛塔；佛像前既有跪拜式膝垫，又有匍匐式卧垫。在那里，我还见到了绿度母菩萨的道场。查阅资料后，我才知道广仁寺是陕西省唯一的藏传佛教寺院。广仁寺汉藏佛教文化的交融意味让我觉得很新奇，在别的地方没有见过。
（广仁寺藏经阁，图片来自网络）
寺庙、佛殿、佛像呈现给人的神秘色彩，能够提供给年轻人在平淡枯燥生活中所追求的刺激感。再加上佛教被赋予的“净化心灵”“消灾祈福”的因素，年轻人蜂拥去寺庙，就不难理解了。
在社会心理普遍负压、迷茫和无望的情况下，年轻人去找寻心理寄托，其实是好事。我们去寺庙其实和年轻人养宠物、熬夜刷视频、吃烤肉吃火锅吃夜宵差不多，都是在找一个能够抚慰自己焦虑烦躁心理的出处。当然，也不能否认有些人就是喜欢跟风。
2021年秋天，我从一所财经类院校顺利保研到南方某985高校历史学系。按下推荐免试研究生页面的确认键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将迎来长达数月的、之前三年从未体验过的空闲时间。
我决心利用这段时间走出校门体验另一种生活，在朋友的推荐下，我申请去武当山太玄紫霄宫里做义工。
紫霄宫的义工招聘门槛并不高。“紫霄宫常年征义工。有志者皆可报名。善行善举，功德无量。”
供义工住宿的房间有四间——男女生宿舍各占一半，每间房里三张床。我十月递交申请表时，床位已经满了。当时我还在河南旅游，接临时通知有床位了，我立刻回到湖北，赶上临时空出的床位，在山上从十一月住到来年二月。
道观里生活规律，6:20做早课，6:40吃饭，7点过一点去值班。11:30吃午饭，下午值班到5点多，然后5:30做完晚课吃晚饭。晚饭后活动一会儿，十点前就睡觉。
义工的工作并不复杂，每天值半天班。在道观里，值班被称为“值殿”，负责检票、填值班册、上下供这些零碎小事，不值班的半天可以自由安排。那段时间游客不多，我比较清闲。不过，道观里没有周末放假的习惯，山上和外面的时间不太一样。
漫画里的会长、道长、师傅和大众印象中“仙风道骨但不好接近”的形象也大有不同。他们会和义工们一起吃饺子、烧元宝、饭后散步。我们常常吃了饭一起转山。有一个农历十五的晚上恰好停电，借着月光，众人在广场上欣赏抚琴。山上空气很好，可以看到星星。我并不认识，他们认识，告诉我有北斗七星。
（公介摄：围炉烤火）
我将这段经历画成条漫《飞升即走》，一共24期，连载在个人公众号上。一年时间过去了，我仍然很怀念道观里的时光。这是一种很纯粹的生活。在学校里，你会遇到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会感觉到莫名其妙的焦虑，打开手机经常是99+的新消息。在山上的时候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我不在学校”。
（《飞升即走》连载漫画头图）
来年开春，我又挑了几天上山小住。这一次我觉得自己不太能待得住了，因为我会想着我有很多事情要回去做。
其实，做住店义工的大学生不多，毕竟很少有学生像当时的我那么有空。义工当中，有人是道教文化爱好者，也有人是趁工作间隙上山的。
如果时间合适有可能会再次上山，但是我也想不到之后什么时候会有大段的空闲时间，感觉很像一个奢望。而且你也没有办法待久，因为你不会一辈子待在里面。待久了总是会焦虑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会不会脱节？
在山上的日子只是一种调节，除非真的“看破红尘”。等到走出庙宇，回归正常生活轨迹，总要面对复杂的挑战。我想同龄人去寺庙祈福也是这样，大家只是寻求一些心理安慰。
2022年冬天，在互联网公司工作的我赶在“双十一”大促前递交了离职申请书。每天疲于完成任务清单，我感受不到工作的意义。当一个人对某项任务越熟悉，ta就会一直被钉在那里，一直做这个任务。直到升职了，就会有新的人代替做这件事情。
“到底什么样的人生才是有价值的？” 裸辞后，我带着这个疑问四处旅游散心。在路上，我听见趵突泉水声淙淙，沿着青岛的海边散步，在露天演唱会上点一首《山阴路的夏天》……后来我想，与其在旅途中等待可能出现的风景，不如去一个“研究人生议题的地方”。于是，我决定去寺庙生活一段时间。
2023年1月16日，我以义工的身份住进浙江嘉兴的香海禅寺。
起初，我被分在机动组，工作内容灵活，有时在寺院的后花园里种菜，有时在早课时间守在大殿中。后来，因为擅长摄影、写作，我遇到了一位投缘的师傅。他说：“你来帮我吧。”我拿起相机，帮助这位师傅宣传古琴公益禅修课。
（绿子正在打扫大殿）
我此前从未了解过寺院生活，但适应得很快。寺院生活有两个特点——“静”和“慢”。
在斋堂吃饭的时候，不会有人发出声音，更不会有狼吞虎咽。晚上大约9点时，师傅会打板，之后就不会有人再讲话了。
师傅们走路的时候从不着急赶路，转弯一定会走直角，不会抄近道。对比之前时时刻刻都在“抢时间”的生活，在寺庙里的生活能够让我更加专注于自己。
在寺庙时，我对“有意义”的定义逐渐改变。我之前只关注这件事情是不是对自己有意义。比如我要快乐、我的工作要有价值、我要有社会地位。后来我发现，其实“有意义”完全可以是对其他人“有意义”，做有利于更多人的事情也可以满足自己的精神追求。
拿起相机，成为寺院里的摄影师的那一刻，是我找到自己的开始。
我的相机定格下很多“有意义”的画面：在庄严的敲钟声中到来的新年、弹着古琴收获内心平静的学生、在大殿中跪拜寻找真实自我的人们……我去拍法会现场，去拍禅修课上课的场面，作为寺庙宣传素材。每次结束后，都有人感谢我，说看到我一直在拍，感谢我留下他们在寺院里上课的美好瞬间。虽然我不在画面里，但我觉得我做的事情很有意义。
（绿子镜头里的瞬间）
找回了生活方向，我决定今年都住在寺院里，帮助师傅宣传公益古琴禅修课。我还计划着同时学习宗教学。
小时候，我并没有祈福的习惯。每年吹灭生日蜡烛的那一刻，我甚至想不出自己的愿望。我更相信事在人为。
在寺庙长住后，我依然不会为自己许愿。有一位师傅说过，“我们想要的很多，但其实需要的很少。”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修炼自己的内心。其他外在的东西，像财富、姻缘、好的工作，只是通往内心那个目标的路径。如果一定要让我求些什么的话，那就求国泰民安、世界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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