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难忘的成长故事，每个人的故事都值得被记录，即便我们只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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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翻看朋友圈，看到一个曾经的生意朋友说他准备退休了，当然是被动的，不想再做了，图文间，透出的那份无奈和沮丧，跃然纸上。曾经听他讲过他的创业史，从一个小镇，来到广东，睡过桥洞，躺过公园长凳，为了一顿饭钱，可以从南头走到布吉。被人打过，被同行挤兑差点动刀子，为了一个订单，喝到不省人事，如果不是老板娘善良，送他去医院洗胃，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在别人抱怨的时候，低头耷脑萎靡不振的时候，在大家都怨天尤人觉得生意难做，觉得利润越来越薄的时候，他总是一幅阳光，一幅信心十足的状态，也是，按照他的说辞，这点难，这点痛，和他之前的遭遇，都是小儿科，无足挂齿。那个时候，我们常把他当作创业者的榜样，对他而言，经历的苦难，曾经的挫折打击，已经变成他身上的钢铁铠甲，我们那个时候也相信，他是那个打不死的小强。当年我决定结束14年公司运营的时候，他还微信问候过我，还试图劝我，要不要再坚持一下，要不要考虑换个赛道，重新来过。我当时笑言，说，如果我是他，肯定就会再坚持，如果我是他，也一定会换个赛道，重新出发，可惜，我不是他，我没有他那份盔甲，我没有他百折不回的勇气。微信那端，发来一个无奈和叹息的表情，他知道，有些人是劝不来的。这次，轮到我来劝他了，因为，他是我们的火炬，我们中间的那束光，他，是我们的希望，我们想当然希望能够保留革命的火种。他笑言，是苦笑那种，说，别劝了，这次是真的打不动了，到时候退出江湖了，该退不退，那是逞强，是莽夫之勇。可之前，也是他说，人需要像莽夫一样，不要计较太多，大敌当前勇者胜，他可是妥妥的那个勇者。他告诉我，这次决绝的退出，真的是心灰意冷，让他无心再战。创业这么多年，他从一无所有，到也算小有成功，最多时候，养了上百的员工。这么多年，他失败过，又多次翻身过，坎坷遇多了，都感觉不到那份起伏，他说，他从来没觉得是啥大事儿，因为想比别人过的好，就一定要比别人付出的多，所以，这么多年，别人的泪水，别人的抱怨，都是别人的，他始终坚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疫情前几年，他对自己所谓的播种理念就开始不那么坚定了，因为他发现，时代已经发展到耕耘不一定有收获，勤奋也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相反，很多后起之秀，不劳也可以斩获丰厚，有些人只需动动嘴皮子，就可以拿到天量的资源。他说，他创业的年代，你只要付出比别人多，吃别人吃不了的苦，你的获得就会比别人多。所以，那些年，哪怕他失败了，他还有勇气爬起，因为，吃苦耐劳就是他转运的魔杖。我记得他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哪怕有一天他去做搬运工，他去刷马桶做保洁，他也一定会搬的比别人多，擦的比别人干净，因为他不吝惜力气，他相信勤奋就是最好的再度爬起的良药。但最近这些年，他说营商环境越来越不友好了，无论公司内外，无论直接间接的资源环境。他说，现在的产业链条，都是大鱼吃小鱼，赢者通吃，给你单，但需要你压资金，你不压，有大把的同行会争先恐后递人头。然后这些上游的大咖，只要有一个倒下，就把一众供应商给打趴下，不是你的问题，却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远的有国美、苏宁，近的有恒大、佳兆业，每一个大咖身后，都是供应商的累累白骨。表面上，国家有合同法，但这些掌握优势资源的人精，合同条款都是对他们有利的，即便诉讼成功，最后也可能是官司赢了，但执行遥遥无期，而在合作期间，哪怕是不平等条约，也要打落牙齿和血吞，因为要仰仗人家，要吃人家给的饭菜，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到万一，谁都没有胆量撕破那个面皮，而这些上游大咖，当然心知肚明，所以才敢那么拿捏你。这些是外部环境，内部环境，现在也不友善，劳动用工的法条，几乎是一面倒偏向劳动者，他说，这些年，他周围的朋友，包括他自己，遇到的劳动纠纷，从来都是老板输，就没见哪个老板赢过。这种状况，都繁衍出一批类似医闹的职场骗子，到你公司工作一段时间，然后找个漏洞就开始起诉，不想纠缠的，就私了交钱，否则，不仅费时费力，还给其他内部人做了样板，让他们知道，原来，老板可以这样欺凌。负责劳动仲裁的公权力机关，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先保证程序正义，不理会你具体实情，在有灰色的空间，有资源的就放你一马，没有空间的，就一幅高冷，只要不让他们承担责任，他们就像机器人，冰冷的让人感不到任何人间温暖。
他这次退出的起因，是一次劳动仲裁，一个生完孩子员工的官司。那位员工是在疫情开始时候就已经怀孕，也是在疫情几个月以后就提前休了产假，他一路绿灯，从未微词。那时，公司都不知道能不能经营下去，很多业务已经无法开展，一段时间，全国都为疫情的风控让路，包括他们的公司。为了活着，全公司都开始勒紧裤腰带，薪资普遍降了20%左右，但他一个员工都没有开掉，他自己更是几个月都没有领工资给家里，他做这些，都提前和员工讲了，发了文件，员工不管理解与否，在当时，也都认可这份自保。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怀孕的员工，后来又在家休养的员工，在疫情期间生孩子还一分钱没有少发的员工，在产假结束回到公司，就开始了各种幺蛾子操作。先是以各种理由制造工作事端，因为她的岗位是财务，一个萝卜一个坑，之前她产假时候，是另外一个人代做，他是额外付出了薪资给代做的员工，现在她回来，再代做是不合适的，除非她走人换岗，而这正是这个员工的目的，就希望你看她不爽裁掉她，她好拿一笔不小的补偿。她是老员工，薪资不低，按照现在的劳动法，裁掉她的成本相当高，如果不裁，她又不好好干，出工不出力，出力不出活，还为此搞得办公室鸡犬不宁，如果拿公司条例约束她这个哺乳期员工，规章制度有限，最好的方式就是裁掉。裁掉她，如果只是正常劳动补偿，他也认了，关键是她说疫情减薪不合理，要求补偿，而且她现在是哺乳期，裁掉她，是公司没有人性，她要求更多的补偿，如果公司不同意，她就会拿公司多年的财务瑕疵去税务举报，让他选择哪个损失更大。
他说，听到这些，他都要吐血了，这可是一个他支付了差不多20年薪资的员工，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那副陌生冷酷的嘴脸，让他觉得人怎么可以无情到那种地步。她不再记得当年她拿着一张高中文凭，找不到工作，是托人进他的公司，他不断的培养她，给她机会，还鼓励她上成人大学，后来从仓管转岗到薪资更高的财务。她脾气不好，和不少员工都产生过矛盾，但他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觉得她一个人在外打拼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从未想过换一个一抓一大把的财务人员。疫情期间，倒了那么多同行，他们都有目共睹，而他们公司，大家都勒紧裤腰带，他还压上自己名下所有家产，相当自己贷款给员工发工资，即便这样，都没有裁一个员工，更没有少发她一分钱，哪怕其他员工曾经几次推迟发放工资，而考虑她在家坐月子，都足额按时，一分不少发给她。可他想不到，那只是他一厢情愿，在利益面前，曾经的，都是浮云。
让他更想不到的，那个人在得不到超额补偿（他已经按照劳动法足额补偿她了），真的上税务局举报了他。而税务局接下来的做法，更是让他欲哭无泪，创业几十年，他的财务的确有很多瑕疵，尤其在前几十年，这个原罪，几乎是所有民营企业的BUG，现在翻出来，一翻一个准，而且，现在税局的态度，因为近几年的财政收入原因，已经从过去民不举官不究过渡到主动出击，对这个送上门的，当然毫不留情。按照税局的处理，他不仅要补税，还要交罚款，而且基本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他算了算，这些操作到位，就等于他一夜回到解放前，基本没有再翻身的可能。他说，幸好几年前听过来人建议，他做了婚姻防火墙，预留了一部分资产给家人，这样，现在公司结束，最多是资不抵债，抵押给银行的房产，银行也是先索债，再拍卖，如果后面补不上，他，而不是家人，成为银行的追债对象。幸好，这些年，他已经做了转型，外边欠他的和他欠的，互相找一找，大差不差，否则，供应商这边的索债，他都会吃不消。公司账上的资金，遣散员工后也剩不了多少，公司的固定资产，他就准备作为补税和罚款的基数了，当然还有银行欠款，这两家，看谁本事大，就谁拿吧，反正，他也拿不走了。翻身？他笑着摇头，这次是彻底心死了，以前失败，还有激情翻身，那是觉得有希望，现在，这些都没有了，只剩失望和绝望，还谈什么翻身。按照现在的法律条文，公司有诉讼，有债务，法人就被直接定义老赖，一生都被封印，这就是为啥现在大家说，创业的尽头是负债，老板的尽头是老赖。
他说，这样的创业，还有什么意思？辛苦奋斗一生，最后以这样的结局收尾，谁还会脑子进水，再考虑重起炉灶？他继续说，当初，你结束的时候，我还笑你是没有了斗志，老了，现在看，我这是五十步笑百步，你早结束何尝不是好事，早死早托生。他说，这次他是真累了，真的干不动了，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大力出奇迹的世界，他说，曾经的勇气已经消耗殆尽，现在，他只想和我一样，能够什么都不想，就静静坐在庭院，看白云苍狗，听鸟叫虫鸣。这个世界，留给年轻人折腾吧，他们，是八九点钟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