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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感”思辨:网络媒体时代中的南京城市特质及其影响下的建筑实践

AP Editorial 建筑实践
2024-08-31

*全文刊载于《建筑实践》62期特辑:金陵今韵

“钝感”思辨:网络媒体时代中的南京城市特质及其影响下的建筑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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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子夜

WU Ziye

米思建筑创始合伙人



不论是古代、近代、现代,对于中国的城市规划或建筑设计,南京始终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存在。它是中国最古老的都城之一,也是现代中国建筑学教育的起源之一,对当代中国建筑师的建筑思维和价值观的形成有着非常大的影响。


“钝感”,字面意思为迟钝之感,原是心理学名词,是“敏感”的反义词。在网络媒体时代,“钝感”被拿来与“网感”相对,取义对“网红”似的表达的不敏感。南京便是一个“钝感”大于“网感”的城市。


米思建筑作为由南京出发的新兴事务所,尝试着探讨当下时代背景中的南京城市“钝感”特质所在,以及在这种特质浸润之中我们的建筑实践走向何方。


1 “钝感”城市:南京的气质


在建筑师或城市规划师等专业人员的视角下,一般是优先从宏观的角度来观察城市,如历史文脉、布局走向、肌理变迁等。这使得他们往往从超越人们日常对城市感受的角度来阅读和理解城市,辅以宏观图像化的视觉语言进行整理、归纳和总结,以期获取相对理性的城市信息。


专业学科背景下的城市观察自上而下,提取的城市信息虽然严谨,但不一定可以如实描述城市带给人们的具体感受,专业的视觉图像分析也不一定能够准确体现城市的“性格”或“气质”。在网络媒体蓬勃发展的今天,大众则以另一种捕捉城市感受的方式,自下而上,将个人化的城市观察,通过新媒体的方式进行文字、图片或视觉传播,并表现出旺盛的生命力,甚至开始反哺专业人员对城市的研究。


因此,“网感”成为一个很重要的形容词,它指向一种对从片段的端倪中得以吸引人们,并迅速给予广为传播的“标签”特质的敏感性。不单针对个体或事件,城市亦是如此。大众通过媒体上高流量的新媒体片段来认知城市,这种认知往往与城市的风景、趣闻所绑定,又体会于当地的风土和美食等。虽然与建筑师的角度有相近的地方——均以视觉为感官基础,但却从更为微观的角度让人更容易带入新媒体片段所表述的城市情境当中,于是人们可以得出对该城市“气质”相对准确的描述。如北京的雍容大气、上海的时尚精致、成都的香辣闲适等,这些城市也随之成为所谓的具有“网感”的“网红”城市。当然“网红”在这里是个中性的表述,意指形容该城市所传播的“网感”给予人们对于城市的想象是相对准确且贴合的。


但有些城市却很难如此精准且迅速地能够通过新媒体传播而让人了解,它的“性格”或“气质”更加难以被大众捕捉并感受。南京就是如此,虽然人们喜爱南京,也乐于来南京旅游,打卡南京,传播南京。但南京却有别于特征明显的“网感”城市,无法单纯地通过视觉传播而准确表达城市“气质”。谈及南京的城市气质,最常出现的表述是“哀伤”“变迁”“厚重”“不时髦”等等。这些感受极难用具备“网感”的视觉图像来表达,它来自历史事件和文化脉络的层层叠积,需要依靠身体、学识,慢慢地用知觉来体悟和寻找,最终回归对“场所的感受”归纳而得,我们不妨因此称之为“钝感”城市。


2 “钝感”特质:基于知觉而非视觉


南京城的这种“钝感”,本质上更强调身体知觉对城市和建筑空间的体验和感受。漫长的历史给予南京多样的烙印,在城市不同的角落展示出不同的氛围,它们独立存在,不淹没于城市宏大的背景之中。这种复杂性使南京难以用一种易于感知的“网感”特质来展现,身体的行动和感受代替了视觉感知成为体验南京城市最不可或缺的部分。因此,视觉图像并不是评判空间的最佳标准,某种体验、某种场所氛围,甚至某种“不在场”的感怀成为空间感知的重要组成部分。


“钝感”并不是南京所独有。在某种意义上,对“钝感”特质的描述贴近建筑学中所讨论的“现象学”理论,以彼得·卒姆托和斯蒂芬·霍尔为代表的“现象学”,建筑本质上指向一种以“体验”为核心的建筑观,这种体验并不局限于视觉之中。肯尼斯·弗兰姆普敦曾在描述阿尔托的珊纳特塞罗市政厅提到用超越视觉的体验,去看待空间中建构的展现和身体的隐喻。


此外,“钝感”还指向一种谦逊且相融的姿态,这是面向历史、文脉或宏大的城市发展时所展示的建筑态度。


与过去二十年中北京新建筑在奥运等重大事件促导下发生的激烈角逐不同,南京对新建筑的选择始终不是激进的,它也许表现出“慢一拍”,但很多与时代同脉的优秀建筑依然能够落地于此。也许南京对建筑的“最佳选择”如同建筑大师大卫·齐普菲尔德的气质,不需要虚张声势的炫技,而是优雅且厚重地相融其中。但这种相融并不是对于历史一味地融合,而是在基于场地的前提上,表现出一种历史文脉中勃发而出的“未来感”,这是一种基于历史的想象,是场所的凝聚。


所以对于米思来说,源于南京城市的“钝感”特质被我们解读为对场地的尊重、体验的重视,以及保有当代性和社会性,并试着把它带到我们的建筑实践之中。


3 “钝感”策略:寻找“不在场”


在米思早期的建筑实践中,设计概念多是源于塑造使用者和场地之间的连接。有别于单纯地对使用需求和视觉“网感”的追求,设计偏向于“钝感”策略,即挖掘场地中“不在场”的证据,尝试以去物化的内心唤起此时对于此地的一种情绪。如李白在描绘南京的诗句中提到的“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句中一种“不在场”的感悟取代了空间的物理体验,这种情绪让人们倾向于用进入场地“寻找”或“感悟”的动作来体会空间,并代替了“看”。它不是为了得到某样物件或视觉感受,而是让进入者感知到场所的意向和精神所在,并为之触动。


在2019年完成的马家垄村民活动室,改造的对象是一栋极为普通的房子,它是江浙地区近现代乡村最基本常见的单元建筑类型,位于南京远郊的一个小型村落的村口。我们应村委的要求,把这个基本沦为仓库的小房子改造成可供村民使用的多功能活动室,重塑场所特性上“村口”空间所独有的指示性和公共性。再利用飞扬而出的屋顶拓展了空间,并给予建筑连接场地的锚点。同时将一棵榉树嵌入低矮的屋顶之中,让建筑被赋予了一种指示性。我们希望以此呼应人们心中“村口大树”的意象,使得整个场景得到一种情境上的提升。建筑由此以“钝感”的体验成为村口的标志,唤起了原本“不在场”的“村口”记忆,点亮并激活了檐下空间、广场乃至整个村落。使这个建筑最终成为一个村民往来交流的场所,一个激发邻里活力的空间,一个小村落发展更迭的标志。

 马家垄村民活动室 © 侯博文


春沁园休闲农庄生态大棚改造则是另一个例子。这是一个通过改造生态农场中的阳光大棚来满足相应的乡村宴请及其他各种活动需求的项目。我们试图利用大棚原有的高大、透明的空间,不致力于将大棚本身物化为具有“网感”的建筑,而在其内部塑造一个看似“不在场”却又深入人心的乡村场景,让人自如地进入其中,感受它的庇护,感受自然的力量。在大棚中心我们设置了圆形舞台,以放射性的姿态为内部场地提供了空间重心和多样化使用的场所,同时利用农场中种植的红豆杉苗木围合场所空间形成真实的林荫背景。原有钢立柱被黄褐竹编织成的十二个树形立柱所隐藏,削弱了工业痕迹,抽象地呈现出大树底下的空间形态,形成“在林中”的多功能活动大厅,使大棚空间以“钝感”的方式展现出乡村场景在当代建筑中的生命力。

 春沁园休闲农庄生态大棚改造 © 丛林


4 “钝感”立场:后卫建筑学


在强调场所空间的意向与情绪之外,我们所探求的“钝感”建筑思维还指向了一种着重于建筑学本我要素——场所、空间与建造的建筑学观,或可称之为“后卫”建筑学。它与所谓“前卫”的、被时代短暂性追捧的建筑视觉潮流保持着审慎的距离。后者更偏向于对于视觉易传播系的“网感”建筑的极度敏感性,并以此为设计目标。而“后卫”建筑学,则保持“钝感”立场,对“前卫”的“网感”刻意不敏感,希冀守卫建筑学自治的最后底限。


“后卫”建筑学并不流于保守,禁锢于历史、文化与学科的包袱,而是相较于“前卫”所不同的一种建筑立场。某种角度上来说,“钝感”与“后卫”是针对网络媒体时代过于强调新、奇、特的视觉体验的一种批判。造型的激进或材料的前卫不是设计中考虑的第一要素,有迹可循的场所脉络,尊重使用和体验的空间特征,以及理性真实的建造表达,才是建筑学最本我的体现。让建筑并不只沉溺于单纯的自我表现,而是和建造关联起来,一起编织出氛围的网。


因此在场地精神的塑造之外,米思也关注于建筑的本体及建造本身,并在实践中尝试让建造成为营造空间氛围的手段所在。


完成于2021年的山水柴院位于四川宜宾安石村,是一个位于村中竹林与水塘之间的餐厅。十字风车型布局让建筑延展于景观之中,带来了旋动流转的内部空间。我们利用产于当地的红砂岩和村民家收集而来的老木料,通过现代的方式堆垒成空间中两个连续且均匀的界面。最终在川蜀地区传统的低矮屋檐下,材料交叠错置给建筑空间带来如日晷一般的时间痕迹。随着光线流动,光影变幻莫测,浮光掠影般的氛围弥漫独特。在地性、空间性和时间性透过材料的独特使用弥合在一起,在建筑空间中铺陈开来。


由此回顾米思的乡村实践,在优美的自然环境中,建筑的形式视觉“网感”在逐步地弱化,而基于场地、空间、建造的“钝感”体验逐渐清晰。

 山水柴院 © 存在建筑


5 “钝感”米思:时代的顺从与批判


当米思的建筑实践回到南京城市之中,在纷繁复杂的环境、文脉之中,基于“钝感”的设计思考再次发生了转变。南京的“钝感”不代表南京城市“网感”的缺失,南京虽然刻意保持对“网感”的不敏感,但最终却以“钝感”的方式呈现“网感”,不刻意地成为“网红”城市。对于米思的建筑而言,“网感”的呈现也可以与“钝感”的内在完成融合。


米思近期完成的南京战斗机械厂改造更新项目(红创PARK)位于南京主城区以北,归属于当下最具热点的城市更新类型。在这类项目中设计者往往需要深入地了解城市的气质,以整理出符合城市历史和特点的新型空间。而从激活城市的角度出发,应该如何依靠“钝感”实现设计目标?


不可否认,我们身处网络媒体时代的浪潮之中,视觉传播是不可回避的主题,视觉上的协调和美感依然是建筑文化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同时由其带来的“网感”在网络的助推下可以适当地解决一些建筑中所面临的社会性问题。如果说“网感”是对于时代的顺从,那“钝感”则是基于过度顺从而产生的批判。我们不该因批判而对之产生过度否定,两者理应互为补益,而不能对立而视。


在南京战斗机械厂改造更新项目中,米思建筑力图平衡“网感”和“钝感”之间的关系。设计提取了改造前厂区建筑群中最易于感知的特征——红砖清水墙面,以具有“网感”的方式把其放大。通过红砖、红色清水混凝土、红色水磨石、红色面砖等各类红色材料,强化“红色”特征,打造出一个位于“红山”脚下带有“红色记忆”的“红色”园区。这种轻松有趣的方式使大众最快速地了解了这里,让视觉化成为了地区重获活力的来源,也让厂区重新回到城市的关注中来。


当人们因为“红山下的红色厂房”这种视觉化的特征到来时,基于建筑本体的“钝感”体验才逐渐显现出来。建筑和自然的和谐共存,材质肌理在光影下的摇曳变化,当人们从城市到园中再逐步进入建筑时,强烈且厚重的红色体验逐步消失,自然顺着新置入的空间扑面而来。同时园区中唯一一栋新建建筑“红盒子”营造了有别于场地之外的独特感受。红光弥漫的内部空间和透入星光的墙体展示了一种基于“红色的历史”下的未来体验,让整个厂区的空间感受更为丰富而有层次。

 南京战斗机械厂改造更新(红创PARK) © 孙海霆


6 结语


对于南京战斗机械厂改造更新项目,“网感”带来回归城市和大众视野的基础,而“钝感”带来现场关于时间、自然乃至于未来的感受。顺从与批判可以共存,视觉和体验也理应互为补益,相辅相成。也正如南京作为“钝感”城市,并不代表它不“网红”,多样的景点和市井的体验都成为网络上被孜孜不倦分享的内容。“网感”使之璀璨绚丽,而“钝感”让其细水长流,兼而有之。


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文字编辑 / 戴伯威、胡慧慧、邓棋

新媒体 / 高婧

校对 / 郭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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