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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滕文公章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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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代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


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诗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周霄问曰:“古之君子仕乎?”


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


“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


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蚕缫,以为衣服。牺牲不成,粢盛不洁,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


“出疆必载质,何也?”


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哉?”


曰:“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


曰:“丈失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


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


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


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


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


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曰:“食志。”


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曰:“否。”


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


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雠也。’‘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无罚。’‘有攸不惟臣,东征,绥厥士女,匪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于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太誓曰:‘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


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


曰:“使齐人傅之。”


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


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段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柳闭门而不内,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矙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矙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


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


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


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


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坏宫室以为污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污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佑启我后人,咸以正无缺。’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怠,孔子之道不着,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跛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匡章曰:“陈仲子岂不诚廉士哉?居于陵,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


孟子曰:“于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


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也。”


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钟。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辟兄离母,处于于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己频顣曰:‘恶用是鶂鶂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鶂鶂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弗居,以于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


【译文】


陈代说:“没有见诸侯以前,好象觉得我很渺小,现在一看见他们,就觉得我们做大可以做到王者,做小则可以称霸一方。何况《志》上说:‘屈曲一尺而伸展八尺。’这事好象是可以做的。”


孟子说:“从前齐景公田猎时,用旌旗召唤管理园林的官吏而召唤不来,就想杀掉他。‘有志之士不会忘记自己身处沟壑的处境,有勇之士不会忘记抛头颅洒热血。’孔子会取哪一种呢?取不召唤就不去的那种。如果不待其召唤就前往,那算什么呢?况且那个屈曲一尺而伸展八尺的说法是从利上来说的,如果要说利,那么屈曲八尺而伸展一尺有利,是否也能做呢?从前赵简子派王良为他宠幸的小臣奚驾车田猎,一整天捕不到一只鸟。宠臣奚回去汇报说:‘王良是天下最差的车手。’有人把这话告诉了王良,王良说:‘请让我们再去一次。’奚勉强同意后又去,一早上就捕获到十只鸟。宠臣奚回去汇报说:‘王良是天下最优秀的驾车手。’赵简子说:‘我派他专门为你驾车。’便告诉了王良。王良不同意,说:‘我按照规矩赶车奔驰,终日捕不到一只鸟;不依法驾驭,一早晨却捕获十只鸟。


《诗经》上说:“驱车驰马极熟练,放箭有如椎破物。”我不习惯替小人驾车,请不要任命。’驾御战车的人尚且羞于与奚这样的射手合作,即便合作得到的鸟兽多得象山丘一样,也是不干的。如果弯曲自己的人生道路去随从别人,那是为什么呢?并且你也弄错了,弯曲自己人生道路的人,是不能矫正别人的人生道路的。”


景春说:“公孙衍和张仪,难道不是真正的大丈夫吗?他们一发怒,诸侯就害怕;他们一安于辨别,天下的争斗就熄灭。”
孟子说:“这怎么能算大丈夫呢?你没有学习社会行为规范吗?男子行成年礼,父亲对他有所嘱托;女子要出嫁,母亲有所嘱托并送到大门口,告诫她说:‘到了你自己的家,必须恭敬,必须谨慎,不要违抗丈夫。’以顺从作为准则,是为人妻妾的人生道路。辨别天下众多可辨别的东西,树立天下正确的名位,推行天下最大的道路;如果得志,让人民遵从遵照;如果不得志,就自己走自己的道路。富贵时不能过度,贫贱时不要动摇改变意志,面对威武之势而不屈服,这才叫大丈夫!”


周霄问孟子:“古时候的君子也出来做官吗?”


孟子说:“做。《传》上说:‘孔子如果三个月没有见到君子,就会徘徊迟疑,如果要离开此地,必然要施行验证。’所以古时候的人三个月没有见到君子,就会有人去慰问。”


周霄说:“三个月没有见到君子就有人去慰问,不是太急了吗?”


孟子说:“读书人如果失去了位置,犹如诸侯失去国家。《礼》书上说:‘诸侯耕种藉田以供给祭祀用品,他们的夫人养蚕缫丝以制作祭祀用衣服。祭祀用的牲畜不肥壮,祭祀用的谷物不洁净,衣服不完备,就不敢用来祭祀。惟有读书人没有田土,则可以不祭祀。’牲畜、器皿、衣服不完备,不敢举行祭礼,就更不敢举行宴会,难道这还不足于去慰问吗?”


周霄又问:“离开此地必然要施行验证,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读书人出来做官,就好象农夫耕地一样;农夫怎么会因为离开此地而舍弃农具呢?”


周霄说:“晋国也是一个读书人可以做官的国家,但没有听说做官有如此急迫的。出来做官如此急迫,君子却怕求官,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男孩生下来就希望为他找到妻室,女孩生下来就希望为她找到夫家,父母的这种心情,是人人都有的。但要是没有父母的许可,没有媒人的介绍,就钴洞偷看,爬墙相爱,那么父母、国人都会看不起他们。古时候的人不是不想出来做官,但讨厌不通过正道。不通过正道而做官的,就跟钻洞爬墙相类似。”


彭更问:“后面跟随着数十辆车,又跟随着几百人,在客馆里吃遍了诸侯各国,不以为过分吗?”


孟子说:“如果不想走一条道路,即使一碗饭也不接受;如果同走一条道路,那舜接受尧的天下,也不以为过分,你以为过分吗?”


彭更说:“不,但读书人不做事而吃饭,是不可以的。”


孟子说:“你不通晓用成效交换之事,以多余的补充不足的;那么农民有余粮,妇女有多余的布帛就不知道如何交换。你如果通晓这些事,那么造礼器的梓人、掌土木的匠人、造车轮的轮人、制车厢的舆人都能从你这里得到饭吃。有这样一个人,在家孝顺,在外友爱,能守先辈君王的道路,以此扶持后来的学者,却不能从你那里谋食,你为什么能尊重造礼器的梓人、掌土木的匠人、造车轮的轮人、制车厢的舆人却轻视为了仁义而奔走的人呢?”


彭更说:“造礼器的梓人、掌土木的匠人、造车轮的轮人、制车厢的舆人,他们工作的目的就是为了求饭吃;君子追求人生的道路,其目的也是为了求饭吃吗?”
  

孟子说:“你何必管动机目的呢?他对你有劳绩,你可以供养就供养,你是按动机供养人,还是按成效供养人呢?”
  

彭更说:“供养求饭吃的人。”
  

孟子说:“有这样一个人,他打坏瓦,又乱涂墙,他的目的也是为了求饭吃,你供养他吗?”
  

彭更说:“不。”
  

孟子说:“那么你不是因人的动机而供养,而是按他的贡献而供养了。”


万章问:“宋国是个小国,现在想推行王政,齐国、楚国却讨厌它而讨伐它,应该怎么办呢?”
  

孟子说:“成汤居住在毫地,与葛国相邻,葛伯放纵无道,不祭祀先祖。汤派人询问他:‘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做祭祀用牲畜。’汤派人送给他们牛羊,葛伯把牛羊吃了,还是不祭祀。汤又派人询问他:‘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谷物来做祭品。’汤派毫地的民众去为他们耕田,让老年人和小孩送饭。葛伯带领着他的民众拦住那些带着酒食米饭的人抢夺,不肯给的就杀死。有个小孩带着米饭和肉,遭到杀害而被抢走了食物。《尚书》上说:‘葛伯与送饭者为仇。’就是指这件事。成汤因为葛伯杀死了这个小孩子而去征讨葛国,天下的老百姓都说:‘这不是贪图天下的财富,这是为平民百姓复仇。’成汤的征讨,从葛国开始,先后征伐十一次而无敌于天下。他向东征讨,西边的夷族人便埋怨;向南征讨,北方的狄族人便埋怨,都说:‘为什么把我们放在后面呢?’老百姓盼望他,就象大旱时候盼望雨水一样。所到之处,赶集的不停止买卖,种田的不停止耕耘,商汤讨伐暴君,慰问他们的老百姓,象及时雨从天而降,老百姓非常喜欢。《尚书》上说:‘等待我们的君王,他来了我们就不受罪了。’‘有攸国助纣为虐不臣服,周王向东征讨,安抚那里的士民妇女,他们用筐装着黑色和黄色的丝帛,以事奉我们周王为荣,最后他们臣服了大邦周室。’那儿的官吏带着用筐装着的丝绸来迎接周的官吏,那儿的老百姓用筐装着饭食,用壶盛着饮水来迎接周的士兵。把老百姓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就是要去掉残暴的君主。《泰誓》上说:‘我们的武力要发扬,攻入他们的国土,除掉那残暴的君主,用杀伐来彰明正义,比成汤的功业更辉煌。’只怕宋君不推行王政,如果真能推行王政,普天之下民众都会抬头盼望,要拥护这样的人来做君主;齐国、楚国虽然强大,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孟子对戴不胜说:“你想要你们君王向善吗?我明确地告诉你。有位楚国的大夫,希望他的儿子能说齐国的方言,是让齐国人来教他呢?还是让楚国人来教他?”
  

戴不胜说:“使齐国人来教他。”
  

孟子说:“一个齐国人教他,众多楚国人在旁喧哗,即使天天鞭挞并强逼他说齐国话,也是做不到的。要是把他送到齐国的街上去住几年,即使天天鞭挞并强逼他说楚国话,也是做不到啊。你说薛居州是个善人,要让他居住在国君的身边。如果在国君身边的人无论年纪大小、地位高低都是薛居州那样的人,大王和谁去做不善的事呢?如果在国君身边的人无论年纪大小、地位高低都不是薛居州那样的人,大王和谁去做善事呢?一个薛居州,怎能改变宋王呢?”


公孙丑问:“不见诸侯,是什么最佳行为方式呢?”
  

孟子说:“古时候的惯例,不是诸侯的臣子就不去参见。段干木翻墙逃避魏文侯,泄柳关门不接待鲁穆公,都太过分了。迫不得己,也是可以见的。阳货想要孔子来见他,又厌恶别人认为他不知礼,当时大夫赠送财物给士人,士人如果不能在家亲自接受,就应去大夫家拜谢。于是阳货探看到孔子不在家,就去孔子家赠送蒸好的猪腿;孔子于是也探看到阳货不在家时前往拜谢。在那时,如果阳货先去拜访,孔子怎么会不见他呢?曾子说‘耸着肩膀对别人谄媚地笑,这比夏天在菜地里划行列还要痛苦。’子路说:‘跟一个人不志同道合,却勉强交谈,脸上露出羞愧之色,我真不知所为何来。’这样看来,君子的品行修养,是可以知道的。”


戴盈之说:“田租十分取一,取消关卡市场的税收,现今还不能办到。请先减轻,等到明年再完全办到,怎么样?”
  

孟子说:“现在有一个人每天都偷他邻居的鸡,有人告诫说:‘这不是君子之道。’他却说:‘请让我少偷一些,每月偷一只,等到明年再完全改正。’如果知道这样做不对,就应该赶快改正,为什么要等到明年呢?”


公都子说:“别人都说先生喜好辩论,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我难道喜好辩论么?我是不得已啊!天下有人类已经很久了,时而太平,时而混乱。在尧的时候,水大到向西流,泛滥于中原地区,到处被龙蛇盘踞,百姓无处安身;住在低地的人在树上搭巢,住在高处的人在山上营造洞穴。《尚书》上说:‘洚水警诫了我们。’所谓洚水,就是洪水。尧派禹治水。禹挖通河道将洪水导入大海,又把龙蛇驱逐到草泽地,水沿着地上的沟道流动,这就是长江、淮水、黄河和汉水。水患既已解除,鸟兽不再危害人们,然后百姓们才得以回到平地上来安居。
  

“尧舜去世以后,圣人治国爱民之道逐渐衰微,暴虐的君主接连出现,毁坏了房屋来做池沼,使百姓无处安居;废弃了农田来做园林,使百姓不能谋生。淫邪的学说和暴虐的行为随之兴起,园林、池沼、草泽增多并招来了飞禽走兽。到了殷纣之时,天下又发生大乱。周公辅佐武王诛杀殷纣,讨伐奄国,与这些暴君打了三年,把飞廉追逐到海边处死,消灭殷商的属国五十个,将虎、豹、犀牛、大象驱赶得远远的,天下百姓非常喜欢。《尚书》上说:‘伟大光明啊,文王的谋略!继承发扬光大啊,武王的功绩!帮助开导我们后代,都走正路不无缺陷。’
  

“现社会混乱正道衰微,淫邪的学说和暴虐的行为随之兴起,臣子杀君主的事有了,儿子杀父亲的事也有了。孔子为之忧虑,便著述了《春秋》。《春秋》所记载的是天子的事,所以孔子说:‘将使世人了解我的恐怕也只有《春秋》了,将使世人责怪我的恐怕也只有《春秋》了。’
  

“圣王不出现了,诸侯们肆无忌惮,在野人士横暴放纵地议论,杨朱、墨翟的言论充斥天下,世上的言论不属于杨朱一派便属于墨翟一派。杨氏主张为自己,是不要君王;墨氏主张兼爱,是不要父母。不要父母不要君王的人,就是禽兽。公明仪说:‘厨房里有肥美的肉,马棚里有健壮的马匹,老百姓却面带饥色,田野上有饿死的人,这无异于驱赶着兽类去吃人。’杨、墨的学说不破除,孔子的学说不发扬,就是要用邪说欺骗百姓、阻止仁义的施行。仁义被阻止,就是放任野兽去吃人,人们也将互相残食。我为此感到忧虑,所以要规范先圣的道路,抵制杨、墨的学说,批驳错误夸张的言论,使邪说歪理不能再流行。邪说兴起在人们心中,会危害人们做的事情,事情受了危害,也就会危害政务。即使圣人再出现,也不会改变我的观点。
  

“从前大禹抑制洪水使天下太平,周公兼并夷族狄族,赶走猛兽使百姓安宁,孔子著成《春秋》使乱臣贼子害怕。《诗经》上说:‘戎族狄族的人服从了,荆地楚地被惩罚了,没有人敢抗拒我。’不要父亲不要君主,是周公所要征服的。我也想要端正人心,破除邪说,抵制偏颇的行为,批驳错误夸张的言论,来继承大禹、周公、孔子三位圣人。我怎么是喜好辩论呢?我是不得不如此。凡是能够著书立说敢于抵制杨、墨学说的人,便不愧是圣人的学生。”


匡章说:“陈仲子难道不是真正的正直廉洁之人吗?居住在於陵,三天不吃饭,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到。井边有棵李子树,金龟子的幼虫已蛀食大半,他摸索着爬过去取来吃,吞咽了三口,耳朵才听得见,眼睛才看得见。”
  

孟子说:“在齐国的人士中,我必定是把陈仲子看着顶呱呱的人。然而,仲子怎么称得上廉洁呢?如果要推广仲子的操守,那只有变成蚯蚓才能做到。那蚯蚓,吞食地面上的干土,饮用地底下的泉水。而仲子所居住的房屋,是象伯夷那样廉洁的人建造的呢?还是象盗跖那样的强盗所建造的呢?他所吃的粮食,是象伯夷那样廉洁的人种植的呢?还是象盗跖那样的强盗所种植的?这些都还不知道哇!”
  

匡章说:“这有什么妨碍呢?他亲自编织草鞋,妻子开辟纺织麻线的事,用这些去交换来的。”
  

孟子说:“仲子,是齐国的大家世族;他的哥哥陈戴,有封地在盖邑,年收入万钟;他认为他哥哥的俸禄不是最佳行为方式得来的俸禄而不食用,认为他哥哥的房屋不是最佳行为方式得来的房屋而不居住,因此避开哥哥离开母亲,独自住到於陵。有一天回来,正好碰上有人送一只鹅来,他皱着眉头说:‘要这嘎嘎叫的东西干什么?’过了几天,他母亲杀了这只鹅给他吃,他正吃着,他哥哥从外面回来,说:‘这便是那嘎嘎叫的东西的肉。’仲子一听,便跑到外面把肉呕吐出来。母亲的东西不吃,妻子的食物却吃;兄长的房屋不住,於陵的房屋却去住,这样能称得上是廉洁的典范吗?象陈仲子这样的人,恐怕只有把自己变成蚯蚓后才能符合他的廉洁作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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