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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词话本《金瓶梅》第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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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

 

妇人嫉妒非常,浪人落魄无赖,

一听巧语花言,不顾新欢旧爱;

出逢红袖相牵,又把风情别卖,

果然寒食元宵,谁不帮兴帮败。


话说潘金莲在家恃宠生骄,颠寒作热,镇日夜不得个宁静。性极多疑,专一听篱察壁,寻些头脑厮闹。那个春梅,又不是十分耐烦的。一日,金莲为些零碎事情,不凑巧骂了春梅几句。春梅没处出气,走往后边厨房下去,搥台拍盘,闷狠狠的模样。那孙雪娥看不过,假意戏他道:「怪行货子!想汉子便别处去想,怎的在这里硬气?」春梅正在闷时,听了几句,不一时暴跳起来:「那个歪厮缠我哄汉子!」雪娥见他性不顺,只做不开口。春梅便使性做几步,走到前边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五一十,又添些话头道:「我和娘收了,俏一帮儿哄汉子。」挑拨与金莲知道。金莲满肚子不快活,只因送吴月娘出去送殡,起身早些,也有些身子倦,睡了一觉。走到亭子上,只见孟玉楼摇刮的走来,笑嘻嘻道:「姐姐如何闷闷的不言语?」金莲道:「不要说起,今早倦倒了不得。三姐你在那里去来?」玉楼道:「才到后面厨房里走了一下。」金莲道:「他与你说些什么来?」玉楼道:「姐姐没言语。」金莲虽故口里说着,终久怀记在心,与雪娥结仇,不在话下。


两个做了一回针指,只见春梅抱着汤瓶,秋菊拿了两盏茶来。吃毕茶,两个放卓儿,摆下棋子盘儿下棋。正下在热闹处,忽目看园门小厮琴童走来报道:「爹来了。」慌的两个妇人,收棋子不迭。西门庆恰进门坎,看见二人,家常都带着银丝{髟狄}髻,露着四鬓,耳边青宝石坠子,白纱衫儿,银红比甲,挑线裙子,双弯尖趫红鸳瘦小鞋,一个个粉妆玉琢。不觉满面堆笑,戏道:「好似一对儿粉头,也值百十银子。」潘金莲说道:「俺每才不是粉头,你家正有粉头在后边哩。」那玉楼抽身就往后走,被西门庆一手扯住,说道:「你往那里去?我来了,你脱身去了。实说,我不在家,你两个在这里做甚么?」金莲道:「俺两个闷的慌,在这里下了两盘棋子,时没做贼,谁知道你就来了。」一面替他接了衣服,说道:「你今日送殡来家早。」西门庆道:「今日斋堂里,都是内相同官,一来天气喧热,我不耐烦,先来家。」玉楼问道:「他大娘怎的还不来家?」西门庆道:「他的轿子也待进城,我使回两个小厮接去了。」一面脱了衣服坐下。因问:「你两个下棋,赌些什么?」金莲道:「俺两个自恁下一盘耍子,平白赌什么?」西门庆道:「等我和你们下一盘,那个输了,拿出一两银子做东道。」金莲道:「俺每并没银子。」西门庆道:「你没银子,拿簪子问我手里当,也是一般。」于是摆下棋子,三人下了一盘,潘金莲输了。西门庆才数子儿,被妇人把棋子扑撒乱了,一直走到瑞香花下,倚着湖山,推掐花儿。西门庆寻到那里,说道:「好小油嘴儿,你输了棋子,都躲在这里。」那妇人见西门庆来,眤笑不止,说道:「怪行货子,孟三儿输了,你不敢禁它,都来缠我。」将手中花撮成瓣儿,洒西门庆一身。被西门庆走向前,双关抱住,按在湖山畔,就口吐丁香,舌融甜唾,戏谑做一处。不防玉楼走到跟前,叫道:「六姐,他大娘来家了,咱后边去来。」这妇人方才撇了西门庆,说道:「哥儿,我回来和你答话。」同玉楼到后边,与月娘到了万福。月娘问:「你每笑甚么?」玉楼道:「六姐今日和他爹下棋,输了一两银子,到明日整治东道,请姐姐耍子。」月娘笑了。金莲当下,只在月娘面前,只打了个照面儿,就走来前边陪伴西门庆,分付春梅,房中熏下香,预备澡盆浴汤,准备晚间两个效鱼水之欢。

看官听说:家中虽是吴月娘大娘子在正房居住,常有疾病,不管家事;只是人情看往,出门走动。出入银钱,都在唱的李娇儿手里。孙雪娥单管率领家人媳妇,在厨房上灶,打发各房饮食。譬如:西门庆在那房里宿歇,或吃酒、吃饭,造甚汤水,俱经雪娥手中整理。那房里丫头,自往厨下拿去,此事不说。当晚西门庆在金莲房中吃了回酒,洗毕澡,两人歇了。


次日,也是合当有事。西门庆许了金莲,要往庙上替他买珠子要穿箍儿戴。早起来,等着要吃荷花饼 、银丝鲊汤 。才起身,使春梅往厨下说去。那春梅只顾不动身。金莲道:「你休使他,有人说我纵容他,教你收了,俏成一帮儿哄汉子。百般指猪骂狗,欺负俺娘儿们;使你又使他后边做甚么去?」西门庆便问:「是谁说此话欺负他?你对我说。」妇人道:「说怎的?盆罐都有耳朵;你只不叫他后边去,另使秋菊去便了。」这西门庆遂叫过秋菊,分付他往厨下,对雪娥说去。约有两顿饭时,妇人已是把卓儿放了,白不见拿来,急的西门庆只是暴跳。妇人见秋菊不来,使春梅:「你去后边瞧瞧,那奴才只顾生根长苗不见来?」春梅有几分不顺,使性子走到厨下,只见秋菊正在那里等着哩。便骂道:「贼饧奴!娘要卸你那腿哩!说你怎的就不去了哩!爹紧等着吃了饼,要往庙上去。急的爹在前边暴跳,叫我采了你去哩!」这孙雪娥不听便罢,听了心中大怒,骂道:「怪小淫妇儿!马回子拜节,来到的就是锅儿是铁打的,也等慢慢儿的来,预备下熬的粥儿,又不吃。忽剌八新梁兴出来,要烙饼 做汤,那个是肚里蛔虫?」春梅不忿他骂,说道:「没的扯〈毛皮〉淡!主子不使了来问你,那个好来问你要?有没俺们到前边自说的一声儿,有那些声气的!」一只手拧着秋菊的耳朵,一直往前边来,雪娥道:「主子奴才,常远似这等硬气,有时道着!」春梅道:「中有时道使时道,没的把俺娘儿两个别变了罢!」于是气狠狠走来,妇人见他脸气的黄黄,拉着秋菊进门,便问:「怎的来了?」春梅道:「你问他,我去时还在厨房里雌着,等他慢条丝礼儿纔和面儿。我自不是,说了一句:『爹在前面等着,娘说你怎的就不去了;使我来叫你来了。』倒被小院儿里的,千奴才,万奴才,骂了我恁一顿。说爹马回子拜节,来到的就是,只相那个调唆了爹一般。预备下粥儿不吃,平日新生发起要饼和汤;只顾在厨房里骂人,不肯做哩。」妇人在旁便道:「我说别要使他去,人自恁和他合气;说俺娘儿两个把拦你在这屋里,只当吃人骂将来。」这西门庆听了心中大怒,走到后边厨房里,不由分说,向雪娥踢了几脚,骂道:「贼歪剌骨!我使他来要饼,你如何骂他?你骂他奴才,你如何不溺胞尿把你自家照照!」那雪娥被西门庆踢骂了一顿,敢怒而不敢言。西门庆刚走出厨房门外,雪娥对着大家人来昭妻一丈青说道:「你看我今日晦气,早是你在旁听,我又没曾说什么。他走将来,凶神也一般,大吆小喝,把丫头采的去了。反对主子面前轻事重报,惹的走来,平白把恁一场儿。我洗着眼儿看着,主子奴才长远恁硬气着,只休要错了脚儿!」不想被西门庆听见了,复回来,又打了几拳,骂道:「贼奴才淫妇!你还说不欺负他?亲耳朵听见你还骂他!」打的雪娥疼痛难忍,西门庆便往前边去了。那雪娥气的在厨房里,两泪悲啼,放声大哭。吴月娘正在上房,才起来梳头,因问小玉:「厨房里乱的些什么?」小玉回道:「爹要饼吃了往庙上去,说姑娘骂五娘房里春梅来,被爹听见了,在厨房里踢了姑娘几脚,哭起来。」月娘道:「也没见,他要饼吃,连忙做了与他去就罢了,平白又骂他房里丫头怎的?」于是使小玉走到厨房,撺掇雪娥和家人媳妇,连忙攒造汤水,打发西门庆吃了,骑马小厮跟随,往庙上去不题。

这雪娥气愤不过,走到月娘房里,正告诉月娘此事。不防金莲蓦然走来,立于窗下潜听。见雪娥在屋里对月娘、李娇儿说,他怎的把拦汉子,背地无所不为:「娘你不知,淫妇说起来比养汉老婆还浪,一夜没汉子也成不的;背地干的那茧儿,人干不出,他干出来!当初在家,把亲汉子用毒药摆死了,跟了来;如今把俺们也吃他活埋了,弄的汉子乌眼鸡一般,见了俺们便不待见!」月娘道:「也没见你,他前边使了丫头要饼,你好好打发他去便了。平白又骂他怎的?」雪娥道:「我骂他秃也瞎也来?那顷这丫头在娘房里,着紧不听手。俺没曾在灶上把刀背打他,娘尚且不言语;可可今日输他手里,便骄贵的这等的了!」正说着,只见小玉走到说:「五娘在外边。」少顷,金莲进房,望着雪娥说道:「比对我当初出摆死亲夫,你就不消叫汉子娶我来家,省的我把拦着他,撑了你的窝儿。论起春梅,又不是我房里丫头,你气不愤,还教他伏侍大娘就是了。省的你和他合气,把我扯在里头。那个好意死了汉子嫁人?如今也不难的勾当,等他来家,与我一纸休书,我去就是了。」月娘道:「我也不晓得你们底事,你每大家省言一句儿便了。」孙雪娥道:「娘,你看他嘴似淮洪也一般,随问谁也办不过他。又在汉子根前戳舌儿,转过眼就不认了。依你说起来,除了娘,把俺们都撵了,只留着你罢。」那吴月娘坐着,由着他那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只不言语。后来见骂起来,雪娥道:「你骂我奴才,你便是真奴才!」拉些儿不曾打起来。月娘看不上,使小玉把雪娥拉往后边去。


这潘金莲一直归到前边,卸了浓妆,洗了脂粉,乌云散乱,花容不整,哭得两眼如桃,躺在床上,到日西时分,西门庆庙上来,袖着四两珠子,进入房中。一见,便问:「怎的来?」妇人放声号哭起来,问西门庆要休书,如此这般,告诉一遍:「我当初又不曾图你钱财,自恁跟了你来;如何今日交人这等欺负!千也说我摆杀汉子,万也说我摆杀汉子。拾了本有,吊了本无。没丫头便罢了,如何要人房里丫头伏侍?吃人指骂我,一个还多着影儿哩。」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此言,三尸神暴跳,五陵气冲天。一阵风走到后边,采过雪娥头发来,尽力拏短棍打了几下。多亏吴月娘向前拉住了手,说道:「没的大家省事些儿罢了!好交你主子惹气!」西门庆便道:「好贼歪剌骨!我亲自听见你在厨房里骂,你还搅缠别人;我不把你下截打下来,也不算!」看官听说:不争今日打了孙雪娥,管教潘金莲从前作过事,没兴一起来。有诗为证:


金莲恃宠仗夫君,道使孙娥忌怨深;

自古感恩并积恨,千年万载不生尘。


当下西门庆打了雪娥,走到前边,窝盘住了金莲,袖中取出今日庙上买的四两珠子,递与他,穿箍儿戴。妇人见汉子与他做主儿,出了气,如何不喜?由是要一奉十,宠爱愈深。一日,在园中置了一席,请吴月娘、孟玉楼,连西门庆四人共饮酒。


话休饶舌,那西门庆立了一伙,结识了十个人做朋友,每月会茶饮酒。头一个名唤应伯爵,是个泼落户出身,一分儿家财都败没了,专一跟着富家子弟,帮败贴食,在院中顽耍,诨名叫做应花子。第二个姓谢名希大,乃清河卫千户官儿,应袭子孙;自幼儿没了父母。游手好闲,善能踢的好气球,又且赌博,把前程丢了,如今做帮闲的。第三名唤吴典恩,乃本县阴阳生,因事革退;专一在县前与官吏保债,以此与西门庆来往。第四名孙天化,绰号孙寡嘴,年纪五十余岁;专在院中闯寡门,与小娘传书寄柬,勾引子弟,讨风流钱过日子。第五是云参将兄弟,名唤云离守。第六是花太监侄儿花子虚。第七姓祝,名唤祝日念。第八姓常,名常时节。第九个姓白,名唤白来创。连西门庆共十个。众人见西门庆有些钱钞,让西门庆做了大哥,每月轮流会茶摆酒。


一日,轮该花子虚家摆酒会茶,就在西门庆紧隔壁,内官家摆酒再都是大盘大碗,甚是丰盛。众人都到齐了,那日西门庆有事,约午后不见到来,都留席面。少顷,西门庆来到,衣帽整齐,四个小厮跟随,众人都下席迎接,叙礼让坐。东家安席,西门庆居首席。一个粉头,两个妓女,琵琶筝阮,在席前弹唱。端的说不尽梨园娇艳,色艺双全。但见:


「罗衣迭雪,宝髻堆云。樱桃口,杏脸桃腮,杨柳腰,兰心蕙性。歌喉宛啭,声如枝上流莺;舞态蹁跹,影似花间凤转。腔依古调,音出天然。舞回明月坠秦楼,歌遏行云遮楚馆。高低紧慢按宫商,吐玉喷珠。轻重疾徐依格调,铿金戛玉。筝排鴈柱声声慢,板排红牙字字新。」


少顷,酒过三巡,歌吟两套,三个唱的,放下乐器,向前花枝摇飐,绣带飘飖磕头。西门庆应呼答应小使玳安,书袋内取三封赏赐,每人二钱,拜谢了下去。因问东家花子虚:「这位姐儿上姓?端的会唱!」东家未及答,在席应伯爵插口道:「大官人多忘事,就不认的了。这擽筝的,是花二哥令翠,构拦后巷吴银儿;那拨阮的,是朱毛头的女儿朱爱爱;这弹琵琶的,是二条巷子李三妈的女儿,李桂卿的妹子,小名叫做桂姐。你家中见放着他亲姑娘,大官人如何推不认的?」西门庆笑道:「六年不见,就出落得成了人儿了!」落后酒阑,上席来递酒,这桂姐殷懃劝酒,情话盘桓。西门庆因问:「你三妈、你姐姐桂卿在家做什么?怎的不来我家走走,看看你姑娘?」桂姐道:「俺妈从去岁不好了一场,至今腿脚半边通动不的,只扶着人走。俺姐姐桂卿,被淮上一个客人,包了半年,常是接到店里住,两三日不放来家。家中好不无人,只靠着我逐日出来供唱,答应这几个相熟的老爹,好不辛苦。也要往宅里看看姑娘,白不得个闲。爹许久怎的也不在里边走走?放姑娘家去看看俺妈。」这西门庆见他一团和气,说话儿乖觉伶变,就有几分留恋之意。说道:「我今日约两位好朋友送你家去,你意下如何?」桂姐道:「爹休哄我,你肯贵人脚儿踏俺贱地?」西门庆道:「我不哄你。」到是袖中取出汗巾,连挑牙与香盒茶儿,递与桂姐收了。桂姐道:「多咱去?如今使保儿先家去说一声,作个预备。」西门庆道:「直待人散,一同起身。」少顷,递毕酒,约掌灯人散时分,西门庆约下应伯爵、谢希大,也不到家,骡马同送桂姐,径进构拦,往李家去。正是:


「锦绣窝中,入手不如撒手美;红锦套里,钻头容易出头难。」


有词为证:


「陷人坑,土窖般暗开掘;迷魂洞,囚牢般巧砌迭;检尸场,屠铺般明排列。衢一味死温存,活打劫。招牌儿大字书者:买俏金,哥哥休扯;缠头锦,婆婆自接;卖花钱,姐姐不赊。」


西门庆等送桂姐轿子到门首,李桂卿迎门接入堂中,见毕礼数,请老妈出来拜见。不一时,虔婆扶拐而出,半边胳膊动弹不得。见了西门庆道了万福,说道:「天么,天么!姐夫贵人,那阵风儿刮你到于此处?」西门庆笑道:「一向穷冗,没曾来得,老妈休怪,休怪!」虔婆便问:「这二位老爹贵姓?」西门庆道:「是我两个好友,应二哥、谢子纯,今日在花家会茶,遇见桂姐,因此同送回来。快看酒来,俺们乐饮三杯。」虔婆让三位上首坐了。一面点了茶,一面下去打抹春台,收拾酒菜。少顷,保儿上来放卓儿,掌上灯烛,酒肴罗列,桂姐从新房中打扮出来,旁边陪坐。真是个风月窝,莺花寨。免不得姊妹两个,在旁金樽满泛,玉阮同调,歌唱递酒。有诗为证:


「琉璃锺,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幙围香风。吹龙笛,击龟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莫虚度,银缸掩映娇娥语,酒不到刘伶坟上去!」


当下桂卿姐儿两个,唱了一套,席上觥筹交错饮酒。西门庆向桂卿说道:「今日二位在此,久闻桂姐善能禾唱南曲,何不请歌一词,以奉劝二位一杯儿酒,意下如何?」那应伯爵道:「我等不当起动,洗耳愿听佳音。」那桂姐坐着只是笑,半日不动身。原来西门庆有心要梳拢桂姐,故此发言,先索落他唱。都被院中婆娘见精识精,看破了八九分。李桂卿在旁就先开口说道:「我家桂姐,从小儿养得娇,自来生得腼腆,不肯对人胡乱便唱。」于是西门庆便叫玳安小厮,书袋内取出五两一锭银子来,放在卓上便说道:「这些不当甚么,权与桂姐为脂粉之需。改日另送几套织金衣服。」那桂姐连忙起身相谢了,方纔一面令丫鬟收下了,一面放下一张小卓儿,请桂卿下席来唱。当下桂姐不慌不忙,轻扶罗袖,摆动湘裙,袖口边搭刺着一方银红撮穗的落花流水汗巾儿,歌唱一只驻云飞:


「举止从容,压尽构拦占上风。行动香风送,频使人钦重。嗏!玉杵污泥中,岂凡庸。一曲清商,满座皆惊动。何似襄王一梦中,何似襄王一梦中!」


唱毕,把个西门庆喜欢的没入脚处。分付玳安回马家去,晚夕就在李桂卿房里歇了一宿。紧着西门庆要梳笼这女子,又被应伯爵、谢希大两个在根前,一力撺掇,就上了道儿。次日使小厮往家去,拏五十两银子,段铺内讨四套衣裳,要梳笼桂姐。那李娇儿听见要梳笼他家中侄女儿,如何不喜?连忙拏了一锭大元宝,付与玳安,拏到院中打头面,做衣服,定桌席,吹弹歌舞,花攒锦簇,做三日饮喜酒。应伯爵、谢希大,又约会了孙寡嘴、祝日念、常时节,每人出五分银子人情作贺,都来囋他。铺的盖的,俱是西门庆出,每日大酒大肉,在院中顽耍,不在话下。


舞裙歌板逐时新,散尽黄金只此身;

寄语富儿休暴殄,俭如良药可医贫。


毕竟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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