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和团首位大师兄—朱红灯(2)
(二)
谢宗德套上自家的骡车,自己骑了一匹马,带上一个家人,沿着官路向北直行。中途经过冯官屯镇,当年太平天国的北伐军进攻天津失利,李开芳率领败军退守此处,最终被僧格林沁擒杀。好一场恶战,迄今仍有许多遗迹。
快到晌午时,进了高唐县境内,远远望见那座琉璃牌坊。琉璃寺是座供奉药师菩萨的庙,占地不大,但也是古木参天,庙宇齐整,平日里香火旺盛。谢宗德下了马,吩咐车夫在外等候,自己带着家人,捧着礼物,进了山门。他熟门熟路,也不进大殿参拜菩萨,直奔西北角,那里有一个角门,进去后有个小院,清净整洁,院西一排僧房,靠北头就是心诚和尚住的地方。谢宗德敲了一下房门,开门的正是心诚和尚。谢宗德躬身一拜,心诚和尚打个问讯,彼此认识,就往里让。宾主坐下后,谢宗德说明来意,并献上礼物,包裹中一套僧衣鞋袜,另有一锭五两白银。心诚和尚看了看,说:“也好,我正想去南方云游一回,已经和长老说好,不妨先去荏平住上一阵子。”
谢宗德大喜,说:“既然已有准备,那我们就动身吧,车子在外面等着。”
心诚说:“施主先在此用个斋饭,饭后再走如何?”话音刚落,就听到庙里的云板打得邦邦响,开饭的时间到了,谢宗德顿时觉得饥渴起来,便答应一声“打扰了。”
用完斋饭,回到斋房,心诚和尚收拾好要带走的东西,打个包袱,背在身上,说声:“走吧。”出了房门,回身把门锁好,和谢宗德一起出了山门。门外车夫吃完自带的干粮,正在外面等候,见主人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套好车,心诚和尚钻入车内,车夫一扬鞭,骡车走动起来。
谢宗德骑马走在前面,心里十分高兴,没想到,请这么一位名声响亮的大师,竟是如此顺利,这回定要好好出口恶气,李小娃,你就等着吧。提起李小娃,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李小娃本是谢庄的一个佃户,一直租着谢家的几亩田过活,平日对着谢家向来是巴结趋奉。谢宗德的父亲在谢庄,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财主,家里有一百多亩好田。谢宗德前几年又中了个秀才,家势更加兴旺,方圆百里的人提起谢家,谁不高看一眼。不料,近几年,周边许多村子里的人闹起洋教,早先是一些搞白莲教的人,害怕官府追究,入了洋教,求得洋教士的保护,慢慢地,许多穷人,为了捞一点好处也入了洋教,这让很多村民瞧他们不起,认为他们背弃祖宗,替洋人做事,简直就是汉奸,谢宗德提起这些教民,更是不屑——他是读书人,从来只闻以夏变夷,未闻以夷变夏的。
不料8、9月间的一场大水,冲毁了荏平县的大片土地,许多田地颗粒无收。谢庄也是重灾区。到了佃户交租纳粮的时节,都声称无粮可交。谢家平日里对待佃户还算公平,遇到此次大灾,也同意减免一些租粮。只是官府还没减免皇粮,也不能让地主全部负担吧,多少也要交上一点。谢家派管家去各家催租,多半是苦苦哀求,宽限一些日子,想办法凑上一些租粮,唯独李小娃十分硬气,一点都不肯交,说地里什么出产都没有,凭什么交?还串通其他佃户也不交。管家回来报告这个情况,谢家老爷和谢宗德都觉得诧异,这李小娃以前十分老实的人,怎么突然带头抗粮了?管家说李小娃入了教咧,他有个妹子,嫁到北面的张庄,那庄上清一色的教民,有一个洋神父给他们撑腰,不怕官府。李小娃见有好处,也跟着入了教。
谢老爷听了有些愕然,觉得若是牵扯到教民,就有些麻烦,如今洋人是越来越嚣张,官府都怕惹事,不如算了。但谢宗德年轻气盛,说:“教民怎嘀?还有没有王法?是洋人大还是皇上大,若这样下去,大家都不交,天下岂不是反了?”他气哼哼地带着几个人上门问罪,不料李小娃连他都不怕,也不恭敬行礼,问他为何不交租子?说:“没收成,没粮食。”
“那每亩500钱的皇租总该交吧?”
“没钱。”
“那你总得上东家说说吧?”
“皇帝还不遣饿兵呐。”
两下说的急了,就喊:“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谢宗德恨急,上前抽了李小娃一个耳光,手下几个人见主人动手,立即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李小娃立即躺倒在地。
谢宗德看那架势,多半是装的,骂了几句,带人回家了,也没当回事,打佃户一顿,虽不是常事,但也算不得什么。
不料,第三天,家里来了两位差人,说是奉县太爷之命,前来捉拿要犯谢宗德。谢家人惊愕不已,细问之后,才知道为的是殴打李小娃的事情——告到县衙门去了。谢老爷赶紧塞了点钱,求差人高抬贵手。差人说:“这都是公事,县太爷差遣,不去不行。”还抖着手里的铁链说:“知道你是谢家的少爷,就不锁你了,你就跟着我们上县里去吧。”谢宗德只好从命,跟着差人进城。
到了县衙,进到大堂。堂上的县太爷一啪惊堂木,大喊一声:“来人还不跪下?”
谢宗德躬身向上作了一个长揖,说:“晚生有功名在身,请父母官见谅。”
县太爷“哦”了一声,接着说道:“既然读圣贤书,为何动手打人?”
谢宗德又作一揖,说:“与佃户争执,无意间动了一下手。”
“胡说!”县太爷又啪了一下惊堂木,“你把人都打坏了,本官爱民如子,岂容他人任意作践小民。”说完把手向右侧一指。
谢宗德转头一看,这才看到大堂右侧,李小娃躺在一块门板上,旁边站在一位洋神父,正冷冷地看着他。
坏了,讹上我了。谢宗德不由得暗暗叫苦,心想真能装,还叫上了洋人。
县太爷又说:“你是有功名的人,本官不能打你,你自己说,怎么认罚?”
谢宗德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便又向上一揖,说:“全凭老父母处罚。”
“那这样吧,罚你五两银子赔给苦主养病,另外罚十桌酒席赔礼。”
“老父母断的英明!”谢宗德又是一揖。
县太爷指着他说:“下次不许仗势欺人,若再打人,把你送到教官那里,打你手心,还要把你秀才的帽子摘掉,看你还敢!下去吧!”
谢宗德躬身退下,眼角处看到李小娃抬起身子,露出讥笑,周边看热闹的人更是议论纷纷,一片嘲笑声。等他退出大堂,起身迈出大门时,又气又恼,长这么大没受过这般气!
回到家,谢老太爷是又担心又害怕,一辈子害怕打官司,没想到官司上门,心想还是花钱免灾吧,赶紧拿出钱来先是打点上门催办的衙役,除了罚赔的五两银子,每人一两跑腿费,两个差人还嫌少,好不容易逮着了一个土财主,好说歹说又加了500酒钱。那十桌酒席,谢家答应马上就办。
酒席摆在村头的晒场上,开张的那天,几乎全村的男人都来了,大家喜气洋洋的,这个年头,难得吃上一顿好饭。虽说荤腥不多,但豆腐粉条馒头管够,地瓜酒也能尽着喝。李小娃是主客,来的时候,竟然一身新衣,衣袖、裤腿也不挽了,看不出一点受伤的样子。因为敢于顶撞谢家少爷,名声大振,如今身后也有跟班。那跟班等着李小娃进场时,立即在场外放了一挂鞭炮,噼噼啪啪的,几乎没把谢宗德气死。但他仍然面带笑容,迎上前去,冲着李小娃拱手行礼,李小娃也大模大样地拱手回礼,谢宗德接着摆手说了声:“请!”然后引着李小娃入了主席。谢宗德端着酒杯,说声:“过去有些误会,李兄——这个称呼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出口,大人大量,还请多多包涵。”
李小娃也举起了杯子,说:“今后还请少东家不要见外,我们还是要靠谢家吃饭的。”说完一仰脖,干了一杯。
谢宗德只好举着杯子,向周围遥敬了一圈,说:“乡亲们喝好吃好。”
四周一片呼应声、干杯声,接着就是碗筷声、呼溜声,风卷残云,连吃带拿,一会儿吃得盘干碗尽,这才静下气来慢慢喝酒聊天。接着就听到有人议论,说李小娃如今是大发了,去城里打官司,见了县太爷都不跪,跟秀才大爷也是平起平坐。又有人说,看来入教有好处,县太爷都客气,差人更不敢惹。如今是洋人得势,今后吃洋饭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旁边的人点头称是。
谢宗德听了这些风言风语,又看到李小娃这帮人——平日里根本瞧他不起,如今却大吃大喝他家的酒食,真跟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一般,痛入心扉,他在一旁还得陪着笑脸。终于,这些人酒足饭饱,陆续散去,家家扶得醉人归。离开时,有道谢的,也有抹抹嘴,掉头就走的。等到人走茶凉、杯盘狼藉之时,谢宗德不禁暗暗发誓:“不报此仇,非男人也!”
谢宗德去琉璃寺的时候,朱贵正缠着刘太宇,让他讲讲冠县 ‘十八魁’的故事。这刘太宇其实并不像他弟弟说的那样沉默寡言,只是以前工作繁重,又没有听客,所以话少。如今见朱贵虚心请教,他的话匣子自然就打开了。说是冠县有个梨园屯村,约有300户人家,因为土地肥沃,算是周围一个富裕的乡镇。同治年间,冠县是宋景诗起义的一个中心,参加起义的三教九流,其中有不少白莲教教徒。起义失败后,为了逃避官府的打击,有的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有的干脆入了天主教,求得传教士的保护,渐渐地,教民越来越多,有几个村子的村民几乎都皈依了天主教。
梨园屯村也不例外,也有好几家人入了天主教。虽然在村子里属于少数派,但因为有洋教士的撑腰,势力也不小。梨园屯村的正北边,有一排坍塌的旧房子,是玉皇庙和义学的旧址,早已年久失修,因此村民商定,将庙的地基与供养义学的38亩土地分掉。最终村里的长老和地保达成协议,教民分得4亩宅基地,不信教的村民分得38亩田地。但让人始料未及的是教民准备在旧地基上修建教堂。这下村民不干了,玉皇庙的地址怎么能修教堂,万一玉皇大帝怪罪下来,全村的人都得倒霉。于是有人出面阻拦,告官,告官无用,村民就自行组织起来,拆毁在建工程,把材料搬回家里。教民反诉村民,官府害怕洋人的势力,反过来又打压村民,反反复复,终于即将建成。村民见教会势力强大,只好求助于当地的拳会,该会原属于民间组织,练的是梅花拳,领头的拳师名叫赵三多,为人慷慨仗义,手下有十八条好汉,人称‘十八魁’。当初成立拳会的时候,口号是‘保卫乡里,守望相助’,是一个防火防盗的民间组织。甲午战争爆发的时候,山东境内的官兵都调往沿海前线,省内空虚,盗贼风起,山东巡抚李秉衡便将这些民间组织改成民团,指望他们打击盗贼,维护治安,起到一个地方民兵的作用。马关条约签订之后,中日讲和,清廷不放心这些带有军事性质的民兵组织,下令解散,但名头虽然没了,组织架构仍在,梅花拳会依然比武练拳,逢到集市的日子,还开场子表演,吸引着大批的年轻人观看。
1897年4月的某一天,赵三多受梨园屯村民的邀请,率领徒众们在教堂前的空地上,举行了一次大比武——亮拳活动,有上千人参加。显然,这是一次公开的示威活动,活动期间,少不了挑衅及互相辱骂,终于民教之间的冲突爆发。最终,寡不敌众,教民多人受伤,教堂被毁,连带着许多教民的家遭到洗劫,所有教民和他们的家属都逃离避难。
官府迅速介入,冠县县令和山东巡抚李秉衡同情村民,在官方的调解下,民教双方达成协议,玉皇庙旧址划归村民,官府另购新地以及建筑材料,交给教民重新修建教堂。
村民大获全胜,他们重修了玉皇庙,新庙落成的时候,还大肆庆祝了一番,演戏酬神,连唱三天。不料好景不长,1897年11月1日,两名德国传教士在山东巨野县被杀,德国政府以此为借口,派兵入侵胶州湾,抢占了青岛。以此为开头,俄国抢占了旅顺、大连,英国强占威海,法国租界广州湾,世界列强掀起了瓜分中国的狂潮。大清朝廷吓坏了,立即将山东巡抚李秉衡革职,并与德国签订了《胶澳租界条约》,从此山东成了德国的势力范围,有了这个后台,冠县的外国传教士们气焰大增,他们否决了原有条约,逼迫官方拆除玉皇庙,将地基还给了教民。
赵三多因此受到官方极大的压力,官府警告他,今后不得再借拳会寻讯滋事,否则唯他是问。赵三多只好退出,但他的几个胆大亡命的徒弟不肯罢休,其中姚文起、阎书勤依然纠集拳民,与教民对抗,为了表示他们只反教会,不反朝廷,他们将梅花拳改为义和拳,并打出了“扶清灭洋”的旗帜,开始公开行动,不时与教民发生冲突,他们焚毁教堂,抢掠教民住宅,杀死多名教民,最终引来官兵的围剿,拳民死伤惨重,姚文起被捕,随即斩首示众,阎书勤逃的不知下落,不久后也被抓枭首。冠县的义和拳从此消亡。
刘太宇的故事讲的绘声绘色,他尤其佩服那些领头起事的‘十八魁’们,个个都是梁山好汉一般的英雄,有种!“那可是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啊,听说还抢了许多洋货,有洋表、洋钟,洋灯更不用说了,个个都发了洋财。刘太宇啧啧赞赏,随即又叹了口气,“只是没命享受,不过也比我们强啊,守在这里弹棉花,这该死的洋鬼子,没他们多好。”
“没错!”朱贵附和了一声,对‘十八魁’们深表向往。
谢宗德将心诚和尚带到谢庄,怕谢老太爷过问,于是在外面找了间房,还特意雇了一个人伺候心诚和尚的饮食起居。安顿好之后,便带着心诚和尚去晒场看大伙练拳。
听说心诚和尚来了,朱贵兴奋不已。那天吃过晚饭,就和刘太清早早地赶到了村头晒场。只见众人之中,簇拥着一个头顶光光的和尚,那和尚三十多岁光景,面容饱满,身材粗壮,一双鹰眼,令人凛然生畏。
朱贵挤到面前,冲着心诚和尚一躬到底,他学着江湖上的人士说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心诚和尚的面容转出一片笑意,拱手说道:“这位兄弟是?”
朱贵赶紧自报家门,说:“姓朱名贵,今后还请师父多多关照!”说完又是一个深躬。
心诚和尚满意朱贵的答问,说:“哦,二十八姓,好,心诚则灵。”
朱贵听的不太明白,心想这就对了,要是说的都明白,就不是大师了。
第一次见面,在大家的一再请求期盼之下,心诚和尚表演了一套少林拳,果然一招一式、打得虎虎生威、劲气十足,众人看了,喝彩不已。朱贵心想,这回可算找到一个真正的师父了,从此虚下心来,跟着心诚和尚学打少林拳。这朱贵为人熟络殷勤,加上以前所学梅花拳的底子,很快就成了心诚和尚的得意弟子。心诚和尚很喜欢朱贵,一次两人聊天,说他的面相很好,将来定是一个干大事的人。朱贵听到这个评价,有些不好意思,他一向自惭形秽,没想到师父竟然夸他面相好,他说:“师父哄我咧。“
心诚和尚认真地说:“水浒里的宋公明就是这样,人称‘黑三郎’,仗义疏财,有一绰号及时雨宋江,又称山东呼保义。我看你像。”
朱贵连说:“不敢不敢,那宋江可是造反的。”
心诚和尚说:“那是替天行道,最后招安了,成了朝廷的人,平了方腊,还封了大官。”
朱贵说:“我祖上就没有当官的命。”
心诚和尚一笑:“怕是你不知道?前朝的国姓就是姓朱。”
朱贵又吓了一跳,没想到心诚和尚接着说:“我另有一法名:心明。”
朱贵以前听到传闻,说心诚和尚曾经参加过白莲教,反清复明,想到这,朱贵吓出一身冷汗。
心诚和尚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他笑了笑说:“我不是白莲教,他那是邪教,讲什么剪纸作马,散豆成兵。我练的都是真功夫。切勿说我是白莲教。”
朱贵诺诺连声,说:“师父肯定不是,那白莲教都是灭九族的反贼。”
心诚和尚说:“我想你是前朝的皇裔,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朱贵连忙跪下:“谢师父赐名!”
心诚和尚抚摸了一下朱贵的头顶,说:“今后你就叫朱红灯吧。取‘无边暗夜,一灯即亮‘的意思。”
朱贵赶紧叩首:“谢师父!”他觉得这名字很好听,也挺有意境,于是欣然接受。从此朱贵变成了朱红灯。
心诚和尚教了大伙一个月的拳术,看看大家练的比较纯熟了,就开始教金钟罩,此项功夫练成了,可以刀枪不入。心诚和尚首先表演,他事先找到一把大刀,一杆红缨枪,交给朱红灯,然后开始发功,只见他脱掉上衣,扎紧腰带,握紧双拳,摆了个骑马蹲裆式,顿时气涌经络,爆筋涨脑,浑身肌肉,块块凸起。他示意朱红灯拿刀砍他,由于事前练过,朱红灯拿起大刀,走上前去,冲着心诚和尚铁板一块的腹部砍了几下,纹丝不动,连红印子都没留下。接下来,朱红灯换了那杆红缨枪,将枪头顶在心诚和尚的喉头,只见和尚大吼一声,张开两手,发功使力,竟将朱红灯手里的枪杆子弯成一个弧形,众人惊愕之下,哄然叫好。朱红灯收枪,心诚和尚收功,大家纷纷上前,都想学习金钟罩。心诚和尚说,金钟罩要想练成,至少三年功夫。如果嫌时间太长,三个月也成,只是功夫不深,容易受伤,大伙不要轻易尝试刀劈枪刺。大伙不管这些,先练了再说,反正也能强身健体。于是满场子都在那里憋气、发功。
眼见得练武场上,红红火火,入队的年轻后生越来越多,谢宗德还是觉得有些不足,他深知,如今教民势力大涨,不光有刀枪,还有洋枪洋炮,那些人平日里吹嘘:“十年的金钟罩,抵不过洋枪炮。”若只是刀枪拳术,即使加上金钟罩,还是打不过洋枪洋炮。他之所以请心诚和尚,是因为听说心诚和尚的拿手好戏是神拳,可以请神附体,一旦神仙附体,就可以避枪闭炮,洋鬼子的洋枪洋炮就失去作用了,他深信这一点,从来都是神克鬼,鬼怕神。
他把想法跟心诚和尚说了,心诚和尚说行,但降神之前,需要斋戒三天,以示虔诚,否则神不附体。
三天之后,心诚和尚表演降神,他让朱红灯搬来一个方桌,上面放一把椅子,先向东南方向磕头、焚香、又烧了一张符纸,将灰浸入一碗清水中,喝下,随后一跃而上,盘腿坐在椅子上面,但见他双目紧闭,凝神运气,渐渐身体摇晃,呼吸加速,浑身乱颤,突然开始出声,已经不是心诚和尚的声音了,他喃喃自语道:“我乃济颠和尚,下世普济众生。尔等有何苦事,可来告我。”众人吓坏了,赶紧四周跪下,顶礼膜拜。
过了好一会,只听一声:“我去也。”接着一声长叹,大家抬头一看,只见心诚和尚浑身委顿,瘫在椅子上,跟泄了元气一般,大伙知道,元神走了,于是纷纷起身,惊叹不已。事后问起心诚和尚,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众人又开始请求心诚和尚教他们降神。心诚和尚告诉他们,降神更不容易,起码要练三个月,还要心诚,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此外还要禁止与妇女同床,只因沾了女人的阴气,就会冲了自身的阳气,脏了身子,神就不会来了。所以要练降神,童男子最好,像他这样的和尚,一生都在打熬,因此最容易请动各路神仙,因为和济颠和尚都属同门,所以常请。若是遇到极为凶险的事,连关公都能请到!他随后说了一句短语:“酒色财气四堵墙,迷人不识在里藏,有人跳出墙面外,就是长生不老方。”
众人听了,有欢呼喜悦的,也有垂头丧气的,来此练拳的,多是20上下的年轻人,多半家里贫穷,没钱娶媳妇,也难得吃到酒肉。而像谢宗德这样的富家子弟,有媳妇,又有酒肉可吃,岂不是神仙再也不会眷顾他们?心诚和尚安慰谢宗德,说若是功夫练深了,喝点吃点也不碍事,你看我不也吃吗?千万不要因为这句话,就不送我酒肉吃了。不过这女人嘛,能不碰最好不碰。谢宗德将信将疑。
朱红灯听到此话,顿时来劲了,他穷汉一个,完全符合心诚和尚的要求。于是下定决心,勤学苦练,果然在一次练习当中,神仙下凡了,他浑身颤抖,无法自持,事后据他所说,下凡的是八仙之一吕洞宾。心诚和尚听了,直夸他仙缘很好。
不久,刘太清也降神了,他请的是孙悟空,请的时候,不用登桌子,他选一块平地,焚符饮水,口中念念有词:“一匹马,两匹马,孙猴王来玩耍。一条龙,两条龙,猴王下凡逞英雄。”孙大圣下凡的时候,刘太清就跟发了疯一般,突然上蹿下跳,手拿棍子四处挥舞,锐不可当。旁人都不敢阻拦,直到孙大圣突然走掉,刘太清就跟抽了筋一般,浑身瘫软,好一阵子站不起来。心诚和尚也夸刘太清慧根不浅、孺子可教。
就这样,秋去冬来,转眼间到了己亥年(1899)的初夏,心诚和尚在谢庄领着一帮光棍小伙大练神拳,差不多过了大半年,眼看队伍已成规模,谢宗德正想着报复李小娃的时候,从北方平原县来了一个人,要见心诚和尚,此人的到来,有分教:“平地风波起,血雨腥风来。”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