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和团首位大师兄—朱红灯(5)
(五)
接上回。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朱红灯站在高处,对众人说:“俺们往南,过黄河去,那边有俺们的大部队——大刀会,他们现在可红火,俺们入伙去。”众人打起精神,齐声吆喝,一齐向南走去。他们不敢走大路,怕遇见骑兵,只能抄着小路走,遇着村庄,也不敢进去休息一会。就这样紧赶慢赶,走得又渴又饿、筋疲力尽,看看夕阳西下、远处一个村庄浮现在暮色苍茫之中,朱红灯决定今晚就在此歇息。他们先在村外的一个树林中藏好,李金水自告奋勇,带着两个人,装扮成做买卖的,背着褡裢,进村看看。过了好一会,三人回来了,每个人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里面全是馒头。众人围拢上来,李金水将馒头分给大家,说先凑合一晚,明天就有好吃的。他悄悄地跟朱红灯说:“我打听清楚了,这个村子名叫蒋家村,在高唐县的东面,村里大部分都是教民,挺有钱,明天可以搞一大票。”
“会不会引来官兵的追击?”
“不管他了,反正做一也是做,做二也是做,要是没有甜头,谁跟着你走?再说,弟兄们的早餐在哪里?接下来还有午餐、晚餐,都得管饭吧?我手里的钱也快用完了,下面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的很呐。”
朱红灯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干脆豁出去了,他把心诚和尚、谢宗德招来,说了李金水的想法,两人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都表示同意。
这顿晚饭,众人都没吃饱,只能饿着肚子睡觉,好在白天疲惫已极,夜幕一降,立即鼾声四起,与四周秋虫的鸣叫,混成一片,林外的月亮分外明亮。
刘太清睡的正熟,突然觉得有人推他,强睁开眼睛,发现一个光秃秃的脑袋正瞪着他,吓了一跳,原来是心诚和尚。他赶忙坐起,“跟我来!”心诚和尚低沉地说了一声。刘太清有些怕他,连忙起身跟着他走,走到无人处,心诚和尚站住了,他转过身来,逼视着刘太清,说道:“你老实告诉我,大师兄昨晚去了哪里?”
刘太清有些吃惊,说:“我也不知道啊?”
“你没和他睡在一起?”
“没有啊,俺睡在外面,您们都是睡在里面的。”
心诚和尚瞪着圆眼,说:“你不要瞒我,我都会知道,你若是瞒我,我叫你登时没命。你第二天早晨,大师兄起床时,看到了什么?”
刘太清吓得有些结巴,说:“没没看到什么,就是进去时,闻到好大一股酒味。”
心诚和尚点了点头,说:“还听到了什么?别处的?”
刘太清吞吞吐吐地说:“俺听李二师兄的左哨说,昨晚二师兄和大师兄去大庙南面的村里喝酒去了。”
心诚和尚一阵恍然,突然恶狠狠地说道:“竖子不足为谋!”他接着对刘太清说道:“好了,你走吧,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刘太清答应一声:“是!”鞠了一躬,赶忙就走。
第二天天光亮,众人都醒了,朱红灯招集四人,准备分配任务。突然发现心诚和尚不见了,他让刘太清去找,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刘太清心怀鬼胎,见朱红灯急得不行,便把昨晚的事说了出来。朱红灯和李金水面面相觑,知道事情败露,心诚和尚怪他俩坏了他的法术,以至于真神不肯降临。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俩只能对外谎称,说心诚和尚先回琉璃寺,去请真神,此次神法不灵,菩萨有些怪罪,心诚和尚去赔罪去了,一旦神灵原谅,过几天他还会与我们会合。众人将信将疑,毕竟心诚和尚就跟他们的精神领袖一般,有他在,他们就会觉得神灵与他们同在,心里就会踏实许多。
李金水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告诉众人,蒋家村不大,就几十户人家,一条南北土路,横穿村子的中央,俺们只要从南北两边把住路口,就可以瓮中捉鳖,一个都别想跑掉。他分配任务,我带一队人从北面攻入,谢师兄带一队人从南面攻入,大师兄跟在我们的后面,打进村里吃早饭!
众人一阵叫好,想起那天攻打东李村时的痛快,不禁跃跃欲试,摩拳擦掌。朱红灯大吼一声:“出击!”众人立即挥刀挺枪,向村子冲去。
此时村中正在烧火做饭,准备一家人的早餐,突然见一群人,凶神恶煞一般,喊打喊杀地冲了进来,顿时吓得鸡飞狗跳、哭爹叫娘。有一位后生拿着一把洋枪,还想反抗,冲着人群开了一枪,没有打中,还想装弹时,早被冲上来的拳民砍倒在地,倒在血泊之中,村民被吓住了,也不知外面到底有多少人,只能束手就擒,听凭这些人的处置。李金水手执大刀,头扎红巾,气势汹汹,命令将各家男人统统赶出,锁在村头的一座小庙里,派人看守,然后宣布弟兄们自由活动。拳民大喜过望,三二成群,冲入各家,抢劫财物,逼着各家女主人给他们杀鸡、宰羊,做早餐。
这家村子,算得上附近百里一带的小康之村,又都是教民,新鲜东西不少。什么洋钟、洋表、洋灯、洋布,最吸引拳民的是洋钱,光圆鲜亮,又好用,又好玩,比银子还可爱。可惜不多,有的拳民拿着明晃晃的大刀,架在当家掌柜的脖子上,威逼着他们拿钱。无奈那些老汉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任凭拳民又打又踹的,只会哭喊求饶,就是不肯拿出洋钱来,打得很了,拿出来的也只是一些碎银子,连完整的锭银都没有。
拳民们在屋内翻箱倒柜,寻找着各种值钱的东西,另一边,女人们做好了早餐,在院内摆好桌子,端上大盘大碗的饭菜,热气腾腾,香气诱人。这一番色香味俱全,让饥肠辘辘的拳民们暂时忘记钱财的引诱,顿时围拢过来,直接上手,大吃大嚼起来。有的人手拿鸡腿,一边大啃,一边嚷嚷着说:“有了好菜没有酒,不如拿去喂狗。”又逼着这家人拿酒,没酒就去村里的酒馆去拿。女主人说:“没钱!”拳民大喊:“告诉他们,敢问老子要钱,烧了他的酒馆。”一会酒来了,这些人大喜过望,立即开始猜拳猜枚地大喝起来。
刘太清带着十几位右哨的人一直紧跟朱红灯,他们在村中的一户中等人家歇了下来,让这家的女主人给他们做早饭。朱红灯身为大师兄,还是比较注重身份,他以身作则,对这家掌柜的老人还算客气,和颜悦色地和他的小孙女说话。底下的人见大师兄如此,也就不好意思公开抢劫了,只能偷偷摸摸、顺手牵羊地拿些东西。
一会,女主人端上早餐,也算简单实惠,小米稀饭、馒头、鸡蛋。饿坏的弟兄们风卷残云,吃个干净。掌柜的惴惴不安地问:“各位大爷是否吃饱了,还要不要再添点?”朱红灯豪气地摆了摆手,说:“不用了,都吃饱了。”他还半真半假地跟刘太清说:“付钱。”
刘太清小声嘀咕:“没钱。”一点表示都没有,朱红灯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女主人送上茶来,几个人围桌喝茶。朱红灯问:“不知他们几位怎么样了?吃饱了也该出发了。”
刘太清走到院门朝外看了看,说:“好像还在吃。”
朱红灯说:“你出去看看。”
刘太清巴不得这一声,立即招呼说:“跟我走。”手下的几位呼啦一下就往外跑。喊都喊不住,他们早就眼馋其他队的人在外面任意搜抢、大吃大喝,总算可以借机补抢一会了。刘太清带着几位手下,只奔村中那座最显眼的高门大户,刚进大门,院内人声鼎沸、几桌弟兄们正在大呼小叫地喝得痛快,为首的正是李金水的心腹左哨长李小宝。见刘太清进门,立即迎了上来,端着一碗酒,非要和刘太清干杯。刘太清心不在此,只好敷衍,喝了一碗。李小宝接着又斟,刘太清怎么也喝不下了,他拼命推辞,转身就往北屋跑。李小宝楞了一下,接着冲一位手下作了个眼色,此人立即心领神会,起身跟了过去。
刘太清进了北屋正堂,左右明暗间都看了看,满屋箱子、柜子全都大敞着,翻得乱七八糟。他家也曾富过,知道有钱人觉得世道不太平时都在哪藏钱。他来来回回在几个房间踩来踩去,细心查看,走进最里间,突然心有所动,他扒开摊在地上的一堆衣物,用手中的钢刀撬开几块地砖,果然下面是新土,用刀猛掘几下,触碰有声,下面赫然一个坛子。他迫不及待地将盖子撬开,一阵白光闪过,竟然满满一罐银元。此时,他的手下全都围拢上来,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刨开一个大坑,起出三罐装满银元的坛子。刘太清抱起一罐,手下弟兄抱起另两罐,起身要走,发现已经出不去了,李小宝带着手下的人,酒也不喝了,全都堵在了门口,眼睛红红地瞪着刘太清他们。
刘太清感觉要出事,他强作镇静地说道:“见着有份,给弟兄们喝酒。”他示意身后的弟兄留下一坛,谁知那两位兄弟抱得死死的,一个都不肯放下。他只好把怀里的一坛捧给李小宝。谁知李小宝并没伸手去接,他仍然两手抱胸,冷冷地看着刘太清。
刘太清想了想,说:“一家一半。”
李小宝依然冷冷相对,一言不发。
“总得给我们留点吧。”他示意身后的两位弟兄把钱罐留下,自己抱着那坛就往外挤。
“都给我放下!”李小宝大吼一声。
“凭什么?”刘太清脱口而出。身后的弟兄们也几乎众口一词地发问。
“这是我们的地盘!谁让你们到我们这里抢食?”李小宝咄咄逼人,他身后的弟兄们也开始翻脸不认了。左哨右哨的弟兄们突然界限分明。
“是我们先发现的,若不是我们,你们什么都找不到。我不是说了见者有份吗?”刘太清气愤地说道。
“我们还没有搜索,正在吃饭,你们倒抢了先。再说,俺们二师兄管着大家的伙食,一直都是二师兄付钱,一切缴获要归公!”李小宝也变得气愤起来。
“大师兄全管!难道大师兄拿一点不应该吗?”刘太清争辩说。
“不行,要拿也得通过二师兄,先入了公库再说。”李小宝斩钉截铁地说,后面的人随声附和。
此时,双方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已经没法争论下去了,刘太清不想再争了,他报紧怀里的钱坛子就往外挤,但很快就被李小宝推搡回来。几个弟兄立即上前,对方更多的人将他们推搡回来。就这样推来搡去,开始上手、上脚,动起了刀子,两拨人打成一片。
朱红灯正在这边喝茶,听见外面声音不对,赶紧起身去看,有人在喊:“打架了。”他循声过去,见弟兄们都往一个大院里跑,他跟了过去,见里面刀棍乱飞,一片混战,他大喊一声:“住手!”可里面人声鼎沸,没有人听他的。他看见有人正在围攻刘太清,刘太清怀里抱着一个罐子,死活不肯散手,任凭他人拳脚齐下,他连忙冲了上去,拉这个、攀那个,不料后面突然挨了一记闷棍,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赶紧退了出来,摸了摸后脑,手上有血。他又气又急,突然看到李金水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正想训斥他好好管束一下他的部下,突然又听到外面有人大喊:“官兵来了,官兵来了!”这话比什么都灵,院内喊打声瞬间停止,静了一下,刚才还打作一团的人突然一窝蜂地往外就跑,你推我搡的,大门都差点挤垮。李金水还想过来拉朱红灯一起跑,只见李小宝和几个左哨的小伙,连推带拥,把他推出了院外,只见他回头猛喊:“往南跑,回头见!”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此次打架,右哨吃了大亏,那两个抱着钱坛子的弟兄被打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手里的坛子一个被打破了,白花花的银元洒了一地,众人发疯一般地乱抢,瞬间一扫而空,场面大乱,另一个坛子不翼而飞,肯定是被李小宝他们抢走了。几位受伤的弟兄们都眼泪汪汪地看着朱红灯。此时外面传了枪声,看来官兵是真的来了。朱红灯赶紧让几个身体好的弟兄搀扶起伤员,大家一起向南面村外跑去。
袁世敦的营兵打进村子里的时候,看见村子的小康风貌,又捉住几个掉队的拳民,听说他们挖出了好多银元,个个眼红的不行,当即不肯走了,前几天,打森罗殿的时候,他们就借机抢掠了周边的村子,可惜都是些穷村,收获不大,如今看到蒋家村的富裕,又是教民,怎肯放过,于是开始又一轮的抢掠、挖地三尺寻找财宝、银元,全忘了他们剿匪的本职工作,反正到时官府追究下来,就说都是拳匪干的,官府也不会真的追查,小民们只好自认倒霉,真是如古人说的:“匪来如梳,兵来如篦。”历来都是百姓怕兵甚于怕匪。
多亏了官兵的贪财,朱红灯又逃脱了一次围捕。他们拼命地往南逃,直到实在跑不动了,才瘫在地上,歇口气再说。朱红灯镇静下来,看了看跟上来的弟兄,只剩下二十几位,好在谢宗德也在,当初一起从谢庄出来的人只剩下十几位了。还有几位受伤的弟兄,伤口还在流血,朱红灯脱下身上的红袍,用刀割开,撕成一条条的,给他们包扎伤口,大家都骂,说李小宝他们太不地道,对自己的弟兄都能下这样的狠手,非报仇不可。朱红灯听了,一声未吭,他知道,他可能再也见不到李金水了,他手下的那般人,抢了弟兄们的银元,也不好意思再次见面,况且大难临头,还是各自分飞吧。他叫上谢宗德、刘太清,找个僻静的地方,商量着下一步的办法。谢、刘两人都说听大师兄的,朱红灯说:“那就按原计划,还是去长清县,先避避风头,如果呆不住,俺们就过黄河,去投大刀会。”
两人表示同意,谢宗德问:“李金水他们会去长清吗?若在那里碰见他们,就不好意思了。”
朱红灯说:“不会,我们往东,他们往西,他们不会离平原县太远,再说,他们人多,把官兵往西引,对我们也有好处。”
两人听了这话,感觉轻松了许多。
“还有一件事,我想和二位商量一下。”朱红灯的语气委婉了许多。
“哥,你说。”两人也亲切起来。
朱红灯看了看刘太清怀里的钱坛子,说:“这个目标太大,我想干脆拿出来,藏在你俩的身上,要用时,一块一块往外拿好了。”
刘太清立即赞成,他已经感觉到怀里的钱坛子随时随刻,吸引着太多不怀好意的目光,早已成了累赘。他急于分散出去,当然自己也要得到一些,毕竟是舍命得来的。
谢宗德表示同意,看着这些白花花的银元,他也动心了。
朱红灯点头说了声好,接着又说道:“那几位受伤的弟兄,不能跟我们走,带着他们不方便,他们也不好养伤,我看给他们留下些银元,有愿意陪他们的,也给他们几块,毕竟大伙生死过一场。”
话刚说完,两人也觉得有些伤感,表示同意。接着问:“给多少?”
朱红灯说:“先打开看看。”
刘太清将钱坛盖子启开,满罐子银元,一沓沓地往外取,铿然有声,铺了一地,数了数,一共365枚,三人看得眼花,连谢宗德这样的地主子弟也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现钱。
朱红灯想了想,说:“每个受伤的兄弟分十二元,愿意留下来陪他们,护送他们回家的兄弟给五元,你们觉得如何?”
谢宗德说好。
刘太清想了想,说:“万一陪侍的兄弟贪念受伤兄弟的银元,抢走了怎么办?受伤的弟兄又打不过。”这个问题很现实,此次右哨左哨兄弟内讧,他算是看透了人的弱点。
“那你有什么好的办法?”朱红灯问。
刘太清想了想,说:“让受伤的弟兄自己选留下陪他的人,另外我们说好,如果有人抢钱,或者拿了钱后,丢下人不管,以后义和拳的弟兄们不会饶了他的,天下义和拳一定会找上门的。“
朱红灯不禁笑了,说:“也只能这样了。”三人一合计,有三个伤势较重,二个轻伤,轻伤的给十元,愿意陪的给四元,这样一共需要六十九元,剩下的将近三百元,大家分开装,朱红灯、谢宗德各装一百,剩下的零头交给刘太清,平日花费也由他出,花完了再摊分。三人把银元藏在束腰的宽带里,腰围涨了一小圈,颇有腰缠十万贯的感觉。剩下的银元继续放在钱罐里,准备交给要走要留的兄弟,为预防起见,朱红灯又往罐子里放了二十元。
回到众人中间,朱红灯招集大家,说了他的下一步想法,又说愿意跟俺走的,欢迎,咱弟兄生死与共,绝不分离。如果不愿意跟的,悉听尊便,在此一别,后会有期。众人交头接耳,几位受伤的兄弟就喊:“大师兄救救俺,不要抛了俺。”
朱红灯说:“兄弟放心,俺朱红灯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只是接下来路途遥远,官兵追击,怕误了你们的伤情,不如你们留在此地,先养好伤再说。”说完他一挥手,刘太清抱着罐子,手在罐里数出十二块大洋,交到伤员的手里。钱一到手,立即没了声音,过惯了苦日子的人,见了白的银子,眼睛都在发亮。朱红灯又问,你希望哪位兄弟留下来照顾你?伤员有些出乎意外,想了想确实应该有个人陪他,便指着一个相熟的老乡说道:“让他陪俺。”朱红灯问他是否愿意,那被点的小伙点了点头,朱红灯一挥手,刘太清又在罐中摸出了五块大洋,交到那小伙的手里。那小伙双手接过,感颂不已。朱红灯告诫他说:“好好照顾这位兄弟,如果有什么闪失,俺们弟兄饶不了你。”
众人看了,一种亲切、感奋的心情油然而生。朱红灯如法炮制,将其他伤员一一安排妥当。又有几个想回家的,各领了三枚银元。剩下的还想跟着朱红灯走的,也就只有十五位了。大家郑重其事,聚在一起,面向东南方,一起跪拜,祈求上方神灵,保佑大家此后逢凶化吉,弟兄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礼毕起身,将手中大件的兵器丢弃,留下些小的、好隐藏的大刀、匕首,然后依依不舍,挥手告别。
剩下轻装、精干的人员,行路快了许多,他们不走大路,专走小路,赶上打尖、食宿的时候,也是专捡僻静的小村,毕竟时近晚秋,已经不适合在外夜宿了。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他们谎称去南边做买卖,而且绝不强买强卖,都是给的现钱。大洋非常好用,一块可兑1000多个铜钱,15人的一伙在小店里住上一宿,连晚饭到第二天的早餐,一块就够了,老板还面露喜色。就这样,他们像正常的买卖人一样,不疾不徐,走了几天,到达长清县地面。朱红灯带着弟兄们先去王家集,大伙走了几天,风尘仆仆的,越发像行路的买卖人。王家集不是赶集日,人不多,朱红灯也不希望人多,他怕遇见熟人。他挑了一家过去一直想去,却没钱去的饭馆,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门前的伙计热情相迎,带他们去了一间雅座,摆上两桌,然后好酒好菜不停的上,弟兄们走的乏了,正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吃了个痛快。朱红灯喝得兴致颇高,想想过去,赶集的时候,只能在外眼巴巴地看着里面寻欢作乐的人们,羡慕的不行,如今他也成为这里的主人。
吃饱喝足后,朱红灯吆喝着走人。刘太清财大气粗地摸出两块银元交给掌柜的,还说:“不用找了,剩下的赏人。”
掌柜的双手接过,打躬作揖的,一直送到门外。
朱红灯领着众人,熟门熟路地往大李庄走,一路上,田野荒芜、村庄冷落。前年大涝、今年大旱,老天爷好像存心为难此地人一样,今年的冬小麦依然没有下种,大片干旱的田野,茫茫一片,几乎看不到忙碌的庄稼人。离家越近,朱红灯的心情越激动,真像古诗中讲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此时除了他们,也没有来人。等他走近再熟悉不过的村子时,眼前的一切让他大吃一惊,那间土墙茅屋竟然坍塌了!只剩下一些断垣残壁。朱红灯的眼光投向其他家,大半墙倒屋倾,即使没塌的房子,也是人走屋空,没有人烟。可见前年那场大水,连冲带泡的,彻底毁了这个村庄。
朱红灯呆了半晌,舅舅下落不明,不知人在何方?本想再见见亲人,一了心愿,如今更添牵挂。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谢宗德见他傻了一般,便上前拍了拍他,以示安慰,朱红灯猛然醒了,他看看周边的弟兄们,突然唤起他的责任,他想起以前说过的打算,便毅然说道:“走,俺们过河!”
大李庄就在黄河北岸,大伙儿跟着朱红灯,一会儿就来到了河边,还没看见黄河,就听到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浪涛拍打着河岸如擂鼓一般。待到大伙站在河岸,俯视滔滔黄河之时,但见大河汹涌澎湃、浊浪拍岸,众人都看呆了。朱红灯告诉大家离此地上游十里,有一个渡口,我们可以从那过河。众人面面相觑,也只能跟着朱红灯,沿着奔腾而过的黄河,向上游走去。
看着身边的激流恶浪,远处影影绰绰的对岸似乎遥不可及,大家越走越气馁。几个人开始交头接耳、悄悄议论,那意思就是不想过河了。谢宗德和刘太清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谢宗德赶上几步,跟朱红灯说:“师兄,投靠大刀会,有戏吗?”
朱红灯感觉到了众人的议论,他的信心也开始动摇了,他坦白地说:“我也是听说大刀会闹的挺红火,不知现在怎样了,最好派人打听一下。”
“那我们是不是先不急,找个地方先住下,然后再打听,打听好了,再过河,否则人生地不熟的,不好办。”
朱红灯想了想,说:“也好,那我们先不过河,找个地方住下再说。”
“好,大哥做主,你说去哪我们就去哪。”
朱红灯想了想,说:“西边有一个镇子叫郑家营,那地方不错,我们去那里过夜吧。”
“好,大哥英明,我们就去那。”
众人听说今晚在郑家营过夜,又是一个大镇子,个个喜形如色,这几天像做贼一样地只往僻静处走,吃不好,睡不好,如今感觉,只要有了钱,还是住在集镇上的酒店、客栈里舒服——过去只有官员或者做买卖的人住,哪轮到上庄稼人住,这伙人里面许多人都是第一次下馆子,住好的客栈,这回出来,可是开了眼界、吃了洋荤。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他们到了郑家营,朱红灯依然不想引人注意,因此找了一家比较僻静的客栈。一个大院子,在西跨院包了一间打通的客房,沿北墙,一长溜大通铺睡个二十人都没问题。时近初冬,晚上温度已经下降到零度以下,弟兄们依然穿着秋天的衣衫,若没有被褥火坑,晚上真的扛不住。朱红灯打算多住几天,因此晚餐节俭了许多,只有馒头、稀饭、咸菜,吃完饭,让弟兄们睡觉,他们三人找个地方,商量下一步如何办理。
朱红灯想派个人过河去打听一下消息,又不知派谁去好,他想自己亲自探查一番,又遭到二人的反对,一时没了主意。
谢宗德说:“不如不过河了,我们就在附近躲避一阵子,若是没有什么动静,我们就回荏平吧。”
刘太清表示赞成,天气越冷,思乡之情愈深,他对朱红灯说:“哥,咱们一起回吧,反正你这边也没家了。”
朱红灯沉吟了一下,说:“回家当然好,只是目前还不是时候,再呆几天吧。”
二人都同意。朱红灯又说:“天冷了,明天带几个兄弟,上街市看看,找那卖成衣的估衣铺,每位兄弟买件棉袄吧。”
二人都说好,然后一起回屋睡觉。
第二天吃过早饭,刘太清、谢宗德带着几个弟兄上街采购棉衣去了。临近午饭时,大包小包,穿着新衣新裤,喜气洋洋地回来了。不一会,15个弟兄都换上了新衣,高高兴兴地去吃午饭。就这样,十五个人丰衣足食、吃饱穿暖地住了好多天,暂时忘记了他们的逃亡生涯。
但他们的行藏还是让人看了出来。客栈掌柜见这伙人整天猫在房里,说是做买卖,也没见他们出门,凭他几十年迎来送往的经验,三教九流,一眼就能看出,他判断出这伙人就是官府通缉的义和拳“拳匪”,但他是做买卖的,犯不着得罪江湖上的人,况且他对于拳民也是抱着同情心理,他也不愿意惹祸上身,他希望这伙人自动离开,也不想从他们身上赚钱了。因此,有意无意之间,故意透露出最近风声较紧,恐怕官府查房。又说官府已经赦免义和拳了,平原县的县太爷蒋楷,还有营官袁世敦因为打杀义和拳,已经被撤职了,巡抚大老爷毓大人说拳民是义民,他们对朝廷是忠诚的。
朱红灯三人听了这些话都激动不已,不由得几次追问掌柜的,只听他信誓旦旦、说是亲耳听见张老爷说的,张老爷是县衙里的书办,那还会假!
三人回到屋里,商量是否立即回家,或者先回荏平,找个附近地方躲上几天,看看情形再说。朱红灯觉得还是慎重一些好。谢宗德也同意,他说荏平县东面,有个张官屯,地方不大,比较偏僻,我们可以去那住上几天,打听好消息再回家。朱红灯、刘太清一致同意,明天早饭后就出发。
众人得到消息,都挺兴奋,这群人中,大部分人都是当初跟随谢宗德出来的谢庄人,在外担心受怕、漂流了二个多月,早已归心似箭,听说回家,心都飞回去了,坐卧不安。只是也有几个外乡人,还惦记着分点小财,或者再发一注洋财,如今见众人都要打道回府了,分明是散伙的架势,不由得意态怏怏起来。
第二天早上,众人饱餐一顿,然后带着行李一起出门,掌柜的结完账,喜笑颜开地送他们出门。谢宗德领着众人一路向西。快出长清县时,他们在路边找到一个饭摊,准备歇脚打尖,吃完午饭再走。坐下休息时,刘太清将朱红灯、谢宗德叫到一边,说是有事商量。三人聚到了一起,刘太清说:“这十来天,连食宿、吃喝、带买棉衣棉裤,花掉了一百多块大洋,现在剩下的也就一百来块了,回到家还得送些人情,买个平安,再说大伙肯定要散伙的,也得给点打发钱,这么一来,钱就有些紧张了。”朱、谢二人经他这么一提醒,不由得摸摸腰间,果然觉得日渐松瘪了。“是没钱了吧?”朱红灯赶紧往外掏钱,递给谢宗德。
“我是替长远打算,眼下我这里确实也没有几块了。”刘太清一边接过银元,一边往腰间掖。谢宗德也掏出了几块。
“那你有什么主意?”朱红灯问。
刘太清压低嗓门说:“刚才路过时,我注意到不远处有个村子,村里有个尖顶的教堂,挂着好明显的十字,不如我们去抢他一票,最后一票,从此洗手不干了,抢完了就跑进荏平县,长清的县衙也管不了。”
朱红灯看了看谢宗德。谢宗德想了想,说:“恐怕我们这些人,力量不够吧。”
“我们悄悄进村,假装问什么事情,看见有钱的人家,冲进去抢了就跑,他们来不及的,毕竟我们有十五人,大刀一亮,谁不害怕。”刘太清信心十足。
朱红灯说:“那我们说好,这是最后一次了,进了荏平,谁也不能再动这个心思。”
“那当然,兔子不吃窝边草。”
众人饱餐一顿午饭,朱红灯带着大家,离开大路,找了一块林子地,让刘太清说了他的抢劫计划。众人好久没过抢劫瘾了——还是这个来钱快,谁的身上都藏着掖着一些私货,听说最后一次抢劫,纷纷赞同,跃跃欲试。朱红灯命谢宗德带两人看守行李,他和刘太清领着众人,带着家伙,向那座村庄走去。村子很好认,一座教堂,尖尖的屋顶,越走近越觉得雄伟壮观,越发觉得自己的弱小,朱红灯觉得这哪是一座小村庄啊,这么大的教堂,分明是个大庄子啊。突然,村口路头,站出几个村民,手里端着洋枪,冲着他们大喊:“站住,干什么的?”这边的人顿时有些慌张,刘太清故住镇静的说道:“我们过来找人。”
“找什么人?把东西放下!”
“我们就看看,没什么东西。”刘太清还在狡辩,身边的几个人已经掉头要溜了。
“砰”地一声枪响,一颗枪子从头上呼啸而过,就好像发令枪打响一般,几个人没命地往回跑,带着后面的弟兄一路狂奔,一直跑到行李放置处。朱红灯喘息未定,见谢宗德一脸疑惑,也顾不上解释,只是一味地说:“快走,快走。”走出好远,才把刚才遇到的险情说了一遍,这回大家知道了,如今教民都有了防备,配了洋枪,今后没个几百人,根本打不进村子,从此断了抢劫教民的念头。
众人一路趱行,掌灯前赶到了张官屯,他们在屯边找了个客栈安顿下来,仍然是包了一个大间,住在一起。晚上吃饭时,朱红灯叫伙计添了一些酒肉,算是给大家压惊。虽说有酒有菜,气氛活跃了许多,但是想起刚才的历险,今后的艰难以及未来的吉凶未卜,大家的心里还是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吃完饭,三人凑在一起,商量今后怎么办?沉默了好一会,朱红灯终于说出了大家想说又不肯说出的话:“散了吧。”两人没有反对,只是点了点头。
朱红灯说:“我想明天早餐后向大家宣布,然后发钱散伙,每人五块,钱还够吧?”
“应该够了,我们仨还能落上一点。”刘太清说。
“那就好,今晚不要露出任何风声,让大伙睡个好觉,明天各奔东西。”朱红灯叮嘱道。
“哥你去哪?”刘太清问。
朱红灯苦笑了一声,说:“不知道,江湖河海任我行,不过我得先去一下五里庄。”
刘太清听朱红灯说过,他最早的家乡就在荏平县西边的五里庄,他大概想回去看看。他说:“你先和我们一起回谢庄吧,以后再找机会去五里庄。”
朱红灯摇了摇头,说:“我是义和拳领头,犯了的是谋反的大罪,我不想连累大家,你们回家,赶紧去自首,求得官府的宽恕,免得牵累到家人。”
刘太清说:“郑家营的店老板说了,官府赦免了义和拳,应该没事了。”
朱红灯说:“你不懂,官府从来都是严打领头的人,赦免其他的人,杀鸡给猴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放心好了,我绝不攀扯他人。”
谢宗德、刘太清互看一眼,突然跪下磕头,说:“还望师兄多多保重,来日方长,俺们还会见面。”
朱红灯赶紧扶起,说:“二位师弟多保重!”又跟刘太清说:“向爹娘哥嫂问好,叨扰了一年,我在此拜谢了。”
二人感动得留下了眼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