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F | 特别报道 | 城市·空间·消费:当代大都市的编码与解码(上)
作者:
韩晶,趣城工作室(ARCity Office) 联合创始人/主持设计师
张宇星,趣城工作室(ARCity Office) 创始人/主持设计师,深圳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研究员
摘要:
自20世纪初西方步入大众消费社会以来,消费空间开始对城市形态产生深刻影响。当现代消费体系全面建构形成时,消费空间逐渐与生产空间一起,成为影响城市空间演进的主要因子。而在后工业化进程中,伴随全球化和信息化,消费空间将彻底控制城市形态的发展,成为空间生产的主角。今天,数字时代正在来临,大都市的编码和解码过程进一步走向复杂与纠缠,未来的城市形态和城市空间,是否都会成为数字消费的投射品?
关键词:
消费社会 / 符号消费 / 消费空间 / 消费活动系列化 / 类消费化 空间消费 / 数字社会
1 消费的故事
1.1 何为消费?
提及消费,脑海中往往立刻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商品和商标,这提示我们:一般意义上的消费与购物紧密相关。商品性消费是当代最主要、最直接的消费形态,现代社会中的每个人几乎都是消费者,他们通过货币交换来获取和消费“别人生产的商品”。
而在前消费社会,一个农民可以自己生产粮食、自己消费,这种自给自足的状态意味着消费并不一定要通过交换来实现,消费并非天生与货币、商品捆绑在一起。今天,当消费和货币紧密关联,导致了货币对社会的整体异化。因为货币的能量极为强大,它拥有一些属于自身的独特性能,包括:货币的过度积累和快速积累,无形货币对有形货品的强大控制能力,货币本身可以不断裂变、繁殖而去创造新货币等。
在货币的助推下,现代消费不断拓展其疆域——消费对象既可以是物品,也可以是服务和体验。作为消费品的服务和体验是包含了有形与无形要素的复合状态,例如人们去餐厅去吃饭,消费的不仅仅是食物,还包含了厨师、侍者的服务。作为消费品的体验则更加趋于无形,也更强调个性化、定制化以及消费者的亲身参与,从而也更值得回忆。因此,《体验经济》一书指出:“追求体验已成为20世纪晚期和21世纪早期消费文化的决定性因素之一。”从本质上看,体验是消费的泛化,它希望建构对“一件事情”的全面理解,而不仅仅限于物品本身。因此,体验包含了物品背后一整套的故事及故事场景。
现代消费的另一个关键词是“符号消费”。符号消费是一种消费附加效应,20世纪60年代之后,它逐渐被塑造成为后现代消费的核心价值。符号,来源于商品的品牌和商标。比如一瓶普通香水,它与一瓶名牌香水存在巨大的价格差异,这是由于名牌香水既提供了基础性的使用价值,更提供了由符号意义构筑的“符号价值”。对时尚奢侈品而言,符号价值已经取代了使用价值,成为其价格(交换价值)的最主要部分。也就是说,此时,消费品的使用价值不再重要,符号意义才是消费的重点。正如下图所示,当乡村大妈们外出打工装家当的蛇皮口袋化身为巴黎世家T 台上的时尚商品时,大容量装东西的使用功能显然可以被忽略,其倍增的身价大半来源于时尚品牌赋予它的符号意义。
▲图1 被赋予符号价值的蛇皮口袋
▲图2 符号价值的逻辑
当然,消费品要形成一整套符号体系,需要精心的操作。就拿大家耳熟能详的爱马仕包为例,人们为什么会持续地被它吸引?因为爱马仕不仅是一个古老的经典品牌,其背后更有一套符号生产的游戏规则,就像流水线一样,源源不断地将新的符号制造出来,构成一个不断完善的符号体系。在这个符号体系中,每一个符号是依靠自己与其他符号之间的不同而立足于其中的。也就是说,符号的生产本质上是一种差异性的生产,并且差异性是被结构化的。
比如爱马仕经典的产品——铂金包,它的差异性是基于其完整的体系。首先,要创造一个包的系列,这个系列由不断出现的新款与不断积淀的经典款组成,不同款式之间具有某种“微差”,这个微差就是被生产出来的差异性。基于微差,包包们构成了符号体系,在这个体系中,每个包被转化为一个符号,差异性则构成了它的符号价值。新品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创新,而在于它与旧款的差异;旧款也不会由于新品的出现而贬值,反而会基于它与新品之间差异得到升值。随后,时尚传媒、广告将差异性涵构的“意义”不断传播出去,在被教化的消费者们趋之若鹜的持续消费中,符号价值得以实现。可见,在消费社会中,符号本质上是被刻意生产出来的、具有结构化差异性的产品要素,符号价值附加于消费品之上,可以创造出极高的附加值。
▲图3 具有结构化差异性的符号体系——爱马仕铂金包系列
1.2 消费社会与消费文化
当消费成为主导社会价值体系的核心因子,消费时代来临了。西方自20世纪初就开始踏入消费社会,一个特别的标志是福特发明了汽车生产流水线,随后这种流水线式的生产方式被推广为产品生产的普遍模式。批量化的生产必然导致了批量化的消费,大众消费社会是消费社会演进的第一阶段,此时,大规模生产和大量消费前所未有地联合起来,共同推动了资本主义的经济增长。到了20世纪60年代,西方进入到后工业化,消费社会也迎来了后现代消费的新阶段,新的生产形态与消费形态不断出现,消费不仅成为一种生产机制,更成为一种社会、文化机制,几乎一切社会活动与文化现象都与消费有关。
首先,消费成为了一种生存方式。“我买故我在!”,“我消费什么,我就是什么!”,购物证明了自我存在的价值,也指涉到消费品背后的一整套话语体系。许多女生省吃俭用地攒钱,拿到工资的第一件事是去买一个名牌包。为什么?因为这个包将代表她的身份、阶层、财富、价值观、个人品味和家庭背景,买包的过程本质上是一种自我展现过程。正如波德里亚(Baudrillard)所言,“在当代西方社会,消费越来越被视为直接满足人们欲望的一种活动,这种欲望代表了消费者希望自己成为某一类人的愿望,以及想要创造、模仿或者获得某种生活方式和形象的愿望。”一方面,“我”根据“我是谁”而消费,消费什么、怎样消费是由“我”对“我是谁”的看法而决定,消费表现出“我”的品味、收入、工作、性别和地位,是一种创造着身份、自我表达的重要方式;另一方面,唯有消费才能生成自我,“我”之所以消费,是希望获得与商品及特殊消费实践有关的认同,“我”就是我所消费的东西和我采取的消费方式,消费建构、维持或改变着个人的自我认同。正如西美尔(Simmel)所指出的,现代消费对个人身份的创造和自我认同的建构来自于城市发展带来的非人格化交流。当面对一个“陌生人社会”、个人湮没无名时,消费的表现功能与空间就大为增强。人们不再通过出身和工作角色、而是通过外表来传达身份,通过消费给自己定位,并塑造出一个独特的自我。消费成为注入诸多含义的、表达自我的创新性过程,成为陌生人社会中个人的“识别系统”。进而言之,当一群人在一起消费的时候,人与人之间基于消费的新关系就产生了。消费同样东西的人必然产生身份的共同感,这种基于消费的认同已成为当今社会关系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在消费社会中,社会认同不再仅仅与家庭、社区和工作单位等相关联,一群陌生人可以通过消费而迅速链接。“你这件衣服真好看!”,一句话、一件衣服就会让陌生的你我变得亲密。在cosplay的场景中,消费“二次元”的年轻人们很容易建构出共同的“消费社群”。
与此同时,消费作为文化要素,渗透进了全球化世界的方方面面。资本在全球扩张的过程中最重要的工具就是消费,比如好莱坞大片,它已成为全球化的标志之一。在我们在宜家消费北欧家具的时候,会自然地关注北欧文化;当我们在麦当劳吃炸薯条的时候,也会好奇美国文化是什么?其实,文化传播不需要玄而又玄的概念和语言,仅仅借助消费品就可以实现高效率的传递。正如人类学家道格拉斯(Douglas)和伊舍伍德 (Isherwood)的观点:“物品既具有实用性,也是一种信息系统、是物质文化,这意味着消费品本身即是文化的载体,一定的消费品总是体现着一定的文化内涵,具有文化的表现和传播功能。”
消费文化及其衍生而来的亚文化现象,是“在消费社会,人们消费中所表现出来的文化”(波德里亚,1988),也是“消费社会中的文化”(Featherstone,2000),它已成为理解当代社会文化变迁的重要叙事系统。消费向文化的转移主要体现在后福特主义通过广告和时尚系统进行的“意义转移”,Prada就是典型代表,它通过与文化艺术建立联系,将时尚品牌赋予文化意义,由此发展出独特的品牌文化。消费文化意味着任何消费品都能够以“意义转移”的方式被刻意赋予文化意义,每一个消费者使用这些意义的文化目的也都能够被人所创造、所控制。在消费社会中,消费文化已经进入了主流文化系统,同时,它也是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每天都会接触消费文化,“消费是与一种将文化内化到日常生活有关的东西”(Miller,1987),在去超市购物的时候,目光所及的商品包装、广告,无不是消费文化。可以说,它已经借助商品潜入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于是,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也成为消费文化的重要表征。消费社会的艺术与日常生活之间的界限全面消解,任何日常生活用品都能够以审美的方式呈现,从杜尚的小便池到安迪·沃霍尔的金汤宝罐头……设计、广告与艺术的边界越来越模糊,消费消解了高雅文化与大众文化之间的区隔。
2 消费空间与空间消费
在现代主义建筑诞生初期,大师们可能不会预想到空间与资本的关系变得如此亲密。正如勒·柯布西耶所言,“住宅是居住的机器。”建筑终归是要被使用的。而在今天,“建筑是资本的机器”这句话或许更为准确。“空间资本化”和“资本空间化”已成为非常普遍的现象。资本的主要载体就是空间,空间是资本最大的“蓄水池”,所以资本对全球社会的控制往往就通过其对空间的控制来实现。在这个过程中,消费是最重要的环节,因为只有通过消费才能让资本依附于空间的价值变现。于是,“对于空间的征服和整合,已经成为消费主义赖以维持的主要手段。”(列斐伏尔,1974)
2.1 消费空间
2.1.1 消费活动与消费空间单元
提及消费活动,必然会涉及消费主体和消费对象。就消费主体而言,消费活动是满足其多种心理需要的动机性行为;就消费对象而言,它包括物品、服务和体验,从而将消费活动区分为物品消费、服务消费和体验消费。根据消费主体不同层次的心理需求,可将消费活动分成7个层级,进而根据消费对象进行细分,形成由21个不同层级消费活动组成的活动谱系。
▲图4 消费活动谱系
消费空间单元是承载消费活动的空间,消费活动既是空间中最主要的功能活动,也是人们前往该空间的定向动机。每一种不同层级、不同类型的消费活动,都有典型的、承载这一消费活动的消费空间单元。日常生活中经常能看到的典型消费空间单元有酒吧、咖啡厅、时尚专卖店和便利店等。当然,越来越多的消费空间内也出现了复合多样的消费活动,甚至空间自身直接作为消费对象参与到消费过程中,进一步带来消费空间规模的增大和类型的细分。
值得注意的是,消费空间与商业空间是有区别的。商业空间是基于生产、供给角度的定义,强调的是空间中的交换活动,而消费空间是基于消费角度的定义,虽然消费活动中经常涵盖了交换,但更强调的是对消费品的在场性使用和耗费。随着消费社会的发展,纯粹只有交换而没有消费的空间已日渐式微。当然,消费空间内也并非只有消费活动存在,相反,随着消费社会的发展,消费空间中出现了越来越丰富的非消费活动,如休憩、交往、文化表演和艺术展览等。这一方面意味着消费空间承担了更多城市公共空间的功能;另一方面,上述非消费活动尽管本身并不需要付费,但经常是刻意组织的,它们作为空间体验和氛围的一部分,将伴随空间中消费活动的发生而创造利润。也就是说,消费空间中的非消费活动也与消费紧密联系。
2.1.2 消费活动系列化
在消费空间中,消费主体的一连串消费活动往往呈现出系列化现象。“消费活动系列化是指:消费主体在特定时空范围内连续、交错地从事了多种消费活动,并且这些消费活动之间具有深层次关联、形成了某种固定搭配模式”。不同消费个体出于不同动因所产生的消费活动,经过设计可以形成共同的行为线索,隐含着组织性和系统性,这也是现代购物中心普遍采用的功能组织与空间组织原理。今天,消费空间充当着巨大的“消费容器”,里面有交换与各种现场消费,人们可以发呆、闲逛、约会、用餐、玩游戏和看电影……随便走进一家购物中心仔细观察,都会发现其中的空间与活动是被精心策划的,消费者的行为和心理全部受到了精确的操控、管理。
▲图5 消费活动系列化的抽象结构
消费活动系列化的动因是复杂的。人们自身对心理需求递增和需求最大化的不断追求,成为消费活动系列化的主观动因。大众消费社会则以足够的金钱和消费对象为消费活动系列化建立了经济基础,也以足够的“闲暇”提供了时间保证。资本作为消费空间的经营者,必然会有目的地组织、刺激着消费活动系列化的发生。新技术的不断出现,也为消费活动系列化带来更多技术支持,自动扶梯、电梯和空调等设施大大提升了活动系列化的便捷程度。现代消费的个性化及其强烈的可操控性,则进一步引导了消费活动系列化的发展。
当消费活动系列化成为城市消费活动的显性特征,它推动了城市消费空间的全新组合。消费社会中,层出不穷的消费空间新组合背后,无不隐藏着消费活动系列化的操控逻辑。基于消费活动系列化的典型消费空间组合有7种,分别是:购物休闲系列、文化休闲系列、体育娱乐系列、博览度假系列、滨水休闲系列、通勤日常生活系列和地方民俗系列的消费空间组合。比如成都太古里,是一个历史文化场景下的购物休闲消费空间组合;深圳湾春茧体育中心,是一个大型体育赛事+演唱会的体育娱乐消费综合体;东京的圆顶城(Tokyo Dome City),则是更为庞大的、由体育馆和主题游乐园组成的体育娱乐消费街区。当代的会展与度假消费也成为一组系列化消费活动,美国田纳西州的Gaylord Opryland会展中心就是由此产生的博览会议中心与大型购物中心的消费空间组合。著名的乌镇西栅,则是典型的以江南水乡为场景的地方民俗消费空间组合,伴随各种消费一览地方风情,尽管是被精心操控,也未尝不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乐事。
▲图6 东京圆顶城
不同的消费活动系列有不同的主要消费活动,消费者在不同系列主要消费活动间之间切换的需求,进一步驱动了消费活动系列的交织,从而使消费活动链呈现出更加复杂的状态,可称为“消费活动组”。比如年轻父母带小孩(三口之家)的家庭周末消费活动组,可能包含:休闲购物、逛书店购买儿童图书、就餐、到公园或儿童游乐场游玩、上文化教育培训课、参观博物馆和看儿童戏剧表演……由购物休闲、文化休闲等多条消费活动系列相交织,形成复杂的组合状态。在城市空间里,当多个消费活动系列交织在一起时,就会驱动更多空间组合在一起,形成更大尺度的城市消费空间集群,或是更高密度的城市消费综合体,澳大利亚悉尼的达令港就是典型。
▲图7 悉尼达令港
2.1.3 类消费化
“购物融入了万物,万物也融入了购物。消费空间变得比以往更多、更无处不在,它已经有系统地侵入了广阔的领域,扩张到每一个可以想象的地方——机场、教堂、火车站、博物馆、军事基地、图书馆、大学、学校和医院等。机场和购物中心开始变得无法分辨,到博物馆的体验和逛百货商店的体验越来越没有差别,购物中心甚至建构出城市的特性……”
库哈斯在《哈佛设计学院购物指南》一书中描述的现象,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类消费化。“类消费化”是指传统意义上的非消费空间,比如音乐厅、剧院、博物馆、美术馆、体育馆、会展中心、城市广场和公园等,开始受到消费影响,具有了消费空间的属性和特征。具体而言,类消费化有三种状态:转换、重叠和混合。转换,是非消费空间直接转化为消费空间;重叠,是非消费空间与消费空间均匀并存;混合,是消费空间混入了非消费空间,但非消费功能还是主导。
类消费化的动因非常复杂,与当今消费已经成为城市生活最主要的活力因子相关。它进一步细分,会呈现很多有特色的场景。就拿“类消费化的交通空间”来看,德国莱比锡中央车站就是一个庞大的购物中心,不仅各种消费空间大量渗入,前往站台的乘车流线已经和消费流线高度重叠在一起,人们在乘车前后可以随时、随处进行消费。中国的情况也一样,在深圳宝安机场、上海虹桥机场,候机区内外的消费业态都非常丰富,消费水准甚至比城市内一般的消费空间还高,许多特色餐饮争相在机场开店,说明人们已默认去机场不但要吃饭,更要体验美食。城市交通不再只是完成点对点移动的一种纯粹的运输功能,整个交通时间也就是整个城市生活。
▲图9 德国莱比锡中央车站中的消费场景
类消费化使许多曾经无聊的城市空间变得更加有趣:在类消费化的城市交通空间,人们在流动、中转和停留的同时消费、聚会和休闲,交通空间已拓展为日常生活空间的一部分,伦敦国王十字火车站就是典型案例;对城市居住空间而言,消费对城市的开放及其与居住、公共空间日渐紧密的交融,形成了一种典型的类消费化居住区模式,经典案例是东京的代官山集合住宅区;创意产业独特的交互式生产方式及其与休闲、交往消费的关联,带来了城市创意生产空间的类消费化,不仅在咖啡馆、书店等消费空间中,交流已成为创意人员的生活方式,就连创意空间中的工作也可以成为体验消费的对象,例如加拿大温哥华的格兰威尔岛(图10),这里曾经是一处水泥加工厂,随着产业的转型与消费空间的渗透,逐渐转变为包含创意生产、艺术创作和文化休闲消费等空间的“创意生产型”类消费化城市混合功能区,也是极为吸引人的旅游目的地。
▲图10 温哥华格兰威尔岛
2.2 空间消费
2.2.1 作为消费品的空间
空间作为消费品,首先体现于它本身作为物品而被直接消费。以房地产业的兴起为代表,城市空间开始全面走向商品化和市场化,住宅、商铺等物业不仅成为物质消费品,甚至是获取利润的投资工具。空间作为消费品,还体现于另一种直接消费——服务+体验消费。以酒店、旅馆业为代表,空间所提供的临时性居住、休闲和商务服务,加上空间自身塑造的独特体验,共同组成了复合性的消费品。例如全球闻名的安缦酒店,均坐落在极其独特的文化地点,既是设施齐全、服务周到的精品酒店,也是跨越时间、体验各种地点和各种文化的场所,其昂贵的价格背后隐藏着复合的空间价值生产机制。空间作为消费品,还会以另一种隐形的方式被消费,即空间作为一种体验,充当起一种为空间中的消费品增加附加值的工具,间接参与到消费过程。极致例子就是苹果专卖店,它的空间设计非常独特,作为苹果产品价值体系的一部分,附着在精致的电脑、手机上,被“果粉”们隐形地消费掉(图11)。
▲图11 苹果专卖店的空间价值
2.2.2 空间的符号消费逻辑
“在以丰盛和消费为特征的当代社会中,物的意义发生了断裂……物拥有作为符号的一般性功能,超越了物曾经具有的基本功能——如满足人的基本生活需要等功能。”[7]在今天,空间是整体社会生活符号系统的一部分,一旦其成为消费品,必将会与其他的“物”一样纳入符号消费范畴,成为符号消费品。正如波德里亚所说:“我们所身处的物的世界,实际上已经成为一个符号的世界……要成为消费的对象,物品必须成为符号,而且变成系统中的符号。”
空间的符号消费逻辑可以追溯到索绪尔、罗兰·巴特和艾柯等的符号学系统,以及拉普卜特的建筑符号学系统(图12)。与物的符号消费一致,空间的符号消费也涉及一整套逻辑体系,在这套体系中,空间被当作符号,进行系统化操作。其基本原理是通过空间的形式、功能以及使用状态的差异性建构,形成空间的符号价值。图13显示了物的符号体系向建筑学符号体系的转译。当符号的能指和所指发生脱离时,符号的意义不再是第一层级能指、所指构成的直接指涉,而是第二层级的能指自主化后,被无限生产出来的、与现实无涉的意指。于是,符号物可以自我裂变、繁殖,生产出符号价值。转译到建筑学,建筑的形式与功能从一开始的相互对应到后来的相互脱离,正意味着形式或功能都变成纯粹的符号,不仅形式可以被随意编码,初始功能也具有更大的可变性,建筑的象征意义更可以不再明确,可以产生新的意指。于是,符号开始自我衍生,不同的符号之间产生微差,最终形成一整套具有微差的符号体系。
▲图12 拉普卜特的建筑符号学系统(左)和罗兰·巴特的符号学系统(右)
2.2.3 空间的差异性建构
“物被消费的不是它的物质性,而是它的差异性。”[9]空间自然也不例外。空间符号价值的塑造,关键也在于其差异性的建构。对空间消费品而言,差异性建构有三种方式:视觉、功能和活动事件。最高、最大和最奇特,都是视觉差异性建构的典型方式。完全丢弃初始功能的“功能置换”,以及二次功能和初始功能相叠加的“功能调整”,都是功能差异性建构的典型方式。活动事件是最简单的建构差异性的方式,因为它具有临时属性,随时可以注入到空间中,每天都可以产生新的变化,赋予空间常变常新的差异。
▲图13 符号的编码、传播和解码过程
符号消费品的生产包含了编码、传播和解码三个环节。编码是建立具有差异性的符号体系的过程;在编码完成后,符号意义需要借助媒介向消费对象传播,消费社会中极度发达的大众传媒,如电视、报纸、杂志和广告,都是最典型的媒介,而在空间消费领域,建筑自身的形态和化身明星的建筑师,也成为意义传播的媒介;当消费者们被充分教化,他们会主动进行符号解码、心甘情愿为之买单,用消费活动让符号价值得以实现。波德里亚精妙地描写了上述过程:“消费是一种符号的系统化操控活动。”
短暂易变,是差异性生产的重要特征,它适应、引导着消费者主观的“求新”需要,也有效压缩了消费周期,加速着消费品的生产-消费进程。表现在空间消费上,是活动事件和临时建筑被越来越广泛地使用,让空间消费品的差异性实现不间断的“重新编码”。
当然,空间消费品的生产并非完全等同于“符号物”的生产。因为,“当作为消费品的物转变为符号,其能指和所指的关系就变得浮动不定,符号与‘真实’内容间的等价关系被终结,从而进入一个‘仿真’阶段,符号不再必然反映真实,而是成为第三级‘仿像’,这种“仿像”本身就是一种真实,甚至是‘超真实’的世界——一个不存在真实根源的世界。”折射在空间上,以购物中心、主题乐园等为代表的“超真实空间”将逐渐吞噬真实的世界,让“真实世界转变为被漂浮不定的空洞符号和虚假需求充斥的世界。”那将会多么可怕与可悲。真正的空间差异性建构不能脱离空间的具体特征,而是应该基于空间自身具有的自然和历史文化资源,它们是蕴含在空间深处的原始能量,等待设计者用慧眼去将它“显影”、对它进行调动与传递,由此生产出的符号微差体系可以回溯到特定的场所意义,而非毫无根源的无意义之所。基于日常生活是差异性建构的另一项重要原则,因为日常生活本身就包含了丰富的差异性,这些先天存在的差异性是鲜活、生动的。在空间生产时,只需要用巧妙的方式让它们凸显出来,再略加转换,就可以创造出独特的空间消费品。例如趣城工作室(ARCity Office)在深圳沙井古墟进行的微改造实验(图14),在高度尊重本地历史、文脉和自然现状的基础上,对城中村空间现场进行巧妙转化,寥寥几笔,就让最普通的日常生活场景焕发出差异性的魅力,成为具有符号价值的空间消费品。
▲图14 沙井古墟微改造——基于日常生活的空间差异性建构
空间消费的极端状况是整个城市变成了符号消费品,良性的空间消费将推动城市环境的观光化。观光化的城市空间,是作为都市旅游目的地和城市休闲游憩地的、被赋予多重功能的城市空间;是对视觉形态、功能和活动要素进行体验式组织而得到的场景空间;是工作、家庭和社会领域之间的“第三地”,具有日常生活与狂欢互动的氛围。消费是一把双刃剑,符号能异化一起,也能化腐朽为神奇。正如斯科特·拉什(Scott Lash)和约翰·厄里(John Urry)在《符号经济与空间经济》中所言:“组织化资本主义之后普及的符号与空间经济,不仅仅导致日趋无意义、同质化、抽象化、失范以及主体的毁坏;同时发生的另一套迥然不同的过程,可能会开辟希望之路,再现工作和休闲的意义,使空间和日常生活异质化,从而丰富多彩。”
原文刊登于《城市 空间 设计》杂志2021年3月刊,总第65期第49页到第62页。微信版已略去文中所有注释、图片来源、参考文献等信息,正式版本以原文为准。
《城市 空间 设计》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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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编:姜恬恬
审稿:于 涓
终审:赵 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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