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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品读丨陈为人:赵树理与上党梆子

晋城文艺 2023-01-31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陈为人 Author 陈为人



赵树理与上党梆子


陈为人



(严文井在北京时与赵树理比邻而居)


严文井在《赵树理在北京胡同里》一文中,对赵树理做了这样的回忆:

他爱上党梆子,可以说是爱得入了迷。经常给我“送戏上门”。有些晚上,我正准备干点什么,他突然推门而入。

“老严,我来给你唱段上党梆子。”不等我让座,他就在书桌边坐下了。接着就双手齐用,以敲打手指头代替打板和锣鼓,节奏急促紧张,同时哼着高亢的过门,一段我一字不懂的上党梆子就哼了出来。我没有偏见,但实在品评不出这段唱腔的滋味。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老赵马上又自我介绍:“还有一段更好的”。又是双手击打桌边,口哼过门,近乎喊叫似的高声歌唱。我只有不作声,耐心听着。

这个晚上,老赵倒是尽了兴,而我则有苦说不出。

也许上党戏原来的腔调是好听的,而被老赵唱走了调。他五音不全,可能是耳朵和嗓子都不好。

他有一把三弦,时常叮叮咚咚不知弹些什么,也是不成腔调。但他自我陶醉,真有一种“贵在投入”的精神。

我从不扫他的兴,让他过戏瘾,因此他常常来光顾这个“听众”的门。1953年,我和老赵都迁到了东总布胡同四十六号,在新居里,老赵还继续给我这优惠待遇,隔不了几个晚上,就突然推门而入,“老严,我来给你唱一段”。

也许是老赵太天真,我这人太世故,他始终不知道我并不欣赏他的歌喉。

我隐隐感觉到老赵的寂寞。他一再唱上党梆子,可能是在思乡。北京引人入胜的胡同有些东西毕竟不如他那山沟沟。

老赵也有他的狡猾之处,他并不是不了解他所嘲讽过的东西,可他就是不肯承认那些“异端”也有点长处。

有时候我放西方古典音乐唱片,他悄悄推门而入,也坐下来听一段,不加以评论。我也不打算诱使他说什么称赞的话。有一次,我正在听一个花腔女高音的咏叹调,他忽又闯了进来,说了一句俏皮话:“猫尾巴又被门夹住了”。我不答腔,他竟然坐下来陪我听那个被夹住了尾巴的“猫”叫声。他面带微笑,猜不透他是欣赏自己的警句,还是或多或少也感到那个女高音的歌唱某些动人之处。

有一天晚上他来谈天,告诉我:上党梆子里也有和声,演员的歌唱和伴奏的乐器不是一个声部平行进行的,并举了实例示范。可惜我当时没有用简谱记下来,现在则已忘得一干二净了。看来,这个老师范生是学过一些乐理,并具备一定的西方音乐知识的。他曾经嘲讽某些救亡歌曲的“轮唱”,不过是在表明他属于另一“教派”而已。





(汪曾祺在《师友故人忆念中》对赵树理唱上党梆子也有回忆)


喝了酒,不即回宿舍,坐在传达室,用两个指头当鼓箭,在一张三屉桌上打鼓。他打的是上党梆子的鼓。上党梆子的锣经和京剧不一样,很特别。……王春同志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过树理同志曾在一个集上一个人唱了一台戏:口念锣经过门,手脚并用作身段,还误不了唱。这是可信的。我就亲眼见过树理同志在市文联内部晚会上表演过起霸。见过高盛麟、孙毓堃起霸的同志,对他的上党起霸不是那么欣赏,他还是口念锣经,一丝不苟地起了一趟“全霸”,并不是比画两下就算完事。可以说,赵树理对上党梆子是情有独钟。


(1964年5月,赵树理在李束为陪同下会见晋城剧团丹河湾的演员)


赵树理在载于1956年7月14日《北京日报》上的《“百花齐放”声中的上党戏》一文中,这样介绍上党戏:

这个剧种是综合了六个剧种(昆、梆、黄、罗、赚、乐)而成的,它的历史,已无明文可考,从保存的剧本风格看,它接受过秦腔(《天波楼》、《龙图案》等),苏昆(《长生殿》《东坡游湖》等),汉剧(《打金枝》、《牧羊圈》、《佘塘关》等)等的舞蹈、唱腔,而其中列国戏(如《二子沉舟》、《齐鲁界》、《东门会》等)。纯朴洗炼,不知从何而来,可能是原剧种的创始剧本。“上党”虽是秦时的郡名,而这种戏的活动地区却只限于山西东南部十九个县。这个地方,因为是太行山的主峰所在,交通不便,不常与外界往来。但正因为如此,未受到城市影响。剧中将不合乎士大夫口胃的人民斗争性全都保留下来。所有的剧本中,不杀人的很少。有些戏,和京戏的剧本几乎完全一样(如《一捧雪》、《四郎探母》等)。后来京戏在音乐、唱腔、作派方面都向柔和处发展了,而这种戏却还保存着它原有的强烈风度。

赵树理说:“我以为上党戏的好处是激烈、痛快,我爱这种痛快的气氛。”

每一个剧种的形式,必然适合于它表现的内容。京剧多表现帝王将相,曲调就高亢激荡;越剧表现才子佳人,曲调则缠绵悱恻。一个人喜欢什么剧种,往往也显现着他的个性特点。赵树理一向被认为是“写中间人物的祖师爷”,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是有着这么深厚的“英雄情结”。这可能成为解读赵树理的一个绝好切入点。

赵树理说:“从前在农村的时候,常好一个人唱几句,只是限于嗓子的条件,唱得很难听,在自己虽然痛快了,在别人听了却很难受,所以到北京以后,除了带几分醉意经人怂恿破例唱几句外,从不乱唱。没有偷唱的机会。”






(1965年11月,赵树理会见晋东南戏校学习演出的三个小戏演员)


1956年,上党梆子进京参加了全国戏剧调演,赵树理不失时机地向人们推荐说:“近几年来我常向文艺界的同志们鼓吹上党戏,不过听我唱过几句的人总觉得不大高明。我只有那种太不高明的本钱(嗓子),向大家辩解不清。凡是和我辩论过的同志,最好请你们看过上党戏后,咱们再谈。”刚进京时,赵树理还不愿仅限于自我陶醉,总要不失时机地向文艺界的朋友们鼓吹上党戏。然而知音甚少,听他唱过几句的人,总是微笑着摇摇头,觉得不大高明。赵树理把这归咎于自己的破锣嗓子损害了唱腔的艺术魅力,害得他此后不敢象在农村那样,公开地引亢高歌了。不过也有例外,他住在北京市文联宿舍时,邻居中有京剧《将相和》作者王颉竹,此君喝了二两以后,也要喊两嗓子皮黄,屋里还有一把音色刺耳的旧京胡。赵树理有时路过,听到他在唱,也会忍不住自己的戏瘾,进屋自拉自唱一番。当然,唱的不是皮黄,而是上党梆子。据说,这两位的歌喉都能使听的人破涕为笑。


(赵树理只要一得时机,就会情不自禁地打起鼓板唱起上党梆子)


因为赵树理独尊上党戏,所以初看蒲剧时颇有不屑一顾之态,就象阿Q鄙夷城里人称“长凳”为 “条凳”似的,故意找几个别扭的地方字眼骂一骂,讽刺一番。

赵树理在《初看蒲剧的时候》一文中,说了这样的话:“山西沁水县古来属泽州,与蒲州为邻,东半县是上党梆子的流行区,西半县才是蒲州梆子的流行区。我的家乡在东半县,因而从小只看过上党梆子,对于别的剧种,虽说也还有些偶尔能看到的机会,只是在当时我的地方偏见过深,很不容易看进去。在二十二岁那一年,我到了蒲剧流行区当教员,因为那地方除了蒲剧再没有别的戏可看,所以才变成蒲剧的观众。在开始的时候仍难免有点看不惯,看了往往故意找几个别扭的‘地方字眼’学一学,讽刺一番。”

赵树理的二公子赵二湖说:“父亲对上党戏近乎于一种狂热,但他却排斥其它剧种。他把京剧损得呀,他说,京剧那个伊伊呀呀拖起腔来,你从西单坐上车,拖到咱们家东单,它还没有完呢。他不喜欢这个东西。……我还记得一个细节,那时候根据地很流行“红日照遍了东方”那首歌,其中有一句是“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他们就嘲笑地故意唱成“自由之神在送着情郎”,说,老百姓根本听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这根本就不是老百姓的调调嘛。我能感觉出他的偏激情绪。”

赵二湖又说:“我父亲这个人很有意思,作为一个文化人,他肯定有偏执的地方,不固执不偏激呀,他也成不了艺术家。艺术家都有股怪劲,一个四平八稳循规蹈矩因循守旧的人,他可能成为艺术家?……他很偏激。但你不能太全面,这才有个性特色,他就有自己的怪味。”


(赵树理的二公子赵二湖在家乡故居)


严文井还作过这样的回忆:“赵树理真正心醉神迷的,仍然是民间文艺。有一次,几个人出去散步,闲谈中忽然提到了民间小调,赵树理的兴致便陡然高涨起来,立刻大谈起家乡和民歌小曲来。讲着讲着又独自唱开了,唱完了八大景、十段锦,再唱孝子、孝女、好婆媳,送郎、盼妹、上花轿等情歌。可惜他天生的公鸭嗓子,山西口音,边唱还要边解释,闹得别人半懂不懂,慢慢地就似听非听地议论别的去了。但他却已迷醉得出神入窍,全不理会别人听不听,照唱不止,直到后来猛然发现是在自唱自说时,方才打住道:‘嗯?你们都不听啦。’可他并无怨言,‘只怪我唱得不好,歌词、曲调其实都是好的,都是农民的创作哇。”


(1963年5月,赵树理与上党戏剧院人员合影)


赵树理的上党梆子情结,一直贯穿到生命的最终。




来源:陈为人
编辑:陈茹珍 赵宇欣
审核:王   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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