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的军国主义化
有生斯有死,壮士何所憾。
——《敦盛》
”
到1944这一年,已然是日薄西山,危在旦夕。
可正如红眼的赌徒不肯收手,狂热的国家也不愿承认失败。就在马里亚纳失守之后,日海军就把战略重点转为“特攻作战”。盼望能创造奇迹,出奇制胜。
10月17日,航空舰队司令大西泷治郎临危受命。在菲律宾校点了第五基地的残兵败将后,弄清了自己光杆司令的真实处境。此时的大西,望着滔滔海水,悲壮感油然而发,竟萌生了组织“飞机撞舰船”的邪恶战法。
10月30日,大西向上级提交了一份组建神风特攻队的报告,并围绕樱花命名了9个特攻队,分别是“山樱队”“初樱队”“若樱队”“叶樱队”“樱队”“左近队”(意为皇宫左侧的樱树)“吉野队”“第二樱队”“樱井队”。
不久,日军正式组建了第一批“神风特攻队”,后又衍生出了“樱花特攻队”。这些自杀的“落樱”,非但没有创造奇迹,反而葬送了几千条年轻的生命,更把樱花变成了自杀、狂热和军国主义的的象征。
@“神风特攻队”大约出动了3300架飞机,撞击成功率约为11%,返航率约为27.5%
在日本古语中,春天被称之为“桜時”,经历了寒冬后,樱花的开放代表了春天的到来;在日本神话中,正是稻米之神“琼琼杵尊”和“樱花之神”木花开耶姬的结合繁衍了皇室。
在日本文学中,《源氏物语》开创了“物哀”的美学精神,但樱花却没有成为“哀”的表现,而是作为阳光、青春、爱和求爱的代名词而出现。除此之外,Sakura(樱花)中的sa词根,也与Sakaeru(繁荣)Sakan(兴旺)Sachi(好运)Sake(清酒)是同一词根,都表示一种积极的力量。
樱花虽然美丽,但花期也短,自然也就隐含了短暂、死亡的消极意义。樱花花期来时,绯红如云,淹没整个山脉、庙宇、神社和河畔。两周过后,又在一阵狂风急雨中飘零殆尽。这种戏剧性的花开花落,难免会使观花者产生一种人生苦短的悲凉感情。也使樱花的美学意义产生了复杂性和二元性。
总之,在漫长时空的人花互动中。樱花成为“短暂美丽”的符号,融入了古日本人的精神世界。
由于日本人有神社旁种植樱树的传统,又使得“樱花-神社-军国主义”产生了直接的联系。1933年-1935年,日本出版的《靖国神社忠魂史》,在每一卷的封面上都画有粉红色的落樱,表明用“樱花”美化军国主义的工作已经成熟。
70年代以后,樱花很快沦为了军国主义的美学主题。在1870年日本海军草案中,海军徽章由樱花与船锚组合。1875年,将军的军刀上开始装饰樱花枝,陆军宪兵衣领上开始装饰樱花的枝条。1943年以后,樱花成了陆军徽章的主体图案。
在军歌中,樱花也成为主要题材。日俄战争的军歌《旅顺大海战》,就有歌词“为国争光就是为己争光/日本男儿在飘落中发现意义/芳香是为了死后重生/靖国神社开满了芳香的樱花”。
1911年,陆军军官学校创作的歌曲,开头就是:“枝条上的樱花是衣领的颜色吗?当风吹过,掀起了落樱风暴/如果你是个日本男儿,就在散兵线上如花散落吧”。1942年在海军中广为传唱的《同期之樱》,歌词是:“你我是同期之樱,绽放在沙包之影下/因我们是花,飘零是注定。为了国家,从容飘落吧”。
一种把“军人之死”比喻为“落樱”的军国主义美学,已系统性地建立起来。
军国主义的美学还渗透进教育领域。1877年的幼儿园歌曲《数数歌》中,加入了“山樱,山樱,甚至飘落时也是为了天皇”的歌词。1881年小学音乐课本中,西班牙民歌《蝴蝶》的一句被改为“樱花开放在天皇的光荣时代”。
京都三高1906年的校歌《山花烂漫》,更直接地把盛开的樱花与年轻人结合起来,“青年是富士山旁的山樱,位于具有两千年历史的国家”。
很明显,学校已为培养意识形态主力军作了充分准备。
海军少尉梅泽一亖(作为特攻队员1945年4月28日战死,时年18岁)。他加入特攻队的理由,是为了“尽孝”。由于政府通过高薪吸引新兵,并大幅提高遗属的“恩给”。梅泽为了报答寡母的养育之恩,选择成为飞行员。据梅泽的弟弟回忆,他哥哥临飞行前几天,还咒骂海军视年轻人的生命如草芥。
中央大学学生穴泽利夫(作为特攻队员1945年4月12日战死,时年23岁)。他加入特攻队的理由,是为了向恋人展现自己的男子气概。穴泽与女友的恋爱遭遇其哥哥的反对,穴泽悲懑异常。在给女友的信中,多次使用“男子”一词彰显志气。1945年4月2日,他在信中写道:“多么高兴,我的愿望就要成真——与落樱共享命运”。
东京农业大学学生森丘哲四朗(作为特攻队员死于1945年4月29日,时年23岁)在日记里写道:“海军是最美的。什么都漂亮,海军军装不像陆军军装那么难看”“(海军)手戴雪白的外套,脚穿新鞋,崭新的领徽,帽徽熠熠生辉。”另一处写道:“我希望为天皇而死,就像飘落的花瓣。”森丘的精神世界里,已经把身为海军而死,变成一种美丽的荣耀和诗意的幻象。
东京大学学生佐佐木八郎(作为特攻队员死于22岁)和京都帝国大学学生林尹夫(作为侦察机飞行员死于24岁)家境良好,入伍前都是日本的名牌大学生。他们熟读古希腊哲学,西方人文理论,还接触了马克思主义。在日本一步步走上狂热之路时,佐佐木八郎甚至在日记中批判道:“军部是个大混蛋!"。林尹夫在被基地禁止读书后写道:“他们发布这个愚蠢的命令想干什么,这仅仅暴露了他们的愚蠢而已”“军队扼杀了passion(激情),并把人改造成了机器上的gear(齿轮)”。
可个人的清醒是无用的。历史大潮中的佐佐木和林伊夫唯能通过死亡“加速”旧日本的灭亡,使得新日本早日到来,好让后代能“生于和平,长于希望”。
佐佐木在日记中解释:“如果旧的资本主义力量不那么容易摆脱,是不是能通过战败来将之打碎?我们正在将灾难变成一种幸运的事件,我们正在寻找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一样的东西。”这篇独白不仅说明了他的死亡动机,也从某种角度预言了日本战后的历史。同样的,林尹夫也盼望日本的战败,在他的诗《日本帝国的末日》中赫然写着:“破坏和摇摇欲坠/衰落/什么都没留下/一切都结束了”。
1945年8月15日正午,日本如愿战败。第二天,缔造神风特攻队的大西泷治郎自杀,赋诗道:“今日樱花,飘落,生命如同娇嫩之花/谁能预料芳香能持续多久。”
战后,樱花恢复了它本来的样貌。世界各国的游客云集樱花树下,合影留念,享受惬意。而幸存的特攻队员也成为了呼吁和平的主要政治力量。
@樱花每年为日本带来约1000亿日元的“樱花经济”
以前中学读历史的时候,总感觉清朝人都很傻。后来读了茅海建的《天朝的崩溃》,才明白清朝人都不傻。只是环境限制了他们的思维和决策。同样的,原来觉得二战的日本人都是疯子,看了大贯美惠子的《樱花》,才发觉他们不全是疯子,他们也有喜怒哀乐,爱恨情愁,也有恋人、父母、朋友。只是一部分疯子,把其他所有人都变成了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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