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纽约,她的纽约呢?

纽约桃花 纽约龍出版 2022-01-10

 


海伦的纽约 


     傍晚,他摔倒在马路街边的人行道上,一动不动,像一个大写的人字,就是那种纽约警察在发生凶杀案、挪走尸体之后,在地上用粉笔画出的现场的人形。 

 

     他看上去六十多岁,人比较消瘦,带着一顶鸭舌帽,系着红色的围巾,黑色的风衣流露着上世纪的时尚,米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老式的运动鞋。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殷红的鲜血从他的口鼻中流出一缕,不断细细地滴到他脸朝下躺着的马路沿上。

 

     马上,有人围拢过来,一个年轻的黑人女子,二十出头,一头波浪翻卷的黑色长发环绕着她姣好的面目。她穿着时髦的上班族的服饰,黑色的短裙,加拿大鹅的黑色羽绒服,黑色的丝袜与细高跟鞋。她马上拿出她的iPhoneX 开始给911打电话。

 

    有个看上去像是知识分子的中年纽约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卷报纸。他弯下腰去问:“你受伤了吗?”(Are YouHurt?)

 

    倒在地上的老者口中发出细微的声音,但在周边马路上来往车辆的嘈杂中,根本听不到。于是,知识分子将腰弯的更低了,想听清楚长者的话音。

 

   “他脸上都是血“,911电话上,年轻黑人女子在解释着眼前的情景。“他多大岁数?啊,我问问。”于是,黑人女子转向地上的老者问话。刚才一直弯着腰,头都快低到地上的知识分子在进行着传译。“82岁,他82岁!”

 

   地上的老者无论如何都看不出82岁的模样,他打扮的虽然有些陈旧,但整整齐齐,消瘦细高的身材让他看上去绝对显的年轻。但他真的就是82岁了,所以手脚有些不利落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海伦从他们这些人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她听到黑人女孩仍然在电话上叙述着眼前的情景,地上的那个老者仍然一动不动,他一定是摔痛了。海伦看到他似乎想爬起来,颤巍巍的手几次微小但无功而返的试图,都被海伦看在眼里,她心里面充满了同情带来的痛楚。

 

    路过的其他人看到地上的长者周边已经有人在进行求助,就走开了。纽约人一般不喜欢围观,因为不仅不礼貌,还会给前来救助的人员添麻烦。海伦深知这一点,她也停止了目光的关注,迈步走开,步履蹒跚但充满小心谨慎。

 

海伦昨天也是在附近的七十几街摔倒的。也是一个微雨蒙蒙的黄昏,雨停了,但天也开始灰暗,让本来就因为下雨而积压的阴云布满的天空显得更加暗淡。

 

    海伦原来是跟着她的家庭护理一起去超市买东西。回来的时候,护理手上提的东西太沉,于是决定先快步回家。她嘱咐海伦不要着急,自己慢慢地走回去。

 

    海伦的膝盖痛了好多年,早年在文革下放时候落下的风湿病和膝盖磨损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严重,她几乎都无法抬腿走路了。

 

    一转眼,海伦来到美国已经近三十年了,当初她刚来的时候,还在一家语言中心给老外教授中文,每次都喜欢步行,节省路费又锻炼身体。虽然,她的膝盖关节炎导致的腿痛已经纠缠了她很多年,但都被海伦置之度外,毕竟在国内经过文革下乡的劳改,海伦已经对身体上的小病小痛毫不在乎。比起那些不幸死在五七干校的老同事和已经逝去的老朋友来说,她能健康活着,后来又有机会搬到纽约生活已经是了不起了。

 

   尽管,海伦的膝盖到了八十多岁的时候已经让她感到力不从心,步履蹒跚,但有时她还是忍痛出门办事,觉得有护理跟着,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护理拎着大袋小袋的物品离开后,海伦慢慢地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走着,小心谨慎地绕开路上看得见的任何形式的坑洼。没想到,地上的一个砖缝还是让海伦的脚踩到了。她其实看到了砖缝,原本想抬腿迈过去,然而,腿并不如她期望的那样自如轻松地抬起,而是一步就蹭到了砖缝上。瞬间,海伦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第一瞬间,海伦马上在心中说:糟了!她忍着痛马上开始检查自己的腿脚是否还可以动。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腿脚,觉得没有痛感,还可以动,说明自己没有摔坏。于是,她马上试图挣扎着站起来,但腿脚根本不停使唤,站不起来。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沉甸甸的大面口袋,摔倒后想要拎起来,需要一个外力作用。

 

   就在海伦倒下去的时候,一个白人中年女性在马路对面看到,马上匆匆地跑过马路,关切地问:“AreYou OK?要不要叫救护车?”

 

    海伦连忙摆手摇头说不要。她知道自己没有摔坏,所以只要能站起来就可以再走动。中年女性把海伦摔倒后甩出去的手提包拿到海伦的身边,似乎犹豫地看着海伦,想着是否需要打911叫救护车。

 

    这时,人行道上的一幢高级公寓的守门人看到海伦倒在地上后,也赶紧跑出来帮忙。他是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他轻轻问了海伦说,他可不可以扶她站起来,海伦点头。

 

     年轻人很有经验地走到海伦的身后,两手紧紧抱住海伦的腰部,使劲把她从地上半拉半抱地抻了起来。看到海伦站住脚,年轻的看门人才慢慢松手。

 

     海伦心里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那个年轻人,她双腿根本就没有力气把自己从地上站起来。于是,她谢过年轻的看门人和那个中年女子,慢慢地又踏上了回家的路。

 

     其实,海伦摔倒的地方与她住的公寓不过隔着几个街口,正常人几分钟就会走到,而对海伦来说,几分钟的路可以被她走到半个多小时。海伦边走边感激着刚才的那两个好心人,尤其不是那个年轻人的话,她恐怕还要在街上躺着呢。她忽然想到她北京的一个老同事,出门也是像她这样摔倒后,周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就是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老同事只好打电话给正在上班的儿子,等到儿子好不容易开车赶到之后,她已经在街头躺了近一个小时,还要忍受着边上围观者的闲言冷语。

 

      此时此刻,从刚刚摔倒的老者身边走过,海伦不禁又想起了昨天自己的遭遇,看到老者周边帮忙救助的年轻黑人女性和中年知识分子,海伦知道她不用担心了,纽约还是好人多的地方。

 

      上得楼来,收拾好东西,海伦走到窗边从自己家的12层楼的窗户往下面看。虽然刚才,她已经听到了救护车呼啸而来的鸣笛声,知道了那个老人会被安全送往医院。不过她还是看了看楼下,以防万一。刚才的马路边上的人行道上已经空无一人,老者,年轻的黑人女性和中年的知识分子都杳无踪迹,只有路边一滩湿漉漉的水迹讲述着刚才发生的事情。看来,前来救护人员不仅把老者送往医院,还把路边上的血迹清扫干净,留下水迹的形状,在车辆闪过的灯光中反射着微微的光泽。

 

     海伦舒了口气,抬起头来,黄昏已经降临在远处的楼宇,将通往下城的街道和两边的建筑涂染成淡淡的黄晕。自从住到这个老年公寓以来,同样的景色海伦已经看了二十几年,但每一次看,她还是感觉到夕阳西下的美丽。于是,她极目向远处隐约闪现的教堂顶端望去,看到建筑的海洋将黄昏的光晕逐渐吞没在慢慢上升的雾气和暮色中。虽然,她远离从小出生和工作过的家乡,但她的家就在纽约,每每想到这一点,她就感到内心暖洋洋四溢的温情。



原载《侨报》东西专栏,2018年6月12日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