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马，又被整治了

这两天，网上流传一个视频。在某奶茶店，几名员工被纸板绑手，胸前挂着“我有罪”、“忘放吸管罪”之类的牌子，在接受惩罚。

事情发酵后，该奶茶品牌对媒体澄清，这个视频是员工闲暇时自娱自乐拍的，原先并没有这样的惩罚机制。

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觉得信不信这个解释，其实并不重要。

就算这事儿的确是自娱自乐吧，其实背后透露的仍然是一种“牛马思维”。都说玩笑才是真的，玩梗常常意味着背后存在某种真实。就像小说中有个“魔幻现实主义”流派，虽然故事情节一看就是幻想，但背后都隐藏着更加残酷的现实。

“牛马思维”就是，羞辱式的惩罚手段可以被滥用。抛开这个奶茶店事件不谈，我们过去已经看到过无数种整治牛马的现象。别的不说，咱从小到大在学校里，就没少经历过公开罚站之类羞辱式的惩罚。

一些理发店之类的总喜欢让员工跳操，其实就是最轻度的“整治牛马”。

这种跳操其实就是一种规训。规训这个词的意思就是，人们被某种纪律约束着，去做上面认为“正确”的行为（来自哲学家福柯）。权力控制、肉体监视和行为要求、特定的话语体系，都是规训的特征。

牛马的身体并不自由，只能按照挥鞭子的人所规定的路线行进。驴就更惨了，还要被遮眼，写到这里我不禁暗自窃喜——我竟然不是驴，而是做了更高级的牛马，幸哉！

如果这种跳操是自愿的，可以视为娱乐活动，但问题关键在于——员工没有权利不跳。是否具有权力的强迫性，是我们观察很多问题的一个关键点。一边跳操一边喊口号，就更是规训了。不仅肉体上规训，还要在精神上控制。

就更不要说，还存在这些奇葩现象：年终大会上业绩不好的员工在地上爬、自己抽自己耳光、大哭的同时进行自我反省…… 

在地上爬——这就是牛马思维最直接的体现了。这证明了一种潜意识：员工本质上就是牛马，只不过你平常需要穿着西装假装自己是个人。业绩完成了，你便可以继续用人形存在，一旦业绩不佳，牛马的真身便要现出。

所以，在地上爬的动作就是提醒大家，别忘了你是牛马。这让人想起来西游记里的妖精，变成人形是他们的福报，但出了事，最终都会重回牛马之身。不得不感叹祖先们的超前思维，牛马潜意识，其实几千年就未曾变过啊！

说到牛马被整治，其实还要看上面的人是谁。

前段时间我看到一位网友发的亲身经历。他们公司要跟外国人合作一个项目，老外员工要入驻他们公司一段时间，一起工作。

没想到，老外员工来之后，公司一下子大变样：以前万年不开的空调开起来了，每天下午6点按时下班也执行起来了，各种有利于员工的规章制度全部开始生效。

所以啊，牛马会不会被整治，还要看是不是混进来了“洋牛马”。这洋牛马一来，性质就变了，就要顾及国际形象，要注意牛马的权益。但洋牛马来了，真牛马也只能跟着沾沾光，你想要本质性的改变，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小时候，都盼着家里来亲戚，因为来亲戚就意味着父母对你不打骂了，也会弄一些好吃的，甚至还能有机会“人来疯”趁机撒撒野，这是同一个理儿。几千年来，咱们的思维都是“自己人配不上好东西”，自己人天生就被看作牛马。

毕竟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来挥鞭子的人的优越感嘛！你要是不做牛马，谁来做？一个社会没有牛马，那还能叫做社会？

这就让我想起来李鸿章的一段轶事。当年李鸿章和英国的议员、大臣们在一块休闲，人家颇有好意地展示了网球、板球之类的运动给李鸿章看，这些官员们自己也参与进去打球，恨不得邀请李鸿章也一起上，以体现和谐友好。

其实这实乃英国贵族们的日常状态。他们总是休息时聚在一起，轮流上阵打球，大汗淋漓之余也体现了贵族的精气神儿。

事后人家问李鸿章感受如何，李鸿章说道，这运动本身是挺有意思，但何苦让贵人们亲自下场去劳累？只需让下人们去打球，贵人们坐着观赏，岂不是更舒坦？同时也不失体面。

所以啊，这牛马思维其实根深蒂固，而且中西差异巨大。

李鸿章1896年访问美国时，也体现了牛马思维。当时他参观华盛顿国家图书馆，可是图书馆禁止吸烟，作为老烟枪的李鸿章只能忍着，颇为不悦——限制下人的规矩，怎么也限制到我头上来了？

离开图书馆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心情不佳，李鸿章将一口老痰直接吐在了图书馆门口。他大概在想，老子从图书馆出来了，吐你一口痰总是可以的吧？

没想到，这次被整治的不是牛马，而是贵人。

图书馆管理员才不管你是不是总统亲自陪伴的贵客，拦住李鸿章要求支付随地吐痰的罚款。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除了老佛爷这世上还有谁能罚李鸿章的款？但管理员不依不饶，美方官员劝说也没用，管理员要求李鸿章必须亲自清理掉痰迹，才算完事。

这就更是不可能了，贵人怎么能亲自处理痰迹？李鸿章要下人去清理，人家不答应。双方僵持之下，李鸿章只好还是选择了体面，支付罚款了事。

所以后来李鸿章总结访美之行，也提出一点自己的异议：这美利坚合众国经济和科技确实发达、确实先进，但唯有一点不好，就是下人们也能骑在老爷头上拉屎。没有了尊卑有序、高下之分，国家乱糟糟的成何体统？我看这美利坚啊，学学他们的科技和器物也就罢了，制度，那可是万般学不得！

从这些轶事就能看出，牛马思维何止是一种思维，它就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信仰、一种难以撼动的价值观。李鸿章已经是大清帝国视野最开放的人了，但他依然无法想象一个没有牛马的国家会是什么样子。

关于整治牛马，其实今年还发生过一件很有热度的事情。

“亲爱的‘牛马一中’，愿你在历史的沧桑里更逾馨香……这里是奋进中的‘牛马一中’，在阳光下慢慢绽放他的光彩……”湖北省襄阳市樊城区牛首一中2024届毕业典礼上，一名毕业生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将校名说成“牛马一中”，结果被校长当众批评并收走优秀证书。 

您瞧瞧，这还得了！身为牛马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泄露天机！你这牛马究竟是想当还是不想当了？

所以文章开头我说，玩梗和搞笑、误会，这类事情有时候反而最接近真实。

我认为，没事儿整治整治牛马就是对的：身为牛马是你的命，甘做牛马是你的觉悟，但居然还敢公开指出自己的身份是牛马——这就是你的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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