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华：严仓遣册简中的“狗子之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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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仓遣册简中的“狗子之幹”
罗小华
严仓1号战国楚墓中出土“遣册共364枚有字简”，内容“以车马之物为多”。[1]整理者在《湖北荆门严仓1号楚墓出土竹简》中，就一些名物进行探讨。我们立足于此，想就其中的“狗子之幹”作一点补充，以就教于方家。
整理者认为：“与伏兔、车軎同记，推测与车毂有关。《周礼·考工记·轮人》‘容毂必直，陈篆必正，施胶必厚，施筋必数，帱必负幹’，郑玄注‘帱负幹者，革毂相应，无赢不足’，孙诒让正义‘谓帱革与毂幹密相依倚也’。即以‘幹’指称毂身。考虑到‘幹’古有‘两旁’之义，‘幹’大概是指毂身纳辐部位之两旁的部分。江陵九店M104陪葬坑出土的二号车车毂以皮条或麻线缠绕，整理者介绍加固的方法是：‘先在毂上涂一层漆液，未干时用皮条或麻线作螺旋式缠绕，绕一层后涂一层漆，如此循环缠绕二三层后再在表面髹漆而成。’‘狗子之幹’当指用狗子之皮覆裹毂幹。” [2]此说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说文》斗部中有“斡”字：“斡，蠡柄也。从斗，倝声。扬雄、杜林说，皆以为轺车轮斡。”[3]根据传世文献的记载，所谓“轺车轮斡”，其实指的是“輨”。《周礼·冬官·考工记·轮人》“弓长六尺，谓之庇轵”，郑玄注：“可覆轵，不及斡。”[4]陆德明释文“輨，或作‘斡’。”[5]《说文》车部：“輨，毂端沓也。”金部：“錔，以金有所冒也。”[6]《集韵·缓韵》：“輨，《说文》：‘毂端沓也。’或作斡。”[7]《类篇》斗部：“斡，《说文》：‘斡，蠡柄也。’毂端沓也。”[8]《楚辞·天问》：“斡维焉系？天极焉加？”朱熹集注：“斡……则是车毂之内以金为筦而受轴者也。”[9]我们怀疑，“輨”或作“斡”，可能存在两个方面的原因。
一是声韵相通。“斡”、“幹”二字均从“倝”得声，谐声通假。《汉书·百官公卿表》“斡官、铁市两长丞。”颜师古注引如淳曰：“斡音筦，或作幹。”[10]“倝”、“官”二字均为见纽元部字，故从“倝”得声之字可与从“官”得声之字相通。《史记·平准书》：“欲擅管山海之货。”[11]“管”，《汉书·食货志》作“斡”。[12]《周礼·凫氏》：“旋虫谓之幹。”孙诒让疏引王引之曰：“幹之为言犹管也。”[13]《汉书·楚元王传》：“虽幹尚书。”颜师古注“幹与管同”。[14]
二是意义相近。如上文所述，《说文》将“輨”解释为“毂端錔”；引“扬雄、杜林说”将“斡”解释为“轺车轮斡”。可见，二者所在部位都是车轮。而《说文》中“轺车轮斡”之“斡”，与简文中“狗子之幹”的“幹”，极有可能指的是同一物品。再引入整理者“‘幹’大概是指毂身纳辐部位之两旁的部分”的意见，则“輨”与“幹”、“斡”都在车毂部位。
另外，据郭宝钧先生研究，车毂共有六节铜饰：“一般实用的毂饰，大多是分节铸成、联接使用的，近舆侧3节、近辖侧3节。……这种六节分铸的毂饰，古人各给以一个专名，即：毂两端的两节叫做輨，毂中央的两节叫做‘軧’，界于輨、軧之间的两节叫做‘䡅’。……輨是毂饰的第一节和第六节。……铜饰在毂的两端，形状正如管，外边留有狭窄的当头，合毂木的厚度，正好钉在毂端，用以管制毂，使之牢固，故名輨。”[15]（按：郭书中的“軧”，均当为“軝”。下同。）而在传世文献的记载中，“䡅”和“軝”都是以皮革缠束车毂。《说文》车部：“䡅，车约䡅也。《周礼》曰：‘孤乘夏䡅。’”段玉裁注：“依许意盖谓轛、輢、軨等皆有物缠束之，谓之约䡅。”[16]“夏䡅”，亦作“夏篆”。《周礼·春官·巾车》“孤乘夏篆”，郑玄引郑司农云：“或曰：夏篆，篆读为圭瑑之瑑，夏篆，毂有约也。”[17]《说文》车部：“軝，长毂之軝也，以朱约之。《诗》曰：‘约軝错衡’。，軝或从革。”[18]郭先生结合考古实物指出：“䡅是毂饰的第二节和第五节。……因为木毂在未用铜饰之前，常以皮革包裹。皮革不能自着木毂之上，必在其内面涂以胶灰，外面缠以绳索或筋条，皮革才不致脱落，这种缠绕的绳索，在毂上勒起一周凸线，所以称为篆，称为䡅，䡅就是说明它如紃的意思（紃义是彩绳的圆圈）。毂饰由皮革演变为铜饰，这个圆圈就铸成手镯（即臂钏）的样子，所以也叫做‘䡅’。……軧是毂饰的第三节和第四节。……从革的䩚，即说明軧的用皮革帱毂的初制。《考工记》所说的‘欲其帱之廉也’，即指此。及演为铜铸时，变为圆筒喇叭形，一端大，另一端细。”[19]这就说明，在更早的时候，与“䡅”、“軧”同为车毂部件的“輨”，也应该包含有以皮革缠束车毂的意思。换言之，简文中的“狗子之幹”指的是以狗子之皮缠束车毂。关于用铜饰包裹车毂的目的，朱凤瀚先生指出：“在木毂上增加铜饰除了美观外，更重要的是起保护作用。毂是车辐建立处，最吃力，所以套以铜毂可使之坚固耐用。”[20]毂饰所包含的“軝”、“䡅”、“輨”等三个部件，应该是后来细化出来的。由“幹”到“斡”是谐声通假，由“斡”到“輨”是词义的缩小。《辞海》：“词义缩小。词义演变的一种现象。有些词的意义起初范围大，后来范围小。”[21]
“狗子”，应指“小狗”。[22]《尔雅·释畜》：“犬生三，猣；二，师；一，玂。未成毫，狗。”郭璞注：“狗子未生㲦毛者。”[23]根据文献记载，狗的皮十分柔弱。《仪礼·既夕礼》：“主人乘恶车，白狗幦，蒲蔽。”郑玄注：“幦，覆笭也，以狗皮为之，取其臑也。”[24]《广韵·虞韵》：“臑，嫩耎皃。”[25]简文中的“狗子之幹”，指的是用小狗的皮革来缠束车毂。小狗之皮相对狗皮而言，应当更加“嫩软”。
曾侯乙墓简4和10中均有“
以上是我们对严仓1号楚墓出土遣册简中“狗子之幹”所作的一些探讨。如整理者所言，这批遣册简所记载的“轴、毂、、疐、幹、游环、橛、鞔”等物品，在战国简册中比较罕见，可以说是为学界研究先秦时期的马车构造及相关制度提供了重要数据。希望这批材料能够早日公布。
[1]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武汉大学简帛研究中心．湖北荆门严仓1号楚墓出土竹简[J]．文物，2020（3）：59—60．
[2]同[1]：60．
[3]许慎撰，徐铉校定．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300．
[4]孙诒让撰；王文锦，陈玉霞点校．周礼正义：冬官考工记（第74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7：3185．
[5]陆德明．经典释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214．
[6]同[3]：302、298．
[7]丁度等编．宋刻集韵[M]．北京：中华书局，1989：107．
[8]司马光，等编．类篇[M]．北京：中华书局，1984：531．
[9]朱熹撰，蒋立甫校点．楚辞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50．
[10]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百官公卿表（第19卷）[M]．北京：中华书局，1962：731．
[11]司马迁撰．裴駰集解，司马贞索隐，张守节正义．史记：平准书（第30卷）[M]．北京：中华书局，2014：1724．
[12]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食货志（第24卷）[M]．北京：中华书局，2013：1165．
[13]同[4]：3261．
[14]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楚元王传（第36卷）[M]．北京：中华书局，2013：1948、1949．
[15]郭宝钧．殷周车器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9．
[16]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722—723．
[17]孙诒让撰；王文锦，陈玉霞点校．周礼正义：春官巾车（第52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7：2180．
[18]同[3]：302．
[19]同[15]：10—11．按：郭书中的“䩚”，当为“”。
[20]朱凤瀚．中国青铜器综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458．
[21]上海辞书出版社编．辞海（修订本）·语言文学分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78：15．
[22]汉语大词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词典编纂处编纂．汉语大词典（第5卷）[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3：36．
[23]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尔雅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2653．
[24]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尔雅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1162．
[25]陈彭年等编．宋本广韵[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8：20．
[26]刘信芳．楚系简帛释例[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1：140．
[27]罗小华、刘洪涛．曾侯乙墓简中的车軎．待刊．
[28]湖北省博物馆编．曾侯乙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322．
[29]徐时仪校注．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5．
[30]同[3]：302．
[31]同[25]：108．
[32]司马迁撰，裴骃集解，司马贞索隐，张守节正义．史记：田单列传（第82卷）[M]．北京：中华书局，2014：2973—2974．
本文原载《考古与文物》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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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高照
审核：常睿琦
审阅：洪帅
来源：公众号“先秦秦汉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