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平生：论说《简牍学大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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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说《简牍学大辞典》
胡平生
（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
《简牍学大辞典》由吉林大学古籍研究所所长冯胜君教授任首席专家编纂而成，曾获得2014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倏忽之间，已经过去4年，这个项目究竟要怎么做、目前进展如何？这是许多学者关心的问题。今借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蔡万进教授策划组织的“简帛学史的理论总结与研究”笔谈平台，将这个项目的情况作一简要的介绍与汇报，不当之处，还请方家批评指正。
早在十多年前，还在20世纪终了、跨进21世纪之初，我所在的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就酝酿过《简牍学大辞典》这个项目，那时我们还叫做“中国文物研究所”。当时，我们总结20世纪的学术大事，我在一次“回顾与瞻望”的会议上很冒昧地发言说：20世纪中国考古学最重要的成果、最伟大的成就是什么？那就是地下文献的发现。甲骨文、敦煌吐鲁番文书、简牍帛书，都是在20世纪新发现的。这就是王国维先生所说的“中国学问上之最大发现”。这些新发现的地下文献，特别是70年代以来新发现的简牍帛书，极大地推动、改变和影响了我们的历史研究，从此古史研究走上了纸上材料与地下材料相结合、纸上学问赖于地下学问的新时代。今天，无论是做政治制度史、法律史、经济史、军事史、文化史、学术史、语言文字学史、科学技术史等哪一个方面的研究，都离不开出土文献资料。据说，考古界的大佬们对此不对胃口。不过，我并不后悔，并且至今还坚持我的观点。20世纪中国考古学的伟大成就很多，重要的成果也很多，如果要排队，当之无愧排第一的就是出土文献！在出土文献中，最重要的发现又要数70年代以来发现的简牍帛书。进入21世纪，简帛出土的势头丝毫没有减弱，与之相匹配的是简帛整理保护研究的队伍不断扩大，人员越来越多，成果越来越丰硕。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百多年来，出土简帛的数量之庞大、品类之丰富、内容之重要、涉及之广泛、影响之深远，皆为亘古以来所未有。这就是《简牍学大辞典》的“物质基础”。
可惜的是，编纂《简牍学大辞典》的设想在我院未能获得支持。我院领导在上海辞书出版社有关负责人苦口婆心一番劝说后仍然毫不动心。此事只能作罢。无奈之下，我只好找到吉林大学古籍研究所。从2011年起，我遵“中华字库”总负责人裘锡圭先生之嘱，参加第七包“两汉吴魏晋简牍”的整理工作，并受聘为古籍所客座教授，我们的合作非常愉快。听了我的倾诉后，吉林大学吴振武副校长和冯胜君所长很快对《简牍学大辞典》项目的意义进行了评估，表示愿意接手这个项目，并以此申报全国社科重点项目。接下来，经过周密的协调与准备，毫无悬念的一举拿下了2014年全国社科重点项目。
《简牍学大辞典》项目，定位为一部介绍简牍学概念与理论、简牍的起源、出土历史、简牍形制和特征、简牍文字的流变、简牍制度、简牍的整理与保护技术，以及简牍文献中的政治、经济、法律、军事、思想、文化、民族、地理、社会生活等各个方面的图文并茂的专科辞典。在简牍学术思想理论方面，《简牍学大辞典》是一次全面的总结和梳理。简牍学发展到今天，研究论著汗牛充栋，不同观点和学说往往令初学者目迷五色，难以判断和抉择。如何将简牍学已有成果加以恰当整合，是当前面临的迫切任务。如果一门学科连最为基础的工具书都付阙如，那么很难讲这门学科已经真正成熟。从这个角度说，《简牍学大辞典》将是简牍学这门学科真正得以确立的基石。
如今编纂《简牍学大辞典》已经有许多有利的条件。在资料的发现利用方面，随着科技水平的不断提高，对于简牍图像进行处理的技术也不断进步。过去出版的一些简牍图录，因为技术手段和印刷水平所限往往模糊不清，极大地影响了资料的价值。当前，随着红外照相和扫描技术的逐渐普及，不仅新出版的竹简图录大多采用红外照相技术，如《肩水金关汉简（壹—伍）》[1]、《地湾汉简》[2]等。《肩水金关汉简》既有黑白和彩色照片，又有红外扫描照片，图像清晰，体例完善。对于过去出版的图像质量不佳的竹简，收藏单位也陆续利用新技术重新进行整理，如《敦煌马圈湾汉简集释》[3]等。因此，现在撰写简牍学词条，要对多种图版进行比对，选出最为清晰的图版据以写定释文，充分利用这些新材料来撰写词条，充分发挥新材料的作用和价值，而且也势必会有过去所不知道的新词条出现，为简牍学界提供新的知识。
辞典类工具书一般有两种分类：一种是简单把词条按照词条首字笔画数顺序排列，如孟世凯《甲骨学辞典》；另外一种是把词条按照内容、年代等要素进行分类，如社科院考古所的《中国考古学大辞典》[4]。就《简牍学大辞典》的体例言，全书分为七篇，即七个子课题：1.楚简词条整理；2.秦简词条整理；3.汉简词条整理；4.吴魏晋简词条整理；5.帛书词条整理；6.简牍理论词条整理；7.简牍学史词条整理。这七个子课题中，每个子课题又可按照材料批次进行分解，如楚简词条可分解为“郭店简词条”“上博简词条”“新蔡简词条”……全书收录的词条包括三方面的内容：1.简牍内容（包含历史、地理、官制等）词条；2.简牍理论（包含制度、历史、保护等）词条；3.简牍研究（包含论著、学者、机构等）词条。词条分为楚简、秦简、汉简、吴魏晋简以及帛书等五类。帛书数量较少，先秦帛书目前出土的只有长沙子弹库楚帛书（另有零星帛书残片），汉代帛书以马王堆帛书为大宗，因此帛书部分虽然可以根据载体单独划分为一类，但不再依年代细分。具体批次词条提取与撰写时，根据其类别及重要程度，分为五级：特级，即1500字以上至2000字以下，如“简牍学”“简牍制度”；甲级，即600字以上至800字以下，如“居延汉简”“简牍题记”；乙级，即300字以下，如“三楚先”“长沙简牍博物馆”；丙级，即150字以下，如“尺牍”“册”“檄”“举书”；丁级，即“参见”条等。
《简牍学大辞典》的篇目结构，用示意图一可表示如下：
图一：《简牍大辞典》篇目结构示意图
《简牍学大辞典》在编纂过程中特别注意了两个问题：一是所依据的释文文本的准确性，二是词条格式的标准问题。关于释文的准确性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关乎词条提取及撰写质量，是整个项目的基础性工作。因此所有释文都要全面吸收学术界最新的研究成果，如果释文不准确或简单依靠某种已有释文而没有经过认真研究，就应判定为不合格释文而必须加以修改完善。举例来说，长沙子弹库楚帛书甲篇第一句话为：“曰古大熊伏羲。”在这句话中，“大熊伏羲”应该作为一个词条加以提取和撰写。但如何写好这个词条，是大有学问的。“伏羲”在典籍中习见，可据古书加以勾稽整理。但“大熊”如何理解？“大熊”与“伏羲”是何关系？都是需要认真研究的。按照学术界已有的观点，将“大熊”之“熊”理解为楚王姓氏，或是据《帝王世系》记载伏羲“一号黄熊氏”，将“大熊”理解为伏羲的另外一个称号“黄熊”，应该说都有道理。但如果这个词条仅仅反映了以上信息，那还是远远不够的。裘锡圭先生在《“东皇太一”与“大
词条格式的标准问题涉及到辞典类词条撰写的格式与技术标准，具有相当的专业性。为此，课题组与上海辞书出版社达成了合作意向，即项目最终成果《简牍学大辞典》由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上海辞书出版社协助课题组拟定了《简牍学大辞典》收录的各类词条标准格式。上海辞书出版社是以工具书出版为核心的大型专业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历史大辞典》《敦煌学大辞典》等14种图书荣获国家图书最高奖——国家图书奖。该社积累了多年编纂专科辞典的实践经验，拥有编纂这类辞典的高水平的编辑队伍，具备出版《简牍学大辞典》的实力。上海辞书出版社派出资深编辑王圣良等参与讨论了编辑工作的程序、编写体例，包括收词原则、简牍文字释解、配图与技术规格等相关问题，与课题组共同制定了各类词条应包含的基本义项格式。如简牍的历史人物词条格式为：
生卒年（帝王可写在位时间），括注在词头之后；①别称；②概述；③名、字、号；④见于何简牍编号（以供读者检索）；⑤主要学历或经历；⑥评价；⑦括注该历史人物见于传世文献的书目篇章。
根据这一格式撰写的词条“楚悼哲王”应如下：
【楚悼哲王（公元前401—前381年在位）】①亦称“楚悼王”。②战国时楚国国君。③名疑，谥号悼哲。④见于夕阳坡楚简2号简“与悼哲王之愄”。⑤即位之时，楚国内外形势十分窘迫，公元前391年被三晋联军大败于大梁（今河南开封西北）、榆关（今河南新郑东北）。为摆脱困境，任用吴起变法，取得巨大成就，使楚国很快强盛起来。⑥是一位远见卓识，善于用人和敢于用人的政治家。公元前381年去世后，旧贵族作乱，其尸体被射杀吴起的乱箭射中。楚肃王即位，诛灭射杀吴起和悼王尸体者，受牵连被夷灭宗族者七十余家。⑦详见《史记·楚世家》、《史记·孙膑吴起列传》。
其他如简牍批次词条、简牍职官类词条、简牍术数术语词条等，也都分别规定了基本的义项格式。其中，有的词条涉及名物制度，单纯文字描写不容易使人理解，还应该相应配图加以直观说明；有的词条涉及专门知识，例如秦汉简牍中有关数学的词条，语言描述亦难以完全将词条内涵讲清楚，这时候就需要词条撰写者利用图例来加以直观的展示。所有这些工作的完善，保障了辞典所设各类词条的规范化、标准化。
为了保证《简牍学大辞典》的编纂质量，课题组在五个方面统一了认识，加强管理，尽力完善：
（1）收录词条齐备。词条收录是否完备，关乎最终成果的质量。作为一部规模适度的专科辞典，收录词条不能过于细碎。这就要求课题组首先要确定明确的词条收录原则与范围。在应收录范围之内，词条不能有所遗漏。子课题负责人可以通过严格审核词条纲目，来把握词条收录情况。
（2）词条分类合理，易于检索。词条分类体现了大辞典的编纂思想，是需要认真考虑和研究的问题。分类的总体指导思想是程度适中、便于把握。如果分类过细过窄，那么在具体操作过程中会很繁琐，而且一些词条的归类也会难以界定。如果分类过于粗疏，又会导致类型内部词条性质混杂而不统一，给检索和使用带来不便。因此合理的类型划分是十分重要的。例如上面提到的篇目结构中“简牍内容”大类，下面可划分出“典籍”小类。但典籍下面就不宜再划分“儒家典籍”“道家典籍”等更小的类别。
（3）词条语言精练、准确，要点突出，词条义项概括全面、无遗漏，这是衡量一部辞典水平的重要标准。词条撰写者都是在该领域术有专攻的专业研究者，为了防止撰写词条时犯繁缛炫博的毛病，课题组通过确定各类词条撰写范例来规范和约束词条的内容。另外词条等级字数限制也是控制词条篇幅的一个重要方式和手段。
（4）对词条所涉及的学术观点进行恰当准确的取舍与评判，体现了大辞典的学术水准，也是需要课题组成员认真对待的问题。大辞典所收录的一部分词条，不可避免地在学术界存在争议。对于一时难有定论的词条，应该本着阙疑和异说并存的学术思想和理念，尽可能地为使用者提供更多的信息，并尽量避免掺杂词条撰写者个人的喜好与倾向。
（5）词条要反映学术界最新的研究成果，词条不能是简单的抄掇拼凑之作，而是要带有学术研究的性质，能体现较高的学术水准，能反映学术界最新的研究成果。如果大辞典所收录的词条观点陈旧，不能反映简牍学研究的最新成就与最高水准，那么就很难称得上是与当前时代相匹配的高水平的工具书。词条撰写人要随时关注和了解学术界的最新成果与动态，并根据自己的知识积累作出判断，哪些成果应体现在大辞典中，哪些观点可以作为有价值的异说与旧说并列，哪些观点还不够成熟而不能草率写入词条。
目前，《简牍学大辞典》的编纂进展顺利。承担词条撰写工作的研究人员，已经拟定自己所负责部分的词条条目，经子课题负责人审核后开始撰写；部分批次简帛材料已经完成词条初稿；最终成果《简牍学大辞典》的编纂出版，指日可待。《简牍学大辞典》的编纂，无疑具有如下几方面的重大学术价值和意义：
第一，《简牍学大辞典》的编纂，将是世界上第一部简牍学的专科辞典，它的出版将填补学术领域的空白。这部辞典的编撰，充分体现了简牍学研究的整体水平，不仅集合了内地简牍研究领域的主要专家和学者，而且吸收了该领域具有影响的港台专家加入，由他们负责港台部分简牍词条的收录和撰写。至于国际简牍的词条收录与撰写，则邀请熟悉该国简牍研究的外国专家负责。因此，通过本项目的研发，既可以巩固和提升中国简牍学研究在世界范围内的优势地位，又可搭建简牍研究国际合作平台，创造良好的合作契机，也必定会进一步加快中国简牍学研究发展的步伐，促进国际简帛学体系的形成构建。
第二，《简牍学大辞典》的编纂，将准确地反映国内外简牍发掘、整理与研究的全貌，成为当今简牍学最完整、最具权威性的学术工具书。出土简牍是珍贵的文化遗产，简牍上记载的内容涉及中国历史上政治、经济、军事、法律、思想文化、民俗、文学等方方面面，简牍承载着辉煌的中国古代文明。该工具书的编纂出版，不仅对简牍学科的发展将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而且对于保存、弘扬中国传统文化、振奋民族精神、提升“中国学”在世界学术之林的影响力同样也具有重要意义。
第三，《简牍学大辞典》的编纂，将科学地总结简牍学的百年发展历程，必然为中国乃至世界简帛学史的研究、撰写奠定坚实基础。自二十世纪初古代木简发现以来，中国简牍学已有一百多年的研究历史。作为一门学科，自身的发展历程需要总结研究，这不仅是学术研究的需要，也是学科体系建设完善的必然要求。《简牍学大辞典》的编纂，无疑是一次对简牍学百年发展历程的全面系统梳理、总结与研究，这必然会为中国乃至世界简帛学史的研究、撰写准备条件、奠定基础。何况《简牍学大辞典》本身即设有“简帛学史”子课题，研究内容包括：（1）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简牍的发现、研究大事；（2）在国内学术界涌现出的一批卓越的简牍学家，已经过世的著名简牍学家如罗振玉、王国维、劳榦、陈梦家、陈直、李学勤等；（3）简牍研究成果，如《流沙坠简》《简牍检署考》《汉简缀述》《中国简牍集成》《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合集》等；（4）简牍保护与研究的专门机构，如武汉大学简帛研究中心、甘肃简牍博物馆、长沙简牍博物馆等；（5）简牍学研究的专门刊物，如《简帛研究》《简帛》《简牍学研究》等；随着网络应用的普及，一些简牍学专门学术网站也应运而生，如“简帛网”（www.bsm.org.cn）、“简帛研究网”（www.jianbo.org）等。本课题子课题也全面搜集并介绍中国大陆以及大陆地区之外（含港澳台）简牍学界的情况、机构、刊物及相关研究成果。以上涉及简帛学史研究的方面虽然还尚需重大补充，但《简牍学大辞典》的编纂，其本身必将极大地推动我国简帛学史的理论总结与研究。
（原刊于《郑州大学学报》2019年第4期）
注释：
[1]甘肃简牍保护研究中心，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甘肃省博物馆，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古文献研究室，中国社会科学院简帛研究中心编：《肩水金关汉简（壹—伍）》，上海：中西书局，2011年-2016年。
[2]甘肃简牍博物馆，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地湾汉简》，上海：中西书局，2018年。
[3]张德芳：《敦煌马圈湾汉简集释》，甘肃：甘肃文化出版社，2013年。
[4]王巍总主编：《中国考古学大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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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徐舒琦
审核：燕黎宁
来源：“先秦秦汉史”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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