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度低、袋子质量差——南乐县以可降解塑料袋推“禁塑”的情况报告
近年来，随着快递、外卖等行业的兴起，新的垃圾问题尤其是一次性塑料垃圾问题日益严重，其中塑料膜袋类包装年产生量高达1700多万吨，而且基本不可回收。在此背景下，可降解塑料得到推崇，已经被当作一种替代方案，列入多项政策法规。在国家层面和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推广之前，“可降解一次性塑料制品”的推广是否能真正有效解决塑料垃圾问题成为关键。因而，零盟在2019年5月-6月针对我国率先用一次性可降解塑料代替传统塑料袋的长春市、河南省南乐县进行了系列调研，期待一线的走访能够探明可降解塑料推广情况和环保成效。上一篇已对长春市调研情况进行了总结，本篇将重点介绍河南省南乐县的调研结果。
河南省南乐县
南乐县隶属河南省濮阳市，位于河南省东北端，辖4镇8乡，据河南省统计局数据，至2018年底，南乐县常住人口为474800人。南乐县县委、县人民政府发布2018年4月4日发布，《中共南乐县委、南乐县人民政府关于治理白色污染推广使用一次性可降解塑料制品的实施意见（试行）》。该该规范性文件提出禁止石油基原料生产的、在自然环境下不可降解的一次性塑料制品。自发布日起，县政府机关、企事业单位开始使用一次性可降解塑料制品；2018年6月1日起，超市、商场、集贸市场、外卖、快递、饭店等零售和服务场所开始提供使用；2018年10月1日起，农业生产领域开始使用，政府将实行资金补贴。南乐县也因此成为河南省唯一一个提出以推广可降解塑料制品来“禁塑”的县城。截至2019年6月份，南乐县并未出台关于可降解塑料制品的标准规定。
基于此，2019年6月中旬，我们前往河南省濮阳市南乐县，对当地的可降解产业园、“禁塑令”执行情况及垃圾分类情况进行了调研。
产业园可降解制品95%用于出口
2019年6月中旬，我们在南乐县生物基材料产业集群相关人员沟通中了解，该产业集群共有13家企业入驻，园内企业所做具体业务均不重合，互为上下游或分别负责不同产品，包括制造淀粉、PLA（聚乳酸）、乳酸、木糖醇、农膜、可降解餐盘等，这与媒体报道也基本相符。现园区的产品95%都用于出口。园区内生产可降解塑料袋的企业仅龙都天仁生物材料有限公司一家，虽然园区内有一家企业在生产可降解袋原料PLA粒子，但由于技术尚不成熟，目前园区内下游企业使用的PLA粒子全部为进口。据观察，南乐县生物基材料产业集群呈现正常运营状态，企业运营人员也未提及有亏损现象。
图：位于南乐县的国家生物基材料产业园
02可降解袋与传统塑料袋混合使用
调研共收集了南乐县城区55个公众和45个店铺的有效问卷。南乐县由于县城城区小，调研主要集中在县城繁华地段。
图：南乐县45个调研店铺类别分布
可降解塑料袋主要出现在药店、医院。在走访调研中我们了解到，南乐县在2018年刚开始推广可降解塑料袋时，各种大小商铺中都曾严格遵循，但2019年，已经很少见到可降解塑料袋提供。在55位受访公众的问卷中显示，有17人认为在大超市有提供，16人认为外卖会使用可降解材质，但近一半人则认为所列店铺类型都不提供可降解塑料袋。同时，在我们的实地走访观察中发现，仅在药店、医院等行政单位中发现严格提供可降解塑料袋，袋子主要用来承装对承重要求不高的药品；而在其他场所，如水果商铺、餐饮店铺，甚至是大型超市均很少见到可降解塑料袋提供。在外卖使用可降解材料上，龙都天仁生物材料有限公司称已与美团合作，在南乐县域的外卖包装上使用可降解材质。但调研期间我们订了一份美团外卖，其提供的餐盒和袋子均不是可降解材质。
图：南乐县居民对可降解袋提供场所的看法
图：一份美团外卖的包装，袋子为无任何标识的透明塑料袋，餐盒底部可见5号 PP材质标识
仅33.33%的店铺认为自己提供的是可降解袋，占比仅约1/3，62.22%的店铺则明确其仅提供传统塑料袋。
图：店铺对所提供的可降解袋的认知
南乐县45个店铺和55位公众的问卷结果均显示，店铺和公众很容易识别可降解袋。45个受访店铺中，仅6.67%的店铺不清楚如何识别，居民则超过85%都会通过袋子质量、颜色手感等来判断。这或许是由于政府要求统一使用同一家公司生产的绿颜色的可降解袋，而其外观、质地触感与传统塑料袋差别都比较大。
图：店铺如何判断是否为可降解袋
图：居民如何判断袋子是否为可降解袋
可降解袋的质量和价格成为最大问题
截至2019年6月调研时，南乐县并未出台关于可降解塑料制品的标准规定。南乐县政府要求统一使用河南龙都天仁生物材料有限公司生产的可降解塑料袋，我们从其袋子底部看到其标注的执行标准为GB/T21661-2008，该标准是国家关于塑料购物袋的一项标准规定，并非对可降解塑料袋的相关规定。
图：南乐县可降解塑料袋的底部标识
30个不使用可降解塑料袋的店铺表示，不使用的原因主要是袋子“不结实”、“遇热会化”、“太贵”；而选择使用可降解塑料袋的15个店铺称，使用的主要原因是“政府要求”和“环保”考虑。实地走访中发现，南乐县使用可降解塑料袋的店铺主要为药店、医院等行政单位，袋子主要用来装对承重要求不高的药品。
图：店铺不使用可降解袋的原因（30有效问卷）
图：店铺使用可降解袋的原因（15有效问卷）
图：轻撕即破的可降解袋
可降解袋质量问题严重。不同于长春市居民对袋子质量的抱怨较少情况，南乐县居民对可降解塑料袋质量抱怨严重，55位受访居民中，有42人都认为袋子承重严重不足，遇热会直接化掉。
图：南乐县居民对可降解袋质量的反馈
可降解袋整体收费贵。河南省是农业大省，主产玉米，而其推广的可降解塑料袋主要成分PLA就是由玉米淀粉加工而成。因此，南乐县在提出推广以“一次性可降解塑料制品”替代传统一次性塑料制品的法规时，或有利用当地农业优势，解决玉米销路的考虑。但南乐县PLA颗粒目前以进口为主，价格昂贵，无法达到解决本省农产品销路的目的。
尽管南乐县对可降解袋的收费相对于长春市更便宜，在长春，一个小号可降解袋的零售价是0.5元，而南乐县一个中号袋子零售价为0.4元，但在对居民的问卷反馈中，仍有75%的受访公众认为收费贵。
图：南乐县居民普遍认为可降解袋贵
仅2.22%的受访店铺收取袋子费用，这说明即便提供的是价格较贵的可降解袋，店铺仍然多数选择自己承担可降解袋的成本。
图：袋子是否向顾客收费
环保降解初衷难实现
地方性政策未考虑如何回收和处理可降解塑料。除《中共南乐县委、南乐县人民政府关于治理白色污染推广使用一次性可降解塑料制品的实施意见（试行）》外，南乐县并未出台如何回收和处理可降解塑料制品方面的规定，未考虑建降解体系。而在对南乐县城乡环卫一体化调度指挥中心和城区社区的走访调研发现，无论是乡镇还是城区均未开始开展垃圾分类，目前收运的城镇生活垃圾均运往填埋场处理，目前南乐县垃圾焚烧厂和餐厨处理场尚在计划中。
图：南乐县乡镇垃圾收运体系展示图
图：南乐县城区一小区垃圾桶
购物带回的可降解袋，居民普遍选择做垃圾袋或丢入混合垃圾桶。在购物回来的可降解袋如何处理上，南乐县居民有约93%选择当垃圾袋使用或直接扔进混合垃圾桶。由此也可见可降解塑料袋并没有被单独收集和单独处理，未实现环保降解。
图：居民可降解袋的处理方式
从调研情况看，南乐县在推广一次性可降解塑料袋的“禁塑”成效上存在以下几个主要问题：
1、可降解塑料袋在南乐县的市场上没有价格优势，而且缺乏标准，质量堪忧，整体上得不到商户和消费者的接受。2、有关部门和企业未考虑给可降解塑料袋建立回收和降解处理体系，而任凭其流入填埋场，不能实现环保初衷；3、“禁塑”执行前后是否有减塑数据台账不清楚，减塑效果对比数据未能向社会公开，这样难以评估减塑效果。
南乐县和长春市一样，期望通过推广可降解塑料来“禁塑”，其“禁塑”的初衷是好的。但是除了价格、产品质量、市场鱼龙混杂之外，两地“可降解”之路最根本的问题是存在着系统性缺陷——企业和有关部门只考虑如何推广技术和产品，却没有考虑到应当为“可降解塑料”建立“回收-降解”体系，让其在被丢弃后较短的时间内完全降解，回到自然循环。如果“可降解塑料”最后的命运是被焚烧或填埋，而不是降解，那么这种材质替换就是毫无意义的。如果建立这个体系难度过大或根本不可能（现实状况已经在暗示这一点），就不应再考虑以可降解材料替代作为“禁塑”的主要方向。
我们认为，未来主流的禁塑、减塑工作方向应当是源头减量和建立耐用品重复使用流程，为此应当建立一次性塑料台账体系，以评估各种具体方案的效果；“可降解”可以在特定场景下使用，前提是意在推广可降解材质的生产者或其他相关方应通过一定规模的实践证明， “可降解”方案从生产、销售到最后的降解，在这种现实场景中具有可行性——即推广者应当具有举证责任。只有从总体上把握好方向，我国才能真正走好自己的禁塑之路。
同样，我们此次的调研结论也有其局限性。调研所选取的调研对象，虽尽可能覆盖不同类型店铺和不同年龄层公众，但调研区域上仅选择了南乐县城区，并未覆盖到乡镇的店铺和居民；同时，调研所选取的样本量有限，不能代表全体南乐县商铺和居民的意见；此次调研开展时间是2019年6月中旬，据本报告形成时已有约9个月时间，因此仅能代表截至调研开展时当地的情况，本调研不能代表其后的变化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