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里拍摄，手机信号断断续续，大家干脆放下手机，看不知名的鸟儿在树梢扑棱棱划过。陈飞宇猫下腰，专心搜寻扁平的石块，打出一串漂亮水漂后，又从铺满厚厚落叶的林子里飞奔而过，踩出快乐的「嘎吱嘎吱」声，然后跳上巨石单腿独立，在一整面扁平的褚色山壁前开演自己的「小剧场」独角戏。坐驳壳船去河对岸的时候，他兴致勃勃在船头独自迎风而立，仿佛手中再持一管横笛，他就是武侠世界里即将搅动风云的少侠。「我发现……原来没有网络，我也可以活下来。」回到酒店，陈飞宇陷入沙发，脸上有种刚解锁了某个新功能的兴奋。和他一样出生于千禧年前后的一代人被称为「Z 世代」，他们所习惯的生活方式和思考角度与网络息息相关、密不可分。「我们就是在信息爆炸的时代里成长起来的。网络仿佛成为很多人的精神依靠，可能离开一天就会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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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对网络带来的便利习以为常。为了这次拍摄，我们在云南的边境小镇上落脚几天。酒店位于国道边上，清晨往窗外一望，远处是云海缭绕的茶园，近处有成排成片的紫色甘蔗，顶上开出如芦苇絮一般的蓬蓬花朵。只是，诸般对世外桃源的美好感叹在打开送餐软件时会发生破裂：系统提示，「周围没有可提供服务的商家」。陈飞宇已经把客厅布置成了「临时小卖部」，水、方便面、零食分门别类码放整齐。「我们的生活跟随着科技的进步和网络的发展飞速变化，很多事情看起来有了翻天覆地的不同，但生活的本质却永远在那儿。比如买菜做饭，任何环境里都需要做这些事儿，又比如我们从小习惯 iPad 或者手机这些电子产品，没电了好像书就读不成了……其实不是这样的，即使没有电，没有网，我们依然可以继续读书，纸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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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带来的变化中也包括人与人的距离，天涯若比邻之外，网络可以跳跃许多既定的步骤，在很短的时间里把人突然拉到很近。但陈飞宇仍然相信，了解一个人需要时间，也需要相处。有时他也有点儿·苦恼，自己不怎么会「来事儿」，没法轻易做到「自来熟」，但他认定，人和人的交往不该以某些目的为绝对的前提，「我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但他无法左右他人对自己的片面判断——那些以为可以用只字片语、视频片段甚至笼统印象概括他的定论。他的心挺宽，将「贴标签」之类的事情视为寻常，「标签也是别人记住你的方式，对吧？不管是『贴标签』还是『撕标签』，其实都不是你能决定的。」选了艺人这条路，他就做好了被人评头论足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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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接受了一个事实，表达和接受之间或许永远会间杂着错位，信息的缺失、主观的叠加、理解的衍生……网络可以把人联接得无限紧密，也可以把种种无序无限放大，任由这股力量裹挟着每个人在误解中冲撞。但既然习惯与网络共生、习惯信息两端不对等带来的暧昧，他想，不如干脆玩一点儿自己的游戏，创立一点儿独特的表达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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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飞宇最近在微博上用 emoji 符号写了若干回「日记」，任评论里留下种种猜想，他从不揭晓标准答案。他希望这些日记只是用来单纯地表达情绪，或是成为一种沟通的桥梁，但不会沦为取悦他人的工具。
之前他曾不时在微博上分享自己的画，那是他随手在 iPad 上的创作，浓烈的色块加几何图形，抽象、不带具体的叙事，「只是记录某一刻突然蹦进我脑海里的情绪，或是当天状态的概括。」小时候学画时他就意识到，相对于线条和空间，自己对颜色的敏感度会更高，「黑白电影可以承载悲剧也可以承载喜剧，颜色是最能表达一个人的性格和情绪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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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幅作品他都不会花上太多时间，「本来就不是具体的任务，就是每张呈现出该有的样子。但我肯定有一个体系，就是把一百张放在一起的话，可以看到我想表达的意义。」兴致所至，他就顺着直觉一气呵成，「不能多想，越想就越深，越深就会越假。」最近他干脆停止了分享，一来实在没有时间创作，再来，他觉得可以把对颜色、几何图形和艺术观念的理解暂时留给自己「它应该是一种更私人的东西。」所有属于个人范畴的胡思乱想，他都可以肆意跳脱和任性，但一旦论及表演，他就会把关注点拓宽到整体的团队上。工作人员说起他不久前的经历，被人工雨淋上几个大夜外还有大量打戏，心疼他连轴转后的疲惫，在他自己看来，这些根本不值得被特别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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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演员的日常，无法避免，你要自己去解决那些困难，再说，看到成片很有成就感的。自己画画或者弹吉他，是好是坏都无关他人，但拍一部戏需要一整个儿剧组的协作，牵涉许多个部门，如果你不认真，我觉得是非常不负责的行为。」
初入行时，演员这份职业的被动性曾让他有些无措：演员自身的表演之外，作品的成败往往还存在着太多无法控制的因素。「一开始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可能有时候特别辛苦，受伤，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拍的镜头，最后却根本没有出现在成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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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欢迎一切刺激的、陌生的挑战，只是对下落不明的结果感到些许怅然。「记得第一次在贵州拍古装戏时，我要在一块大鹅卵石上跳来跳去，上面都是青苔，特别滑，加上衣服拖地的裙摆，真的有点儿危险。」拍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这一幕不会被用到正片里，后来也确实没有这个镜头。不过，不管是否能想通，临到场上，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完成要求。「我们经常会被导演『骗』：有时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演，导演却突然说『过了』，原来他已经偷偷开机；有时候一些即兴的，甚至是失误的东西被剪到正片里，效果还不错……所以你控制不了，不管结果如何，用心努力做好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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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人被包裹在一个个半真实半虚拟的世界里，往往会把自我的一切意志过分放大，陈飞宇心里始终有一种警醒的声音，不希望把别人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虽然他是团队的核心，但他真心想把每个人都当成朋友，尽可能地把「自我」归拢在正常、合理的范围里。「我一直在学习如何更好地换位思考，一起工作，彼此的尊重、信任是最重要的。」有人情绪低落，他会悉心关照，如果一起吃饭，他总会张罗给人夹喜欢吃的菜。「不拍戏的时候，我希望自己是真诚和真实的，不要陷在某种情绪里，不要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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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飞宇很在意秩序感。不管身处何处，他喜欢一切都井井有条：手机、音响随时都充满电，每件东西都摆放在它固有的位置上，如果去一个新的地方，他会尽可能带足食物和习惯的生活用品。如果要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住下，他会点上香薰蜡烛，或是在周围喷一些常用的香水，以此构建起一个隐秘的小世界，划下熟悉的界限。他知道自己有那么点强迫症，「我宁可多一点儿，也不要缺东西。」这次到云南，他还是习惯性地带上了吉他。十年前看哥哥弹他就起了兴，虽然一直没有专门学也没有特别钻研，但他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放下。「一开始我借了点『三分钟热度』的冲动，至今也算不上精通。不过吉他毕竟不是我的专业，只是一个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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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好可以被允许「玩一下」，认真想做的事情，他就必须遵从一个「特别系统化的过程」、求一个结果。在允许的情况下，他尽量都会用自己的原声配音，「『声台形表』，对表演来说这四样缺一不可，我希望自己可以做到更完整的呈现。」除了仔细记下配音指导老师的专业建议，他常常会实验一些特别的方法让声音的效果加分，比如含着水念台词，比如故意放低声线，不一定每种都成功，「我就是想试试，看看能否让人物更加生动鲜活、更多一点儿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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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皓衣行》里他等于扮演了三个角色：天真无邪的墨燃、误入歧途的踏仙君、心怀天下的墨宗师，同期收音时就给他们分别设计了不同的声线，后期配音时再逐一细化、加强。「踏仙君『黑化』后声线就低沉一些，少年时期的墨燃就比较接近我自然的声音，墨宗师是成年后的状态，说话更中规中矩，语速也相对放慢。」在这个年纪可以遇上《皓衣行》这样的作品，他觉得是种幸运。「是个很大的挑战，不过我没有想太多，就是顺其自然、尽力而为。」他对三个角色的喜爱不分伯仲，但「踏仙君」的部分的确让他感到过紧张，「拍之前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呈现他的状态、又该如何把自己和环境融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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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发生在架空的历史环境下，他尽量从人物的角度去梳理前因后果，把所有的细节补充到连贯、丰满和清晰。「个人经历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有帮助的。我用的是比较『拙』的方式，用真实的观察力和感受力，尽量不去想那些太过理论化的东西。」
他发现，精准细腻的微表情，于表演的整体效果可谓四两拨千斤。「我现在会做一个练习，就是在比较近的距离盯着蜡烛的灯芯看，这样能锻炼眼神。让眼睛更有神采是一方面，还可以练就更丰富的表达能力：观众不看你的表情，单单看你的眼睛就能感受到你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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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在演员这条路上不过刚刚迈过了起跑线。「我还没有积累起足够多的经验，有的时候的确只能依靠感觉前进。」评论对他的夸赞他听过就算，在他看来，那些外在的东西在表演的「当下」并不一定能加分。从第一部戏到现在，他总结出一个经验，如果可以毫无保留地打开自己，角色就会带领他走到全新的境地。「（那些角色）可能会释放出我性格中未知的部分，新鲜甚至有些陌生，之后也不一定要收回去，谁知道我还有多少可能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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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之外，陈飞宇另一件「正儿八经」的事是做自己的服装品牌，「集合个体」。
见面的前一天正好有一批新的样衣递到了他手上，我们好奇地想先睹为快，他一听便眼睛放光，「噌」一下跳过去打开袋子开始展示。「这条裤子，打版就从去年 4 月一直进行到现在。」他在自己身上比画来去，看起来很满意，这是在反复调整拉锯后的结果，失望和兴奋在中途反复交迭，他一度十分沮丧。
别人看来毫无差别的细节，他一眼就能辨认出其中的不同，他很清楚自己的要求准线在哪里，从不轻易妥协。面料的质感、走线的位置、口袋的宽度……他都经过无数次实验，最让他头疼的是颜色，现实与想象之间如果失之分毫，在他眼里当真就谬之千里。「如果有十种白色，它到底是乳白色、奶油色、蛋清色还是贝壳色，对我来说都是截然不同的，它们和其他颜色搭配在一起是否会生硬，我也会非常敏感。」某一种红色调试了许多次，却始终达不到理想要求，他干脆决定放弃，「有一些如果实在无法达到批量生产的要求，作为孤品也不错。」
陈飞宇谈起自己很喜欢一件艺术作品，「它讲的就是一瞬间的故事。我们在人生中做的许多重大决定，往往都是靠一瞬间的直觉去判断。」这个品牌也源于他的心血来潮，「一天我发现有一批衣服穿不下、也不再喜欢了，就想自己改造下。」他买了一个小缝纫机，横竖不会用，就用一把不锈钢大剪刀把衣服剪开，「我才发现拆解一件衣服有多么困难。」他找了个裁缝，指挥他按自己的想法裁剪拼接衣服，他一边看一边想，不如我自己做一个品牌。 他在网上搜集各种资料，学习一个品牌从框架到细节的一切准备：如何去建立文件，如何去整理每件衣服的编号，如何确定它们的版型、面料质地、颜色，还有纽扣、抽绳、拉链这些细节，如何落实到自己希望它们所在的地方。「注册了一个商标，这件事情就要不断继续下去。你不推动就没有人替你推动，你不说自己的想法，就没有人知道。」从冒出「做品牌」的念头开始，他关注的重点之一就是如何梳理品牌故事、阐述品牌的概念，想要用这个服装品牌表达自己的理念。比起廓形、颜色甚至风格来，这显然是一件宏观得多也复杂得多的事，它需要向远处张望，需要一点儿超越「此刻」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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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有这样的一个构思过程，这和我的生活习惯是一个原则。如果你推出几件衣服甚至一个系列，卖得不错，然后才开始现编品牌的想法，那就来不及了。别人在不在意你的品牌故事是他们的事，但你的心里必须有。」 从一个单纯欣赏设计师作品的消费者转变为自己品牌的设计师，他自觉应该更系统地学习前辈的经验，进一步完善自己的专业知识储备。欣赏的品牌，他细细梳理往年每一季的作品和风格演变，心仪的设计师，他从设计理念读到他们的生平，试图探究作品背后所蕴藏的更深层次的深意。「有些设计师，比如 Kim Jones，他们能做到把自己的价值观和设计高度统一，我觉得是一种特别高的境界。他们不会被其他潮流和趋势影响，不会创造了几季的话题后就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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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未来」看起来还是个略显宏大和遥远的概念，但陈飞宇希望自己能把做一件事的时间轴拉长。「演戏本身来说，我肯定会认为当下比什么都重要。但事业的规划你肯定要往远处想，它需要时间，也需要思索。」站在 21 岁的门槛上，他允许自己生出各种好奇，不断设下新目标，为自己认为值得的事倾尽全力，而且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他知道自己有能力、也有权利不断推翻昨天的种种，也知道前方会遇到更多的疑惑和问题，要在意外和否定中披荆斩棘。但又有什么需要担忧和害怕的呢？一切都仍是似是而非的状态，他只需要不回头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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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爱丽丝
编辑：马安妮 @面面安
摄影：@Oliverjune （Warmstudio）
采访、撰文：李冰清 Lily Lee
插画：吴帆
妆发：徐立晓
造型：@RayRay张 （TELEFUN）
制片：fufumi @软柿子Produ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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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席雨希 Yuxi Xi
视频制作：@DottyPRO
插画制作：吴帆 Fan 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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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发：徐立晓 Lixiao Xu
制片：fufu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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