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联涛：惊人失衡的地球资产负债表

摘    要

我们这个行星的资产负债表中至少有四大骇人听闻的失衡。经过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资产负债表右栏都有毛病，左栏则没剩下什么。世界在运转，却已无所倚仗

文｜沈联涛

显而易见，我们的星球已陷入纷乱。怎么会陷入这种境地，我们又该如何脱身？

麻烦的是，我们78亿乘客身处这艘地球飞船，船长、轮机长、船员和乘客在争吵不休，而地球的关键带温度持续攀升。杰夫·贝佐斯和理查德·布兰森这样的头等舱乘客，正在自己建造逃生舱。两种病毒性疾病正在迅速传播，一种是新冠病毒，另一种则是“假新闻”。不论科学家还是能进行理性思维的人，似乎都无法说服大家，让我们在家园毁于高温之前，携手合作以修复地球。

我们处于什么位置，以及要如何应对困境，关于这一切，我们缺少统一的行动路线图。因此，我们可能需要一份“同一个地球资产负债表”，统合来自生态学家、经济学家和政策制定者的数据，以全面了解我们当前所处之状况。自 1972 年《增长的极限》报告发布以来，生态学家至少花了 50 年时间试图证明，我们当下的生活方式不可持续。可经济学家们反驳说，如果你不能将其量化，就无法衡量其效果，而且市场和技术终会解决所有问题。

资产负债表通常能展现一个经济实体的财务状况。由于消费者和投资人如今更加关心企业行为的环境、社会和治理 (ESG) 等问题，公司开始衡量和（非常支离地）披露其财务状况，以及企业的社会责任等相关情况。顺便说一下，国际财务报告准则基金会目前还没有发布关于 ESG 的统一报告标准。直到今年，联合国才批准了可以衡量自然资本价值的环境经济统计与生态统计体系，终于可以开始在国家层面实行ESG 报告制度。与国民经济核算中衡量的生产资本和人力资本相比，自然资本的用意在于保障生物多样性和自然资源。

我们有国家资产负债表，其数据源于政府、金融领域、企业界、外贸行业和家庭情况，却很少真正将自然资本数据纳入其中。只要仍以单个国家的视角看世界，我们最终就会陷入地缘政治纷争，但当今这个星球所遇到的问题，任何一个国家都无力解决。因此，从概念上来说，一份“同一个地球资产负债表”将有助于核定每个国家、公司或个人正在采取哪些措施来改变我们的星球和人类的总体状况——无论向好还是向坏。

通过“同一个地球”的视角，就可以发现我们这个行星的资产负债表中至少有四大骇人听闻的失衡。难怪一位智者说过，经过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资产负债表右栏都有毛病，左栏则没剩下什么了。世界在运转，却已无所倚仗。

首先，疫情防控资源分配对穷国不公。截至 2021 年 5 月 24 日，仅在 10 个国家/地区接种的疫苗剂量，就占据了全球总量的 75% 以上，而在许多低收入国家，总人口中只有不到 1%的人至少接种一剂。享有盛誉的《英国医学杂志》声称，正当一些贫穷国家严重缺乏疫苗之际，美国、英国和荷兰正在丢弃数万剂即将过期的疫苗。

二是全球贫困加剧时，军费却有增无已。2020 年全球年度军费开支为2万亿美元，其中美国占据了总额的 39%，而即使世界GDP下降 4.9%，全球军费的占比依旧增长了2.6%。2020 年全球官方支出的发展援助金净额仅为1680 亿美元。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估计，为贫穷国家提供疫苗将耗资500亿美元，还比不上2020 年军费支出的增幅。

第三，富人越来越富。2020 年，拥有超过 100 万美元的全球高净值个人的数量增加了6.3% ，达到 2080 万人，而他们所拥有的财富则增加了7.6%，总额高达79.6 万亿美元（数据源于凯捷集团所发布的《2020年全球财富报告》）。同年，世界银行估计有 0.88亿至1.15 亿人重陷极端贫困，到今年，这一数字将可能达到 1.10亿至1.50亿。

四是气候灾害已达警戒水平。欧洲、中国和印度洪水成灾，加利福尼亚森林火灾频发，也出现了令人战栗的台风，北极永冻土层融化。2021 年《全球气候风险指数》报告表明，全球变暖和气候灾害带来的损失，可能比预期更为严重。

当前这一局面最主要的推手是谁？实际上，只是少数国家和公司。根据《碳巨头报告》提供的数据，自 1988 年以来导致全球变暖的碳排放量中，有71%来自仅仅100 家公司。美国的二氧化碳排放量超过任何其他国家，占历史排放量的 25%，是第二大经济体中国的两倍多；而整个欧盟的总排放量占据 22%。

令人惊讶的是，在付诸行动控制气候方面最道貌岸然的国家，可能转而成为最严重的规则破坏者。环保主义者比尔·麦克吉本认为，如果加拿大政府放行其艾伯塔省的页岩油项目，开采出的“1730 亿桶石油，将产生约 1120 亿吨二氧化碳。这就用掉全世界剩余碳预算总量的28%。即便没有这些新增排放，按照现在的形势，我们也只有一半的几率能实现在巴黎设定的气候控制目标。”

那些对大自然犯下罪行的人可能将难以安枕，因为一些律师比照“种族灭绝”的说法，构想出“生态灭绝”的概念。其定义是“明知此种行为极有可能引发严重的大范围或长期环境损害，仍进行的非法或恶意行为。”毕竟，比如摧毁亚马逊雨林的生态灭绝行为，对居住该地的美洲印第安人原住民，可能产生同样的毁灭性影响。

如果国际刑事法院也认同这一主张，则生活将变得更为复杂。也许律师们也应该对“信息灭绝”作出类似定义？这也是一种罪行——肆意传播错误信息、虚假消息或假新闻，并对他人造成损害。

我们共居的地球已经失衡，因为军费开支、货币发行或假新闻都可以漫无限制。阻止人们相互损害彼此的唯一防护，就是道德良知。那些对人类和大自然之未来毫无责任心的人，请预定一个位置，乘坐下一趟逃生舱去太空吧。

(作者为香港大学亚洲全球研究院高级研究员，香港证监会前主席；翻译：臧博；编辑：袁满）

题图来源 | Rawpixel版面编辑 | 李幸芝 周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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