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和分离一样困难
深耕计划持续督导中,本期督导老师是Jeanne Magagna博士老师。
* 本期督导内容来自深耕计划(第5期)第二学年,经过改编,隐藏了来访者的个人信息,督导文章主要用来交流与学习。
其实,给自己找一个咨询师,是一件很亲密的事。
咨询关系是很特别的,不亲自体验一下很难感受到它与其他关系的不同。朋友说他第一次去见咨询师时非常紧张,提前半小时到,到了也并不敢进去,在门口徘徊,站在楼道窗口看着外面,脑子里不停演练着一会儿说什么,怎么说,从哪里说起。
他说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紧张,和咨询师工作了一百多节后,他知道了在陌生人面前袒露自己的内在是多么困难,尤其是这个陌生人是个专业工作者,即使你藏着掖着那些真实的部分还是会显露出来。
“那些藏不住的真实的一面,在我的生命里几乎没有给其他人看过。用这一面和陌生的咨询师相见,近得让人害怕。”
后来,他发现不管自己离得远一点还是靠得近一些,都能被理解,也就渐渐安下心来,再后来和咨询师建立持久且亲近的关系后,于人群中穿行时也生出了很多稳定感。
而能够与来访者亲近,或者说真正的靠近,也正是心理咨询需要做的。
本期督导的议题,正是与亲密、分离有关的困难。来访者与咨询师经过一段分离后重新见面。
督导老师Jeanne认为在心理咨询中,咨询师需要在情感上靠近来访者,进入一个很亲密的状态,并且需要理解在来访者和自己的关系里发生了什么,在来访者和外在世界的关系中又发生了什么。
就像开头朋友的体验,在咨询最初要袒露内在,是一种很近很陌生的体验,待咨询层层推进,咨询师和来访者在感受上靠得很近,能够透过现实生活、透过梦境理解来访者内在发生了什么后,一种亲近且紧密的连接就形成了。
这种亲密其实不仅仅只是好的体验,因为咨询关系绝不需要维系一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咨询师和来访者靠得很近时,其实更容易激活早年关系中负性的体验,其中非常值得引起咨询师重视的,就是分离。
分离不单是说咨询师休假,或者来访者有变动需要暂停一阵,事实上每一节咨询的结束,都是一次分离,都能看到来访者对于分离的反应。尤其是在一段长程的咨询关系里,来访者会对咨询师每一次的缺席有感觉。
处理分离反应的一个重要工作思路就是,把来访者的反应、行为,都与咨询师联系在一起,与这次分离联系在一起大部分时候来访者在分离后的见面中很难直接表达感受,咨询师需要捕捉更多言语背后的潜意识,以及非语言信息。
督导老师说,如果是和儿童工作,这个时候就需要关注儿童行动的方式,玩游戏的方式,他们是如何使用那些玩偶、小动物模型,他们的自发反应都在代替他们表达分离给他们带来的感受。
咨询师要思考,在每两节咨询之间,在来访者的人格层面究竟是如何感受到与咨询师的连接的,如何体验咨询师的支持的。
同时,如果来访者和自己身边的重要他人有比较复杂的关系,很可能会对治疗中的分离出现更大的反应,会用更加矛盾的方式呈现这些关系。这种动荡的感受只有在来访者能够感觉自己和咨询师真正建立了好的、稳定的内在连接后才会逐渐平息。
督导老师说这个部分的工作就如温尼科特所说,一个妈妈是如何与孩子保持同调,抱持孩子的感受及焦虑。
也许我们可以把咨询时间里谈论到的躯体症状都与情感反应关联在一起,而这些情感通常指向内在的父母、兄妹,内在的领导,又或者是内在的咨询师。
这些身体的疼痛和不舒服,或许是在呈现来访者是如何把情感的痛苦装进身体里去的。
在这个案例中,来访者把怎样的痛苦装进了身体里?
有同学说体验到一种无法与人亲近,也没办法表达不同意见和愤怒的痛苦。
一个人会在怎样的环境里,变得无法表达不同意见?
督导老师说:
“来访者早年生活的环境,是非常严苛且匮乏的,因此来访者并不能安全地和父母有不同看法,在一个充斥着暴力的家庭里,如果父母感到愤怒了,并不会用脑子思考这些愤怒,也不会去谈论它,而是会直接变成躯体的方式,比如非常激烈的打架。”
这样的生长环境,没有给情绪表达留出安全的空间,父母没有抱持的功能,也无法用言语交流感受。来访者仿佛置身于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难以习得如何将情感言语化,唯一能学习到的就是将情绪直接转化为躯体的反应。
“有躯体化问题的来访者,他们很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感受是什么,这些情绪和感受会以非常直接的方式进入到躯体、器官的层面。”
督导老师提到与这类来访者工作时的一个小挑战,那就是躯体化问题的来访者往往对咨询师没有信心,并不相信咨询师能在自己表达愤怒时抱持和接纳住这个部分。这也是为什么面对分离时,来访者会用微笑,或者调侃的方式隐晦又谨慎地表达不满。
有躯体化症状的来访者,内在问题相对会更严重,工作起来也会非常困难。和这类来访者工作,对来访者的梦进行工作会是一个有帮助的方向。
如果能够帮助这些躯体化的来访者认识到,他们的梦境是有价值的,帮助他们去思考和理解自己的梦,对咨询师而言,能更加靠近来访者的内在世界,而对来访者而言,这是一条理解潜意识语言的幽径。
督导老师Jeanne曾过一本关于进食障碍的书,她在书里提到自己的很多来访者都拥有着非常迫害性的内在世界,这与他们的攻击性有关,他们会把这些攻击性投射到梦境中的内在客体上。
有时他们的梦会像小孩子那样,梦到吓人的鬼怪和怪兽。
这同样也是和躯体化来访者工作的思路:咨询师和来访者一起去思考这种迫害性的感受,并帮助来访者逐步理解他们投射到外界的攻击性。
来访者在咨询中表达自己不需要某种照顾,不需要某一类关心,又或者是不需要结交某一些朋友时,似乎都是在说:“我不需要你,我自己就可以”,这类表达不能听字面的含义,甚至不能相信这个论断,需要去思考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谈论不需要,这个不需要是在表达什么。
尤其是在不久前经历过和咨询师的分离,再来谈论“不需要”时,很容易能联想到这个不需要是在表达一种失望和愤怒,在自己需要咨询师时,咨询师缺席了。
来访者描述这种不需要的方式,是在把这种被咨询师抛弃的失望和愤怒投射出去。比如说自己不需要恋人的关心,就是将这些体验投射到亲密关系中;如果是不需要朋友,则是投射到和朋友的关系中。
这些不需要,并不是真的独立和坚强了,散发出来的坚强的气味说明来访者正在走向全能的位置,情绪的落脚点转向了比较硬的部分。
这个时候咨询师需要进入这些言语背后的潜意识,从理性的对话里跳出去,进入关系的层面:
“我们的这次分离似乎让你感到我丢下了你,你可能会觉得没有被支持,好像会让你感到要抓紧我们的咨询关系是非常困难的事。似乎在这个过程中你转向你内在那个不断在说不要依赖其他人的部分。我想你是对的,我们确实需要去思考独立和所谓的坚强这两者之间的区别。真正的独立意味着你能够在内在时刻带装着那个好的咨询师,而这个所谓的坚强,实际是在防御或者阻碍关系的。”
这个解释,或许能够帮助来访者意识到其实自己是很需要关系的。
在来访者的内在有两种截然相反的体验,一个在表达自己很需要咨询师,需要其他人,需要关系;而另一个却在表达要切断所有关系。
就像在咨询中,来访者很想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咨询师,但讲述的方式很破碎,很不流畅,这似乎是来访者内在全能的婴儿话的部分在设置路障,想要阻挡自己对另外一个人的依赖,想要逼迫自己独立。
在咨询工作里,能够与来访者全能婴儿的部分工作,需要能与成人化的部分工作,这两个部分都需要被看见。
全能的部分,是来访者应对早年生存困境的方式,那是一个没有抱持、没有支持,功能丧失的家庭,全能的这一面就像拐杖一样支撑着来访者。但现在,咨询师需要帮助来访者找到一个新的构建关系的方式。
我想,这也正是心理咨询的意义,咨询师打开并使用自己,成为来访者的新客体。来访者在咨询里呈现自己,通过使用咨询师获得新的体验,去修复那些或破裂或残缺的部分。
*本期督导老师:Jeanne Magagna博士,英国塔维斯托克儿童和青少年心理治疗师,博士,培训组创始成员、副主席和联合协调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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