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后评 | 以诗剧写诗圣:看啊,听啊,那么孤独的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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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9月29日,北京评协组织文艺评论家代表赴首都剧院观摩话剧《杜甫》。“观后评”栏目第十五期选取戴晨、胡旭东、拱浩嘉、张昕瑶、邹艳萍5位会员的短评文章,从不同角度分享观剧感受。
唐玄宗天宝年间,杜甫与诗友李白、高适同游汴梁,正在单父台斗诗游乐之际,惊破霓裳羽衣曲,也惊散了诗朋酒侣,李白寻归庐山,高适入哥舒幕,杜甫也奔赴长安。
数年后,杜甫仕途失意,携家眷走巴蜀,路遇成州小吏抓兵,讲理不得反遭奚落,随转道投奔世交严武,又见其兵骄将悍,恐难相处,悄然折向成都,在浣花溪畔盖个草堂,以为栖身之所。
得知杜甫境况,正在巴蜀一带任职的高适和严武先后造访草堂。高适推衣送食,严武更有过之,诚邀杜甫入幕,又举荐杜甫为参谋,并工部员外郎。
杜甫满心高兴,入了严武幕府。不多久,二人却因政见不合,个性相悖,爆发龃龉,怒目相向以至不欢而散。
退居草堂的杜甫,心情抑郁,新朋苏涣来访,为他剖析冲突的根由,杜甫内心折服。时值秋令,狂风大作,茅屋为秋风所破。诗人虽为风雨所苦,犹然发出生命的强音:“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杜甫由此出走湖湘。天阙换过几朝皇帝,杜甫在梦幻中遇见苏涣、当年诗友李白、高适,挚友严武,十年离乱,沧桑变幻,物是人非......杜甫表示,蓝天白云才是鸟的故乡。
江湖暴涨,杜甫死于江浒,唯有他的诗歌永远回响在辽阔的中华大地,成为中华民族的集体记忆。
上半场粒粒分明
下半场珠落玉盘
北京人艺原创话剧《杜甫》,在舞台上营造出一个似真似幻的诗之江湖,在这个世界中,杜甫曾意气风发,曾暴怒无常,曾悲天悯人,他孤独,绝望,不甘,斗争着,坚持着,他获得了写诗的终极快乐,他的精神穿透时代,抵达世人心中。杜甫一生饱经苦难,但始终洞察社会民情,用满腹才华为人民书写,为世人留下了很多脍炙人口的诗句,而话剧《杜甫》则是一首为杜甫写的激昂而浪漫的诗歌。
不同于传统的历史剧叙事结构,《杜甫》一共七场戏,编剧郭启宏老师选取杜甫自“安史之乱”到离世这一段人生轨迹,着重刻画杜甫潦倒困顿、仕途蹭蹬的悲剧命运与忧国忧民、不同流合污的精神追求。七场戏相对独立又息息相关,可谓大开大合,自由不羁。《杜甫》上半场的戏如粒粒分明的珍珠,不疾不徐地将其与严武、高适、李白、苏涣、杨夫人等不同的人物关系中显现出来,并巧妙地将“三吏”、“三别”用白描式的手法纳入情节中,举重若轻。下半场可以说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三场重头戏纷至沓来,将全剧引向高潮。
作为《杜甫》的导演,冯远征老师认为:“排历史剧一定要符合当代人的审美。历史剧的舞台形式、表演风格、台词强调有风格定式,观众欣赏历史剧也有审美定式,但我希望有所突破。”在舞美设计上,他追求诗意的气质,用写意代替写实,用现代表现古韵,希望舞台是简洁的,并有所创新。最终在舞美老师数易其稿后,我们看到了舞台上现代感十足的“金属框架式多面体透视山水”主题结构,结构中间突出了“门”的意向,可视为杜甫的出世入世之门,以及心房之门。
配合舞台主布景的除了变幻的灯光,还有多媒体的运用,用动画素材辅助剧情发展,给全剧加分不少。特别是杜甫迎着疾风骤雨大声朗诵《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这场戏,远征老师用充沛的情感,倾吐着杜甫心中的愤怒、不甘,困惑,投影中茅草漫天飞舞,台上的屋檐倾斜,将全剧推向了第一个高潮。
作为主演,冯远征老师塑造的杜甫,不仅在外形上竭力做到与大家心中的诗圣接近,更从人物的内心世界出发,精雕细刻,他强调停顿、留白,不追求熟能生巧的流畅,而是更追求合理的心理依据,“要举重若轻让每一句台词深入人心,演好一个真实的人。”最后更为激烈的两场戏,靠大段的独白支撑,台上表演得痛快淋漓,台下观众看得荡气回肠。
《杜甫》自2019年首演至今,已打磨了4年时间。此剧的难度之大,尤其对年轻演员来说,是在学识修养和演技上一次全方位的历练。相比于首演,此轮演出可以看出更多细节处的完善和年轻演员的进步。
《杜甫》是近年来继《蔡文姬》《天之骄子》《李白》《知己》《我们的荆轲》《司马迁》等剧之后的又一历史题材剧作,北京人艺继建院以来,不断从中华传统文化中萃取题材,形成了具有自己风格的东方美学。可以说,《杜甫》在继承了北京人艺艺术风格之上又有创新。愿此剧能够继续打磨,不断找到历史与当下联结,成为北京人艺又一部经典保留剧目。
杜甫由“圣”变成了“凡”
胡旭东(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整部剧平铺直叙了杜甫的一生,杜甫不再像是“诗圣”,没有那种无欲无求的洒脱感,更像是一个具体且真实的人。他会为了自己的不得志而烦闷,会为了朋友的背弃争吵,会有为生计烦恼的无可奈何,但也有大的胸怀,有心系苍生的大志,为天下奔走疾呼的冲动。冯远征院长对于杜甫的诠释,令每段经历投射出的杜甫个性侧面,都令人信服,尤其是最后一幕的独白,狂士浪客般的诘问,让人感受到舞台上的戏剧张力和演员的爆发力。
整部剧舞美很不错,服装和造型都很符合人物特点,那个造型精巧的铁架子旋转营造了不同的空间感,切景的时候幽暗的灯光把架子上的纹理影射在幕布上,像竹柏摇曳的影子;漫天飘舞的萤火也让人想到杜甫本人,“幸因腐草出,敢近太阳飞”,然而落得“十月清霜重,飘零何处归”。尤其是最后一幕杜甫走入画中,也营造出了一种最终走入历史的氛围。可以说整部剧的舞美是非常具有质感的。
有一个建议,是否可以考虑带麦。演员们的台词功底都很棒,而且我也非常能够理解演员不带麦,是不希望失去声音的本真,对情绪的表达有很高的要求。但首都剧场是能够容纳1000多名观众的剧场,我坐在其中很靠前的位置,还是听得比较模糊,这也影响了观剧感受。
我当它是一堂台词教学课
拱浩嘉(中央戏剧学院戏剧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太白飘然而立载,子美坦步踏青来。
濮存昕老师的《李白》,潇潇洒洒,飘然而独立,微醺、酣畅、震撼。
冯远征老师的《杜甫》,坎坷蹭蹬,苍茫而独立,扎实、乖张、钝痛。
剧作上,其实郭启宏老师是非常用心的。如果说当年的《李白》是意气用事、一气呵成之作,那么杜甫该如何下笔是又一次挑战。但正如这两位诗人的风格,李白可以在一顿酒后挥毫而出,杜甫如若不经历生活坎坷难以下笔入神。
所以郭老师历经二十年载,最终打磨出现在的本子。就如同密密编成的竹席,沉重;但即使磨损到千疮百孔,也藕断丝连。
六幕剧。从场序分析可以看出:
时间,从序幕的唐玄宗天宝年到前三场的唐肃宗到后三场的唐代宗,杜甫横跨盛唐与中唐,其目睹和经历的,都化为血与骨融在了他的诗中;
地点,从汴州单父台,李高杜三人如同桃园三结义那样的挚友相会,共赏霓裳羽衣,经过成州目睹石壕吏真实现场,再到巴州严府投奔放弃,转去成都草堂度日,到最后的湖湘陨落,基本上就是杜甫的人生关键节点的位置展现。
可是,如此一来,本子就有些太满太实,缺少了轻盈的灵气,更多的是让观众直面杜甫的人生坎坷路,看他的嘲笑、奚落,陪他一起见证沧桑变幻,物是人非。
而且由于夹杂的古文太多,太囿于史料情节性、戏剧性不强,但就这样的“闷本”,冯远征、于震、鲍大志这一众老戏骨都能撑起来,当真厉害!
有些剧,其实就不是为了爽来看的,比如我就是以学台词的目的去看的,就会收获很多。
该剧最难的就是诗句、古文和现代文的结合,如何清晰地把每一个字都传导到观众耳里,并且通过表演和感情,让生僻字也被理解,相当麻烦,由此可见冯远征老师的台词功底果然结实。
庙堂难进 乡野难退
张昕瑶(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全剧台词半文半白,一方面将观众带入唐朝盛世,另一方面也对于剧目理解增加了难度。剧组在场刊中列出剧中晦涩的词句,将剧中的古典韵味带给观众。
一尾声,曲又起,人已逝。一曲羽衣霓裳,记录的是极盛时期的杜子美,记录的是三个年轻人铿锵誓言。或是文人相轻,或是时局所致,已然不再重要。
剧中跳入跳出,实难想象这是多年以前之旧作。每幕之后,杜甫自白,跳出故事的情感表达,将剧中之意直抒于胸,成为每幕之后的点睛之笔。最后一幕,生生死死,生又何趣,死有何惧。
《杜甫》的舞美如梦似幻,杜甫的大千世界,犹如舞美中大开大合的现代感钢架舞台,大气、震撼;杜甫的小小茅屋,犹如舞美中小巧精致的中国山水,平淡简陋。这一大一小,是杜甫难进庙堂难退乡野的纠结一生,是杜甫矛盾的一生。杜甫之死,走入画中缓缓退场,光影交错之间,杜甫仿佛走过了一生。
编剧郭启宏的姊妹篇《李白》和《杜甫》都是以主人公几篇诗词为底稿,融合个人命运的作品。杜甫的诗词已然成为中国人文学修养的底色。以诗词为基,一方面为剧作本身增加了文化内涵,在剧场能够看到有很多孩子走入剧场。另一方面,这也增加了剧作的创作难度,可参考的文本内容极为有限,从几句短诗扩充为三个小时的长剧需要深厚的功底。
何谓“蜀之犬”?不过一个“獨”
邹艳萍(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开场时,伴随着余音袅袅的丝竹管弦之乐,是一幅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高朋满座的热闹情景;而落幕时,杜甫、李白、高适和严武这一群曾经的莫逆之交面对的已是千里孤坟,阴阳两隔的荒凉惨败。恰似杜甫的人生,也曾“春风得意马蹄疾”,官至左拾遗,富贵显赫,一时风头无两。但回望他的一生,饥寒交迫、困厄失意、郁郁不得志始终是绕不过去的注脚。
孩童时代对杜甫的印象总是停留在教科书层面,看了许多的介绍,但文字有时候难免略显无力,总如隔靴搔痒,难以触及根本。观摩话剧后才更深刻地了解到他“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当自己食不果腹,甚至连一粒下酒的落花生都赊不来时,还在心系天下苍生黎明百姓。无数的人,无数的远方,都与他有关;当凛冽秋风卷走屋顶上的茅草、滂沱大雨洗刷他唯一安宁的茅草屋时,他却在思索“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当高适严武之流在官场上为了仕途前程尔虞我诈时,他仍像是归来的少年,抱有心中的净土,不愿违背内心的道德准则。
剧幕中杜甫多次把自己比作“蜀之犬”,何为蜀之犬?不过一个“獨”字罢了。他茕茕孑立,形单影只,晚年曾感叹“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而历史早已沉默却有力的证明了“知音在后世”。他为黎民苍生唱响了最后的挽歌,而我们也注定为这位伟大的诗人唱着无尽的怀念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