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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剧场微剧评 | 昆曲《狮吼记》:旧瓶新酒重演欢喜姻缘

北京文艺评论 北京文艺评论
2024-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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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北京评协组织文艺评论工作者代表赴老舍剧场观摩昆曲《狮吼记》。“老舍剧场微剧评”专栏选取李梦希、陆丹晨、翟熠纯、王宝城、杨歆的评论文章,从不同角度分享观剧感受。
昆曲《狮吼记》

《狮吼记》剧照 

昆曲《狮吼记》,又名《跪池》,明代戏剧家汪廷讷所作昆曲传统剧目,由魏春荣、邵峥主演。不同于传统戏曲中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这部剧取材自苏东坡《赠季常诗》“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创作而成,亦是戏曲史上一部以“惧内”为题材的喜剧作品。这部剧讲述了眉山书生陈慥(字季常)结交苏东坡,在外寻求风流之事,被善妒的妻子罚跪池边惩戒,由此引发一系列趣事。


这个妒妇,何以让人讨厌不得?李梦希文化艺术出版社编辑


戏曲舞台上向来不缺“妒妇”,昆曲《疗妒羹》里的苗氏、京剧《玉堂春》里的皮氏、川剧《郗氏醋》里的郗氏等形象因“妒”生嗔,由“妒“行恶,将“妒”所激生出的人性阴暗面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让人观之心生厌恨。魏春荣也能驾驭这类角色,她在《红楼梦》中饰演的王熙凤,心机重层,性格乖戾,可翻手取尤二姐母子性命于谈笑之间。而魏春荣所扮演《狮吼记》中的柳氏,却与前剧诸人不同,她的“妒”并不那么招人讨烦,这主要依赖于主创团队的精心剪裁与她个人的形象塑造。

《狮吼记》是明代剧作家汪廷讷的代表作,取材于宋人笔记《容斋随笔》,以三十出敷演书生陈慥(季常)惧内故事,经历代艺人锤炼,留下了《跪池》等意趣横生、脍炙人口的折子戏佳作。北方昆曲剧院《狮吼记》取原著《归燕》《奇妬》《谏柳》《闹祠》诸出内容为原料,继承了前辈艺术家在经典折子戏中的表演传统并适当加工,由陈慥游外归来为始,柳氏梦羊惊惧作结,在“梳妆”“跪池”“三怕”三大关目中表现此对夫妻的相爱相杀,打造出了一部乐而不闹、趣而不俗的“小全本”。

平心而论,《狮吼记》与其他许多“妒妇”题材剧目一样,原始内核带有悲凉气质,底层逻辑违逆现代认知。丈夫贪花恋酒而至抛家舍妻,妻子隐忍不发、逆来顺受竟被看作一种美德,如有所表露、稍显不满,即可被打上“妒”的标签而被扫地出门、弃如敝履,这充满着对女性的迷惑性、压迫式宣教。但是,魏春荣与北昆的《狮吼记》却通过对戏剧情节的剪裁与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尽力最大化张扬女性反抗意识同时,减少对女性的负面刻画,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封建伦理道德带给人的不适感。

以情节剪裁看,在北昆《狮吼记》中,柳氏之“妒”主要的发泄对象并非女性而乃其丈夫陈季常,尽量地减少了对其他女性的攻击而突出了对男性的批判,让“妒”少了几分刻薄尖锐。原剧中柳氏为陈季常纳下“四朵花”——满头花(秃头)、后庭花(大屁股)、眼前花(白果眼)、折枝花(跛足),先利用她们作为幌子欺骗丈夫回家,又利用她们的身体缺陷作为对丈夫不忠的羞辱与惩罚,又在不久后将她们赶出府门,这何尝不是对其他女性的迫害?北昆《狮吼记》有意弱化了这一情节,既未让“满头花”等人出场,也未解释“满头花”等词的含义,仅仅一笔带过,是有其考量在内的。另外,北昆也并未与当代其他版本一样在全本上演《游春》,并不直接展现琴操与陈慥的互动,这就把重心落在了柳氏对丈夫“无妓”许诺失信的气恨,而非对琴操正常侍奉的妒忌。

从形象塑造观,魏春荣所饰的柳氏,热烈、大方而不阴冷、小气,与她自身的性格、气质较为贴合,让观众颇难生出恨意。昆曲中曾以四旦扮演柳氏,乃是看中了刺杀旦的刚劲脆利,今之柳氏虽已改为五旦,仍要区别于一般的闺门旦,多几分韧劲,添一些爽性,这与魏春荣在《长生殿•絮阁》里所刻画的杨玉环之“妒”,有很强的相似性——敢爱敢恨、心地纯真、任性钟情、无惧权威。可以看到,魏春荣的柳氏,在痛责陈季常同时,脸上时常挂着笑意、带着关切,在以玩笑心态而非报仇心理对待夫君。某些演员塑造柳氏,面带寒光、不苟言笑,固然也是一种刻画人物方式,却难免近于地方戏中凶戾、毒辣状貌的“摇旦”,似觉落于下乘。

以《狮吼记》为代表的传统“妒妇戏”,很多往往先期展现妒妇的十分蛮野、百般骄横,再突然转折让妒妇幡然悔悟或认罪伏法,乃是男性的自娱慰藉表达,夹杂着种种对女性的误解与抹黑,与今天的观众存在一定割裂断层。如今,我们再展现妒妇,更应该看到女性“妒”的滋漫背后之无奈与辛酸,给予这一人群更多的人文关怀与现实理解,比如徐棻改编自《郗氏醋》的《花自飘零水自流》就是一例妒妇戏老剧新演、生出当代意识的范例。魏春荣与北昆的这版《狮吼记》,尽可能地保留了原本折子戏表演精华的同时,用符合情理的适当剪裁与贴合人物的形象塑造,为传统剧目在现代寻找新的表达,同样是一出值得揣摩、欣赏的好戏。



三跪见陈慥陆丹晨中央戏剧学院学生
想必多数观众看《狮吼记》,都对《跪池》一折抱有极大的期待。此次演出中,北方昆曲剧院所呈现的《跪池》堪称精妙绝伦,观众们看得喜不自禁。这不仅由于本子层面对人物的刻画,更归功于演员精彩的表演。以陈慥在此折中主要的“三跪”为例,缘由和情绪各不相同,却共同塑造出了一个惧内的喜剧形象。陈慥一跪,跪的是一种“条件反射”。他一出场,尚沉浸在昨日游春的趣味中,听闻柳氏的声声呼唤“陈郎快来”,他就已被吓得心虚腿软。可见,陈慥内心明白自己的行为会触怒柳氏,只是受到其声音的刺激,尚未同柳氏发生任何正面冲突,便下意识地开始下跪认错。邵峥老师演出了此种条件反射之态,成功在一开头就铺陈出陈慥长久惧内的形象。陈慥二跪,跪的是一种“含糊”。东窗事发,矛盾激化,陈慥熟练地跪了下去。可见,这是其面对柳氏一贯的应对方法。这加深了观众对陈慥惧内的印象,增加了笑料,同时也体现出陈慥面对矛盾的含糊态度。他并未尝试与柳氏展开平等正常的交流抑或争论,而是一味地低头退让,这折射出他并无解决问题的打算。二跪之下,陈慥的人物愈发丰满。邵峥老师将此跪呈现得流畅,丝毫不拖泥带水,将陈慥的内心呈现得淋漓尽致。陈慥三跪,跪的是一种“埋怨”。陈慥此前已听从柳氏命令几次下跪,然柳氏仍不依不饶,将其逼回池边,再次要求其下跪。陈慥内心积蓄了诸多不满甚至怨恨,却无从发泄。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要跪就跪”,于是沉沉地跪了下去。此处,陈慥的内心与行动是截然相反的,邵峥老师撩起褶子果断下跪,跪得干脆而响亮,正体现出此情此景。《狮吼记》本就极具喜剧色彩,北方昆曲剧团的呈现为其增添不少现代色彩与内涵,方便观众理解的同时也更加契合当代观众的内心情感。其中,邵峥老师的三跪精妙地呈现出陈慥一角,更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
旧的骨头,新的血肉翟熠纯中国艺术研究院学生

在旧有的认知中,提起“昆曲”,脑海中往往会不自觉地浮现出华丽婉转的唱腔、灵动飘逸的身姿、典雅华美的念白、顾盼生辉的眼神,会联想到《牡丹亭》中“良辰美景奈何天”般的曼妙柔情,而对《狮吼记》的观赏体验,则打破了我对昆曲的“刻板印象”。

狮吼记》是一出轻松热闹的小喜剧,戏谑的笔法加之夸张的情节,为笔者带来的是别有一番风味的艺术感受。虽然全剧由始至终充满谐谑趣味,但不失昆曲抽象写意、以简驭繁的美学传统,谑而不虐,闹而不喧,将传奇轶事以幽默欢快的形式展现在观众面前。“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河东狮吼”的故事在民众中早已流传许久,“妻管严”也已经成为文艺作品中喜闻乐见、脍炙人口的题材。正所谓“一遍拆洗一遍新”,戏曲作品的常演常新,是一个去芜存菁、逐渐贴合新时代语境的过程。这次看到的版本保留了传奇中的故事精髓与核心架构,剔除了如柳氏气病后被阎王勾魂施以酷刑,幸得禅师相救而还阳等大量封建愚昧、荒诞无稽的故事内容。使得情节更为洗炼紧凑,人物形象也更加生动鲜明。“立人物”是该剧的鲜明特点。该剧并不依靠“巧合”“误会”等传统的营造喜剧效果的情节建构技巧,而是将喜剧色彩植根于人物性格,通过人物自身的性格特征以及人物之间由性格而生发的冲突来搭建喜剧性。人物形象呼之欲出,喜剧效果生动自然。  



雅俗共赏以小见大,嬉笑怒骂生趣盎然王宝城中国戏曲学院学生

宋代《容斋随笔》记载:书生陈慥(陈季常)惧内,他的妻子柳氏善妒,每当陈慥欢歌宴舞之时,就醋性大发。陈慥的好友苏东坡写了一首诗取笑他,其中有两句为:“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明代剧作家汪廷讷由此故事编写传奇《狮吼记》。时代风云变幻,大浪淘沙。对比最初的剧本和今天演出的舞台版本,《狮吼记》增删修改,几易其稿,其故事情节和思想内涵早已富有了崭新的意义,并在今天的舞台上大获成功。

一根藜杖嬉笑怒骂

藜杖高举、藜杖跺地,都能让眼前的陈季常表现出满满的“求生欲”,生性风流却又惧内的书生季常,深爱妒忌性情泼辣的河东柳氏 围绕“一夫多妻”展开了“斗智斗勇”的搏斗。藜杖作为导演核心道具在舞台呈现上起到了至关重要作用。“打”与“不打”的怨愤、“爱”与“恨”的纠缠,打的不仅是“薄情郎”季常,也是敲打的现场的观众,更是家庭中的两性关系。青青藜杖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打是季常有约在先、屡教不改,陈氏妒爱难忍;打不下去是季常智慧的反应能力、瞬间跪倒的能力、积极认错的态度;这场时不时就举杆的“家暴”正是在“打”与“不打”的矛盾纠葛中娱乐了观众,让观众看到了家家户户“幸福的烦恼”“甜蜜的苦涩”。

一阴一阳啼笑姻缘

昆曲《狮吼记》涉及的两性问题并非是一个特殊性事件,而是一个普遍性事件,因此可以引起观众的强烈共鸣。从最早的反对“一夫多妻制”主题到今天的“惧内”,充满了生活气息、时代意义。老子说“一阴一阳谓之道”,这世间的多少事都是有阴阳正反的,正是阴阳构成了丰富多彩的世界。人作为社会活动的主体,男女承担着不同的社会分工和智能,当然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分工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但两性作为社会中最大的两个存在,在家庭中的关系微妙至极。梦中这场陈家引发的闹剧竟然闹到了大文豪苏东坡身上、闹上了公堂、闹到了土地祠、甚至马上闹到阎罗殿,但陈季常的世界仿佛就是一个逻辑的怪圈,如同毛驴拉磨——永远走不出那个圈。编剧正是通过这种极端的循环叙事,给观众带来了一场奇妙的体验,让观众在阴阳制衡间感叹姻缘的“欢乐与忧愁”。

以小见大雅俗共赏

提起昆曲,人们常以高雅冠之,平常百姓更是因其中华丽辞藻望而却步。但每一个走出昆曲《狮吼记》剧场的观众却不觉枯燥,反而觉得这就是寻常百姓家。其实,《狮吼记》最大的成功恰恰是站在正视每个人最普遍的视角:家庭——这个以婚姻和血缘关系为基础的最小社会单位,提供整部剧深厚的土壤。其中《跪池》一折更是充满生趣。咕咕作声的“蛙哥”反复过来“取笑”书生,懊恼的书生为了赶走看热闹的“蛙哥”,扔出了大小不同的“石头”,要面儿的书生在这一刻是“可爱的”、是“卑微的”,儒雅不失质朴。整部剧有昆曲的唱腔唱词的优雅,同时又足具生活的气息,称得上是一部雅俗共赏的经典佳作。



历久弥新的古典艺术魅力杨歆中国戏曲学院学生
昆剧《狮吼记》是由明代剧作家汪廷讷创作的传奇剧本,讲述的是书生陈慥惧内,其妻柳氏悍妒,二人产生冲突,经历种种磨难重归于好的喜剧剧目,其中《梳妆》、《跪池》两出折子戏历经岁月洗礼,依旧光彩夺目,活跃在当今的昆曲舞台上。北方昆曲剧团魏春荣、邵峥主演的《狮吼记》,以精湛的剧艺、细腻的情感和深刻的思想内涵,展现了古代士人生活的喜怒哀乐。为观众带来了一场视觉与听觉的盛宴。《狮吼记》这部剧作以陈季常与柳氏的家常故事为主线,展现了明代士人的伦理观念。让观众通过此剧一窥明代爱情、家国、道德等价值观的冲突与统一。剧中魏春荣以其深厚的戏曲功底,成功地诠释了《狮吼记》中女主角柳氏的人物形象,既有河东狮吼的剽悍风格,又有其悍妒背后的娇媚柔美,通过细腻的表情、身段和唱腔,展现了角色的内心世界。同时在唱腔上,魏春荣充分利用昆曲的优美唱腔,为角色注入了灵魂,尤其是在表现柳氏悲痛、愤怒、喜悦等复杂情感交替时,以唱腔表现情感递进,让人陶醉其中感受剧中人物的真挚情感。柳氏这样一个妒妇形象的背后,是一个敢于挑战封建社会传统,展现了女性的独立精神的超前形象,在剧中,柳氏面对家庭、社会和道德的压力,依然坚定地追求着对爱情、婚姻的专一,展现出了对封建社会一夫多妻制对女性压迫的反抗,虽不能超脱封建思想的桎梏,但仍然是对传统伦理的一种挑战和反思。北方昆曲剧团在传承与创新的部分,能够在保持传统昆曲艺术的基础上,巧妙地融入现代审美,使得《狮吼记》更具现代思想内涵,吸引了更多年轻观众的关注。这种传承与创新的完美结合,使得昆剧这门古老的艺术在现代焕发出新的生机。在《狮吼记》中,我们可以看到传承古典文化的同时,积极探索如何在作品中注入现代元素,在舞美、灯光、音乐等方面的创新尝试。这些现代元素的加入,并非只为追求视听冲击,而是旨在让观众在欣赏传统昆曲艺术的同时,也能感受到时代的脉搏。

END


审核:姜虹羽
编辑:崔一非
北京评协投稿邮箱:beijingpingxie@bjwl.or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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