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国寺大殿与《营造法式》的比较研究是学界关注已久的课题,其内容涉及诸多方面。然在材栔形式方面,尚未有较深入的探讨,其原因或一是精确实测资料的缺乏,二是思路和线索的局限。本文的分析希望在这两个方面有所推进,以此认识保国寺大殿材栔形式的性质与特点及其与《营造法式》材分制度的关联性。
保国寺大殿的材栔形式
及其与《营造法式》的比较
张十庆ZHANG Shiqing
建于北宋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的保国寺大殿,是我国江南地区年代最早,保存最完整的本构建筑。关于保国寺大殿研究的诸多线索中,大殿与《营造法式》的关联性是学界关注已久的论题,至今相关成果甚丰,其内容涉及诸多方面。然在材梁形式方面,似尚未有较深人的探讨,其原因或一是精确实测资料的缺乏,二是思路和线索的局限。本文的分析希望在这两个方面有所推进,首先,2009年东南大学对保国寺大殿进行的精细勘测,基本上解决了实测资料的问题,而关于分析思路和线索的推进,则是本文所要努力的目标。本文希望探讨针对性的分析思路及相关新线索,将大殿与《营造法式》的比较置于唐宋以来建筑技术演化的整体背景中进行考察,从而认识保国寺大殿材栔形式的性质与特点及其与《营造法式》材分制度的关联性。尺度与比例是材栔形式分析的两个要点。因此,大殿的尺度复原及营造尺推算,也就成为材栔形式分析的基础和前提。实际上根据多指标推定验算的尺度分析方法,材栔尺度分析本身也是尺度复原和营造尺推算的重要一环。尺度复原可分作两个方面,即间架尺度与构件尺度,而材栔尺度则可视作构件尺度的一项基本内容。本文的重点置于材梁形式分析上,故关于大殿间架尺度复原分析,只是作为推算营造尺的相关内容而作简略概述,具体详见另文。精细而全面的勘察实测数据,是尺度研究必要的基础条件。自保国寺大殿发现以来,已经过多轮的勘察实测,积累了较为充分的实测数据资料,虽精确详细的程度不一,但在国内诸多遗构中,保国寺大殿或算是研究条件最好的了。2009年至2010年,东南大学建筑研究所对保国寺大殿进行了三维激光扫描和全面的构件手工勘测,获得了迄今最完整的大殿勘察资料和实测数据,为保国寺大殿的尺度研究提供了更加扎实和充分的基础资料。在尺度复原分析上,营造尺的推定与设计尺寸的复原之间,基本上是一个相互依存和自洽互证的关系,其复原求证的过程,也就是利用间架、构件等诸要素之间数据关系的简洁性和自洽性进行分析和论证的过程。然而将现状实测数据正确地还原为原初的设计尺寸,并非易事,尤其对于大殿现状变形严重、实测数据驳杂离散的现象,需要探讨针对性的思路与方法。以下两点或值得重视:其一,多项指标的互证校验:在尺度复原分析上,通过多项独立指标的设定及其互证校验,作综合分析并推定营造尺长。材梁尺寸即是其中的一项重要指标。作为大量性构件且保存完好的斗栱尺寸数据分析,在大殿营造尺推算中应有较大的权重比例。其二,从间架关系入手的尺度分析:根据间架构成的基本对应关系,合理地梳理、分析和修正失真数据,以间架构成关系拟合校正间架实测数据的偏差,从而显现间架尺寸内在的有序关系。关于宋代尺制,学界已有诸多相关成果,宋代常用尺长约在31厘米左右。从宋承唐制的角度而言,唐尺至后期增长至30厘米余。东亚日本现行曲尺,在尺制上为唐尺之传承,长30.3厘米,亦可作为一项参照。北宋初期尺长应近于唐尺,约30厘米余,较唐尺微有增长。也有学者认为,与其说宋尺承用唐制,还莫如说宋尺承用五代尺制更接近史实。五代时之尺长仍在唐尺30厘米与31厘米之间,无何增延。保国寺大殿营建的北宋祥符六年(1013年),上距吴越国灭亡的978年仅35年,其营造尺长应在30至31厘米间另一方面,就营造工程而言,不同建筑之间营造用尺的差异,是常见的现象。故特定遗构营造尺的推算,在尺制背景下,主要还是以遗构自身尺寸数据关系为依据。根据遗构分析宋尺大致有如下的倾向:北宋前期营造尺长多在30.5厘米左右,而北宋后期则多在31.5厘米左右。如下文分析,保国寺大殿的推算营造尺也吻合于这一特色。关于保国寺大殿营造尺的推算,迄今学界相关研究有如下几种;29.4厘米、30.2厘米、31.0厘米、31.3厘米,诸说不一。如此分歧的营造尺推算,其原因或由于所依实测数据的不同,或出于对实测数据解读的不同。大殿整体的宋构部分,面阔、进深各三间,平面近方形,单檐歇山顶。其面阔三间中,东西两次间各补间铺作一朵,当心间补间铺作两朵,进深三间八椽。在尺度分项数据中,平面开间尺寸作为建筑整体的基本尺度,是尺度复原研究的基本和重点。因此通常多以平面开间数据的还原为主指标,推算营造尺。然在保国寺大殿尺度复原分析上,针对大殿开间数少及间架变形严重的现状,另设多项独立指标,从而减小平面开间指标的权重,以此应对严重的变形、可能的侧脚以及基准平面的选择等不确定因素。此外,江南厅堂宋构的管脚榫做法,表明其立架施工时,柱脚平面保持不动,此或也是有利于柱脚基准平而的一个条件基于保国寺大殿厅堂构架的特征,在间架尺度复原分析上,且取柱脚平面为基准平面。尺度复原的关键,在于营造尺的推算。而营造尺的推算,则主要依赖于遗构自身尺寸数据关系的分析,并辅以一定的约束条件。若无一定的约束条件,营造尺的推算是难以认定的。基于对唐宋建筑尺度规律的认识,设定相应于间架尺寸与材栔尺寸的两个约束条件,其一,间架尺寸合于整数尺形式;其二,用材尺寸合于简单寸形式。以此约束条件结合实测数据分析,推算和校验大殿所用营造尺长根据大殿间架构成关系以及相应实测数据分析,大殿平面开间复原尺度为:面阔东西次间10尺,心间19尺,进深前间15尺,中间19尺,后间10尺,推算营造尺长在303.5至305.7毫米之间。侧样三间八架的间架配置形式为“AAA-BBA-AA”,其A=5尺,B=7尺。限于篇幅及本文的侧重,略去具体的实测数据分析及复原推算过程。大殿尺度分析的其他分项指标主要有三项,即檐柱高、分心石尺寸与斗栱尺寸。大殿周圈檐柱12根,设计柱高相同,是一较好验算指标。根据现状勘察及实测数据统计分析,大殿角柱应无生起做法,檐柱高均值4264毫米。权衡折算檐柱高4264毫米,合14尺,尺长304.6毫米,正在前节推算的营造尺区间303.5至305.7毫米内。大殿经年历久,木构部分易朽形变,尺寸变化是难免和不定的。而大殿营建当初的石构遗存,则有可能成为尺寸分析的可靠依据。现状殿内墁地石板虽已非宋时原物,然前进敞廊心间正中,现存一块纵向的分心石,周边镌刻花纹,其形式与材质皆与其他铺地石板截然不同(图1)。分析分心石与相邻铺地石板的交接关系,皆为以铺地石板拼凑分心石的形式,这说明了分心石的存在先于其他的铺地石板。又根据分心石位置与前廊空间形式的配合关系,推测分心石极有可能仍是营建当时的宋物(图2)。以此分心石为线索,作尺寸分析的校验。分心石实测尺寸,长2741毫米,宽1098毫米,长宽之比为精确的10:4。这说明当初制作时是经过精心设计和加工的。以前节推算的营造尺长权衡折算,分心石尺寸恰为9.0×3.6尺。营造尺折算:2741毫米——9.0尺,合304.6毫米/尺1098毫米——3.6尺,合305.0毫米/尺考虑分心石的磨损和误差因素,分心石的推算用尺与推算营造尺高度吻合,作为大殿尺度分析的一项独特的数据指标,互证校验了大殿营造尺的推算,并可进一步将推算营造尺长限定在304.6至305.7毫米之间。根据分心石9.0×3.6尺的设计尺寸以及10:4的比例关系,显然其整体长宽由10×4的方格所构成,每方格0.9×0.9尺(图3)。推测此方格形式应是加工石面雕饰纹样的放样格子。斗栱尺寸分析是营造尺推算的重要指标之一。本节通过斗栱用材尺寸的复原分析,进一步分析校验推算营造尺长。从实测数据统计分析的角度而言,大殿斗栱构件不仅数量最多,且保存较为完好,为营造尺的推算校验提供了有利的基础条件。材尺寸复原分析主要有三个数据指标,即材广、材厚与足材尺寸。目前学界关于大殿材尺寸实测数据的记录和分析,主要有如下几家:首先是1957年中国建筑研究室《余姚保国寺大雄宝殿》所记材尺寸为21.5×14.5厘米,足材30.2厘米:其后是20世纪70年代陈明达《唐宋木结构建筑实测记录表》记录的大殿外檐斗栱材广厚为21.5×14.5厘米,足材30.2厘米;其三是2003年郭黛姮《东来第一山保国寺》中所记录外檐斗栱材广在21.5至22厘米之间,均值为21.75厘米,材厚14.5厘米;其四是2006年刘畅、孙闯《保国寺大殿大木结构测量数据解读》采集分析的材尺寸为材厚14.2厘米,足材30.3厘米,材广数据文中未记。2009年东南大学除对大殿进行全面的三维激光扫描外,又对大殿斗栱构件进行了全面的手工测量,获得了关于斗栱构件全面和精确的实测数据。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重新分析校检斗栱用材尺寸。大殿斗栱分作内檐与外檐两类,内檐斗栱尺寸相应于不同的位置略有变化,部分构件尺寸数据较外檐斗栱稍大。故关于用材尺寸分析,以相对规整统一的外檐斗栱尺寸为标准。外檐斗栱根据位置分作柱头斗栱、补间斗栱和转角斗栱三类,共计28朵。外檐斗栱形式为外跳七铺作双抄双下昂,首跳偷心,余皆单栱计心,扶壁栱为单栱与重栱相叠。里转部分除前檐因平棊藻井而有变化外,其余三面里转皆偷心做法。华栱用材形式为柱头足材,补间单材。本次手工测量,基本上遍及所有构件,仅少数位置的斗栱构件未及测量。根据测量的栱构件尺寸数据,分项整理如表1所示:大殿用材尺寸分析,取外檐斗栱的栱构件作为分析对象,根据栱的种类,按泥道栱、扶壁瓜子栱、扶壁慢栱、令栱和华栱的分类,整理统计栱的广厚测量数据。测量数据统计分析上,去掉少数离散性偏大的测量数据,取数据集中区间为有效区间。对照上表,再梳理归纳测量数据如下:材广:统计样本32个,最大值220毫米,最小值206毫米,全部在有效区间内,均值214.1毫米;材厚:统计样本32个,最大值148毫米,最小值138毫米,全部在有效区间内.均值142.6毫米。材广:统计样本16个,最大值225毫米,最小值210毫米,有效区间215至222毫米,14个,均值217.5毫米;材厚:统计样本16个,最大值147毫米,最小值138毫米,全部在有效区间内,均值144.1毫米。材广:统计样本16个,最大值218毫米,最小值208毫米,全部在有效区间内.均值214.8毫米;材厚:统计样本16个,最大值148毫米,最小值141毫米,全部在有效区间内,均值145.1毫米。材广:统计样本126个,最大值225毫米,最小值200毫米,有效区间208至220毫米,113个,均值215.5毫米;材厚:统计样本125个,最大值148毫米,最小值133毫米,有效区间135至148毫米,124个,均值142.2毫米。足材广:统计样本36个,最大值327毫米,最小值285毫米,有效区间297至313毫米,30个,均值304.1毫米;单材广:统计样本104个,最大值222毫米,最小值203毫米,有效区间210至221毫米,101个,均值215.8毫米;材厚:统计样本142个,最大值165毫米,最小值100毫米,有效区间136至152毫米,137个,均值143.5毫米。材栔尺寸的复原分析对于认识和把握尺度设计的意图和方法,具有独特和重要的意义。然以往的尺度研究多以开间尺寸的复原为主要目标,相对而言对于材栔尺寸的复原分析,缺少精细和深入的推敲以及整体和关联的思路。本文不仅将斗栱材栔尺寸作为推算营造尺的一项校验指标,而且更以材梁尺寸复原分析及其相关讨论作为主题和目标。分析以上整理统计的大殿五种栱之广厚尺寸数据,经年历久的大殿栱构件尺寸虽显得零散不整,但其尺寸数据的指向区间仍是相当明确和一致的。统计分析测量数据,大殿用材尺寸上,材广除扶壁瓜子栱微偏大一些(均值217.5毫米),其他数值多集中于213至215毫米区间,材厚数值集中于142至144毫米区间.足材数值集中于304至306毫米区间,栔广数值集中于87至91毫米区间。根据前节推算的营造尺303.5至305.7毫米区间值,权衡上述材尺寸统计数值,并考虑栱构件的变形和误差等因素,可以确认推算营造尺长区间与材尺寸测量数据之间,具有简洁的权衡折算关系。相应于前节推算的营造尺长303.5至305.7毫米区间值,大殿用材尺寸复原推算可以表达为如下两组权衡折算关系:材广213毫米,合0.7尺,足材304.3毫米,合1尺,营造尺304.3毫米材广214毫米,合0.7尺,足材305.7毫米,合1尺,营造尺305.7毫米上述两组折算关系的营造尺区间为304.3至305.7毫米,与前节推定的营造尺长303.5至305.7毫米区间重叠吻合。比较两组折算关系和相应数据,其间微差已无关本质,两组尺寸数据表达的尺度关系是相同的。保国寺大殿尺度复原分析上,对真实尺度关系的追求更重于精细尺寸数据。实际上对于大殿斗栱构件而言,构件的加工和变形误差远在此两组数据的1毫米微差之上。至于两组尺寸数据的选择和确定,则有赖于大殿尺度分析中诸项指标的综合判定。作为材尺寸复原分析的依据,最初引人注意的线索是,实测数据中大量足材及跳高尺寸数据趋于和围绕304至306毫米区间的指向现象。而这一突出的数据指向现象,又恰与前节推定的营造尺长303.5至305.7毫米区间高度吻合。从尺度复原分析的互证校验的角度而言,这一指向现象和线索,不仅提示了足材1尺的可能性,同时也校验了前节所推算营造尺的可信度;进而,单材7寸的推算,也恰精准地吻合了单材广实测数据(213至215毫米区间)。大殿材尺寸复原值与营造尺推算值之间的互证自洽可称圆满。保国寺大殿复原材尺寸,以足材1尺、单材7寸、栔广3寸的简单尺寸形式,表现了早期材尺寸形式的典型特征,别具意义。遗构和文献的分析表明:唐宋建筑尺度构成上应存在着两个简单关系:一是整数尺的开间尺寸,二是简单寸的用材尺寸。而保国寺大殿的材栔尺寸推算,正吻合于这一特征。大殿的足材1尺、单材7寸,约当《营造法式》的四等材,应是唐宋时期建筑较多采用的一种材等形式。以往学界通常认为大殿材尺寸相当于《营造法式》五等材,复原材等的不同,实际上反映的是复原营造尺的差异。材厚是材尺寸的另一指标,其重要性不亚于材广。关于材厚尺寸复原,通过权衡比较材厚实测数据,推定材厚为4.67寸,根据前节材广的权衡折算关系,材厚折算关系如下:材广213毫米,合0.7尺,材厚142毫米.合4.67尺,营造尺304.3毫米材广214毫米,合0.7尺,材厚143毫米,合4.67尺,营造尺305.7毫米此推定材厚142毫米或143毫米,十分吻合于测量数据的统计分析(142至144毫米区间)。然值得分析的是,此复原材厚尺寸为何取非简单寸的形式?这一线索的重要性在于:其既是认识大殿材尺寸性质的关键,也是论证材厚4.67寸的复原依据。其分析推证简而言之,材厚4.67寸的设定,应是在材广7寸的基础上,追求简洁材比例(3:2)的结果。大殿材尺寸推定为材广7寸,材厚4.67寸,足材1尺,栔广3寸。材尺寸的复原分析,作为大殿尺度分析的一项指标,互证校验了推算营造尺在304.3至305.7毫米区间的可能性。进而根据大殿尺度复原诸项指标的综合分析,尤其是斗栱尺寸大量性数据的权衡折算,最终推定大殿营造尺长305.7毫米。相应于此推定营造尺长,大殿材尺寸的标准数据,取统计数据区间内的如下一组形式:营造尺305.7毫米:材广214毫米,材厚143毫米,栔广91.7毫米,足材305.7毫米。前节复原推定大殿材尺寸为足材1尺,单材7寸,梁3寸的形式。分析材尺寸演化的历程,取简单寸是早期用材形式的显著特点。而保国寺大殿足材1尺、单材7寸,不仅尺寸简单,且别具意义。七寸材应是宋代中型规模殿堂多用的材等尺寸。在唐宋建筑中,七寸材特别值得注意。龙庆忠曾指出七寸材的特殊意味,引《说文通训定声》:“材,木挺也,从木才声。才方三尺五寸为章。唐人言一橦,橦章双声,敌言木之盛曰章。”以及《类编》:“唐式柴方三尺五寸曰橦。”认为:“材是一条直横长有一定尺寸的木挺。章是这种材的计量单位。”并提出“唐式柴方三尺五寸曰橦”中“方”为立方之意,方三尺五寸为一根标准方析的体积,表示为:0.7×0.5×10=3.5立方尺。故7×5寸材应是唐代的一种常用材。保国寺大殿取足材1尺、单材7寸的简单材尺寸,其中应还寓意有特定的数字比例关系。方五斜七与方七斜十是古代矩形多用的数字比例,在足材与单材的尺寸关系上,也同样表现有这种数字比例关系。保国寺大殿的单、足材的7寸与1尺,正为方七斜十之数字比,也就是说,其足材1尺的设定,为单材7寸的正方斜长。10与7是中国古代喜用的数字比例关系。实际上,宋《营造法式》和清《工程做法》的单、足材比例的设定,也都建立在这一数字比例之上。宋式单、足材的15份与21份,为方五斜七之数字比。清式单足材的14份与20份,为方七斜十之数字比。如上所析,保国寺大殿足材1尺、单材7寸的材尺寸设定,除取简单尺寸的特色之外,另更有一层数字比例的别样意味。材尺寸设定上,简单尺寸与简洁比例是两种不同的追求和阶段形式。一般早期材尺寸设定上,以取简单尺寸为特色,并不刻意追求简洁比例。如唐代7×5寸常用材,虽取简单尺寸,然并无追求简洁比例的意图。材尺寸设定上,以追求简洁比例为首要的特点,应是自宋以来逐渐形成和定型的。比较唐代常用材、保国寺大殿用材以及《营造法式》三等材这三者材尺寸的特点,可大致体会唐宋时期材尺寸设定的追求及其变化。分析比较上述三种用材形式,7×5寸表现的是简单材尺寸的特色,7.5X5寸表现的是简洁材比例的特色,而保国寺大殿的7X4.67寸的用材形式,正处于二者之间,即在旧有的简单材尺寸形式之上,开始出现对简洁材比例3:2的新追求。且其方法是在保持材广7寸不变的同时,以材广三分之二为材厚,即4.67寸。然因材广7寸为非3之倍数,故所得材厚为零散小数尺寸。而至《营造法式》时期,材广厚比3:2成为材尺寸设定的前提条件,比较三等材7.5×5寸的设定,已协调了简单尺寸与简洁比例的尺寸关系,《营造法式》所有八个材等的尺寸设定,材广皆为3之倍数尺寸,其目的正在于追求材广厚的简洁比例关系。以上从简单材尺寸与简洁材比例的演化关系这一角度,分析论证了保国寺大殿用材尺寸的性质与特色,认为大殿用材7×4.67寸,是从简单材尺寸向简洁材比例变化过渡的中间形式和变通结果。至宋代《营造法式》,在材尺寸设定上,明确规定了以简洁比例为前提的原则和做法。材尺寸的设定,从此由简单尺寸优先转变为简洁比例优先。在材尺寸比例的设定上,由唐至宋,有可能正处于简单材尺寸优先向简洁材比例优先的发展时期。保国寺大殿是现存遗构中,具有明确材比例意识(3:2)的早期之例°,且保国寺大殿明确的简洁材比例意识,是早于《营造法式》近百年的存在。材尺寸与材比例是一关联的整体存在,材比例关系与材尺寸复原之间的分析推敲,是认识大殿材尺寸性质和特色的重要线索。在推定材广7寸的前提下,大殿材厚尺寸的推算,依据实测数据统计分析,约在4.67寸左右。然由于测量数据的驳杂,复原尺寸的分厘精度是难以确认和达到的。因此,复原分析至此阶段,决定材厚尺寸的关键不再是精度,而是思路。基于正确思路的判断,有可能更接近历史的真实。最终在材比例这一线索下,推定对简洁比例3:2的追求,是保国寺大殿材厚4.67寸这一不整之数的内在成因。分析折算大殿用材时,发现藻井用材恰为外檐铺作用材的0.8倍这一现象,也即大小木作用材尺寸关系呈5:4的形式,藻井用材尺寸为5.6×3.73寸。保国寺大殿与《营造法式》的关联比较上,材栔形式应是一个别有意味的线索。材栔形式是用材制度的基础,其比例形式及变化反映了用材制度的内涵与特色。作为《营造法式》大木作制度核心内容的材份制,是与其特定材栔形式相适应和关联的。以此线索比较大殿和《营造法式》的材栔形式,其目的一是分析唐宋以来材梁形式演变的内在规律,二是作为探讨大殿与《营造法式》关联性的一个内容。与现存实例的互证分析,是《营造法式》研究的一个重要方法,而保国寺大殿则被认为是《营造法式》最重要的互证分析实例。材栔形式这一线索的比较分析,应有助于推进和深化保国寺大殿乃至《营造法式》的研究。唐宋以来材栔形式的演化趋势,大致而言可以概括为从“简单尺寸关系”到“简洁比例关系”这样一个过程。在这一演变过程中,保国寺大殿的材栔形式表现为过渡的中间形态,而《营造法式》的材栔形式则表现为成熟的简洁比例关系,或者可以说,《营造法式》在材栔比例形式的演变上,有可能是一个转折点。材栔取值的简单寸形式,是早期材栔尺寸设定的基本特征,即材之广、厚、梁取简单尺寸,数值关系简洁直接,三者之间并不刻意追求固定的比例关系,唐及北宋前期的建筑应多处于这一阶段。而材栔取值的简洁比形式,表现为材栔尺寸设定上以简洁比例关系优先的特色。如《营造法式》将材之广厚比固定为3:2的形式,并作为材梁尺寸设定的前提。相较于《营造法式》材栔形式,保国寺大殿材栔形式表现了显著的过渡性特征,即以传统的简单寸形式凑合新出的简洁比形式,从而出现材厚尺寸畸零的现象。其材梁形式的特点可归纳为由“简单尺寸关系”向“简洁比例关系”过渡和并存的中间形态,表现出向《营造法式》材栔形式趋近的形式特征,材尺度设定上已出现对固定比例的追求。保国寺大殿的材广厚3:2形式,是《营造法式》之前材尺寸设定上追求简洁比例关系的少数实例之一。根据以上分析,保国寺大殿材尺寸的设定上具有如下三个因素:其三,单材7寸和足材1尺的数值关系简洁,是整套尺寸设定的基点,较之材广厚比例的设定,应更为优先。宋《营造法式》在材尺寸设定上,协调和整合了简单寸与简洁比的关系,并明确规定以3:2简洁比为前提。相应地,《营造法式》的材尺寸设定,由简单尺寸优先转变为简洁比例优先,从而消除了保国寺大殿材厚尺寸畸零的过渡形式。以上述的分析视角而言,保国寺大殿材栔形式具有特殊的意义,其揭示了唐宋时期材栔形式从简单寸到简洁比演变的中间形态。栔、材比例关系及其变化,是唐宋以来材梁形式演化的一个显著现象,其主要表现有两点:一是栔与材的比例关系从变动不定到固定统一,二是栔广逐渐减小的趋势。而在这一演变过程中,保国寺大殿的栔、材比例关系,恰也表现出中间形态的特征。早期唐、辽遗构,栔广多取材广之半,或接近材广之半。北方唐辽构如此,南方五代华林寺大殿亦然。如佛光寺大殿推定用材尺寸为10×7寸,栔4.5寸,栔广略小于1/2材广,为材广的0.45倍,而宋初保国寺大殿栔取3寸,亦不到7寸材之半,为材的0.43倍,其比例已较早期减小。然唐辽宋遗构的栔与材之比,仍都大于《营造法式》的0.4倍。保国寺大殿栔值的设定,同样也采用的是简单寸形式,栔3寸与材7寸之间为简单尺寸关系,而非刻意的比例关系。而至《营造法式》时期,栔与材的关系趋于比例化,固定为2:5的比例关系,并由份单位统一表记。从设计思维的角度而言,保国寺大殿栔广3寸的设定,应是在简单寸的前提下,与足材1尺、单材7寸互动的结果,而《营造法式》则将栔的设定,转由份单位控制,并令栔广与材广呈2:5的简洁比例关系。《营造法式》的栔与材的比例进一步减小,栔减小并固定为材的0.4倍。保国寺大殿栔与材的比例关系(0.43倍),同样也具有中间形态的特征,即其正介于唐辽的材之半(0.5倍)与《营造法式》的0.4倍之间。综合以上分析,保国寺大殿栔的设定,表现出早于《营造法式》的阶段特征,在性质上从属于单材与足材的设定,且表现为简单尺寸的特色。这一阶段形态揭示了《营造法式》之前材、栔比例关系的性质与特色。基于《营造法式》材份制的背景,保国寺大殿材栔构成上份制的存在与否令人想象,进而关于《营造法式》的15份制是否可上溯至保国寺大殿,也是值得深入分析和推敲的问题。首先需要论证的是15份制存在的前提。根据“份”的性质分析可以认为,材广厚尺寸关系有意识的比例化,是建立份制的需要和标志。《营造法式》用材的15份制与3:2比例形式应是一对关联整体:3:2的材比例关系是15份制的前提,“份”作为材截面的两向比例单位(公约数)这一特点,则是《营造法式》设定材广厚比3:2的内在原因。也就是说,《营造法式》3:2的材比例形式是为15份制而设定的,所谓“以材而定份”(“进新修《营造法式》序”),可以理解为以3:2之材,定15份之制。根据现存遗构及文献史料分析,材广厚比的3:2定型,应是在宋代以后,而15份制则很有可能形成于崇宁《营造法式》时期,或是在《营造法式》中得以制度化。材尺度的比例化,是基于份制的需要,《营造法式》材比例3:2与15份制的相关性与整体性是不可忽视的。材比例3:2者,未必就一定有15份制,但材比例非3:2者,则一定无15份制。因此可以认为,对材比例非3:2的遗构的任何15份制的分析,都是不真实和不可靠的,更不用说足材的21份制。份制的一个重要属性是其作为两向模数单位的特点,因此份制的产生必定建立在材截面广厚两向的简洁比例关系之上,或者说份制对材之广厚比例关系具有强制的约束。试以佛光寺大殿的尺度分析为例,基于上述关于份制与材比例关系的推理分析,如果我们对佛光寺大殿材尺寸10×7寸的复原成立的话,那么可以认为佛光寺大殿材尺寸的设定仍处于简单尺寸关系的阶段,而未至简洁比例关系的阶段。因此在逻辑上佛光寺大殿应尚无份制的意识,至少不可能存在基于材广的15份制、或者基于材厚的10份制。以份制为设计模数是否可上溯至唐代,可从多方面进行论证,而份制与材比例关系这一线索无疑是一个较具可行性的论证思路和方法。目前,我们对份制的认识是建立在《营造法式》15份制基础上的,其前提是材广厚比3:2。至于15份制以外的其他份制(唐宋辽金时期),首先需要的是论证其是否真实地存在,而非直接以之作为遗构分析的依据。且作为前提条件,无论何种份制的设定,一定都离不开材广厚的简洁比例关系。否则,何来双向比例单位的份制?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根据上述思路考察保国寺大殿,其3:2的材比例形式,已具备了产生份制的条件,然份制是否真实地存在,还有必要做具体的分析。份制的目的在于构件细小尺度的权衡,因此对份制存在与否的追究,以尺寸细微变化的斗栱构件最为合适。以下以大殿斗构件为对象,分析其实测数据和比例关系,并与《营造法式》相关内容比对,进面以此线索推测大殿份制存在的可能性。保国寺大殿的斗型划分与《营造法式》的规定相符,除栌斗外,小斗分作散斗、交互斗和齐心斗三种类型,其分类标准除所处位置以外,尚有显著的尺寸差异。以材广的1/15作为份值权衡验算诸斗尺寸,其结果如下:柱头栌斗径32份,角栌斗径36份,补间栌斗36×32份;
齐心斗16×16份;(注:以上方斗皆为正面×侧面)以上数据明确反映出保国寺大殿用斗体系与《营造法式》制度的一致性,且说明斗型加工尺寸很可能由份值控制,而份值为单材广的1/15。《营造法式》在斗型与斗纹两个方面皆与保国寺大殿相同一致这一现象,令人想象其二者间的深刻关联性。关于斗高的比例关系,根据实测数据分析,保国寺大殿斗耳、斗平、斗欹三者的比例关系,与《营造法式》规定的4:2:4的形式并不完全吻合,主要表现为大殿斗欹偏大与耳高偏小的现象。与斗的三段比例关系最为密切的是栔广的取值,正如前节所分析,保国寺大殿的栔材比0.43,大于《营造法式》的栔材比0.4。保国寺大殿栔广较《营造法式》偏大,是影响斗高三段比例关系的主要因素,即偏大的栔广,导致斗欹所占比例增加。归纳上述分析,保国寺大殿斗构件的横向比例关系,与《营造法式》的份数规定相当吻合,然竖向比例关系受栔值偏大的影响,除斗高10份之外,斗耳、斗平、斗欹三段比例关系则不符合《营造法式》的份数规定。根据保国寺大殿分型斗栱的尺寸特征,份单位的存在已近于确认,且份值的设定取单材广的1/15。如果这一分析成立的话,那么保国寺大殿的份制形式与《营造法式》制度已有相当的吻合程度。份制的一个重要性质是其作为两维模数单位的特点,并脱离了常用尺,成为模数尺的单位。在形式层面上,用材制度从简单尺寸关系到简洁比例关系的变化,是份制产生的前提和条件。以此衡量保国寺大殿,应该说至少已经产生了对用材简洁比例关系的追求。在需要层面上,份制的出现是构件样式加工精细控制的需要。而保国寺大殿造型丰富的构件细微加工,对份制的要求已是必然。然而,保国寺大殿可能的份制并不能视同于《营造法式》。如果说保国寺大殿已出现了份单位的话,那么其对构件比例控制的程度和范围,应尚不及《营造法式》,甚至连对栔的比例控制也仍未达到。就宋以来材份制的演变而言,材栔尺寸设定的比例化,应是通过份制而达到的,进而统一的比例单位“份”的控制范围也不断扩大。所以说保国寺大殿即便存在份制,那也仅是初期的阶段形式。也就是说,材栔形式仍处于简单尺寸与简洁比例并存阶段的保国寺大殿,其可能的份制也只能是一种初期和过渡的形式。以上,分析探讨了保国寺大殿材栔形式与《营造法式》的关联比较,二者间的演变阶段性及形式关联性是相当显著和意味深长的,这一线索值得关注,对于认识《营造法式》的技术属性和源流,具有重要的意义。南北现存宋金遗构中,与《营造法式》制度最近者,首推保国寺大殿。这一现象既反映了宋代南北建筑技术的交流与融合,同时也表现了唐宋以来南北建筑地域特色的不同倾向。保国寺大殿作为与《营造法式》制度最接近者,是印证和研究《营造法式》制度的重要标本。保国寺大殿与《营造法式》的比较研究,无论对于保国寺大殿研究还是《营造法式》研究,都是一个重要的研究视角与线索。张十庆,东南大学建筑研究所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古代建筑技术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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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十庆. 保国寺大殿的材栔形式及其与《营造法式》的比较[M]//王贵祥. 中国建筑史论汇刊:第7辑. 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3:36-51.
张十庆:关于保国寺大殿平面、空间形式及厦两头做法的探讨
张十庆:保国寺大殿复原研究——关于大殿瓜楞柱样式与构造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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