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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出视线

沙漏 千山老余 2023-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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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隔着厚厚的口罩,邵峰依然清晰地领受到空姐灿烂笑容的辐射 —— 是的,就像他办公室盛开的紫罗兰。在一片“灿烂”的护送下,他投入MU8237的怀抱。


今儿心情不错,透着一缕缕阳光的明媚,这当然是他所期望的。他想起自己去过的一些银行、医院和威风凛凛的“衙门”,见识到一块块仿佛刚从冰冻室拎出来的冷脸,那种感觉实在不爽。忆苦思甜,现在不就沐浴在贵为上帝的暖流中吗?出于多年习惯,他不失时机地勘察了地形地物,此处可通视全局又不显山露水,用他的话讲,欧耶,风水宝地。



这是第几次翱翔天空?他摁下记忆的回放键 …… 不料出现了卡壳,这使他不免有点懊恼。活生生的人像子弹一样射向万米高空,多么奇异的历程,怎能说忘就忘了呢!没错,生活确实给人捆绑了绵延沉重的艰辛,但这能成为麻木的理由吗?好在他还记得“首飞”的熊样。那时他刚过而立之年,受公司委派去N市执行任务,因时间紧急,只有打“飞的”。他对体验“夸父逐日”展开了遐想,莫名的亢奋激荡奔涌,一直持续到行程终点都没有消散。钻进飞机的超级啤酒肚,他表现出一个馋鬼的贪婪,急不可耐地用眼睛,用鼻子,用耳朵,用手掌,用一切可供驱使的感官品味一切,研究这个大块头与火车、大巴车的区别,感觉连靠背椅、行李架都散发出不同凡响的气质。他对空姐的安全提示和示范充满好感,并在她的耐心指导下系上了安全带。拔离地面的那一刻,邻座似乎看出他的紧张,友好地安慰他没事,放松点。他暗骂一句没出息的货,告诫自己沉住气。但不一会,又像窜入果园的猴子左顾右盼,甚至于悄悄溜到了前排的空位,为的是靠着舷窗欣赏外面的风景。虽然除了无边的苍茫一无所获,但他就是不肯停止好奇的瞭望,任凭窗外的云雾缠绕了他两个半小时。后来他才明白,对自己的凡胎肉眼太自信了,期待中的幻境奇遇只能到神话和童话中寻找,而且,供应的航餐也是不必问多少钱一份的,怪不得过道边那小子弹出一丝怪怪的窃笑。



小时候,他家抽屉里撂着一本前辈用过的课本,里面有篇闻名儿童文学史的《丁丁和小飞机》,那张勾魂的插图被他的小爪子摸得起了毛。怪不怪,这么大的铁家伙竟然拥有小鸟的本事!那时候,那地方,看到天上的真飞机还需要相当的运气,他珍惜这难得的遥望,总是把自己仰成一株向日葵。那长筒子里的人害怕不害怕?打雷下雨了也躲雨吗?拉肚子了怎么办?飞机轰鸣的旋律不绝如缕,他的这份闲心也不绝如缕。谢天谢地,他没有蹦出到飞机上探个究竟的念头,因为当时坐汽车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奢望。他喜欢叠纸飞机,这对他更现实。宽翅膀的客机,后掠翼的战斗机,能搜罗到的纸片被他一一试验,在飘飘悠悠的滑翔弧线中,他获得了与掏鸟窝、捉泥鳅、采莲蓬同样的乐趣。他没想到多年以后,还会重操故技,给自己的女儿叠了一架又一架纸飞机,从那张写满笑意的小脸上,他发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想到这儿,一汪热乎乎的欣慰包裹了他。空姐推着餐饮车飘过来,天籁般的声音袅袅升起:“雪碧?橙汁?咖啡?”他不假思索要了第三种。生活溢满了白开水,需要调调口味,为什么不作多种尝试呢?这没啥不好意思的,虽然他并不认为咖啡一定比茶好喝。在公司,同事都知道他喜欢新鲜玩意,拍抖音,做视频号,玩真人CS,连枯燥的图纸也要画出不一样的感觉,“阿峰你这么能折腾,不当艺术家可惜了!” 他认为这是一种赞许,为此感到莫名的得意。



在与咖啡亲密接触的空当,他兴致盎然地打量周围。左前排的小伙在平板电脑上看电子书,专注得如老僧入定,隔着口罩似乎也能感觉到他的嘴配合着眼睛念念有词。新时代好青年呐!他不由地点赞。一旁的姑娘长得令人耳目一新,精致的耳朵被耳机占领,看来遨游在音乐世界,神情界于沉醉与恍惚之间。过道那边的小孩鲜嫩得像毛茸茸的桃子,清澈见底的眼睛忽闪忽闪:“妈妈,我要吃怪味豆!”奶声奶气,却充满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粉衣女士以训练有素的动作熟练响应,肆意挥洒着母性的光芒。与他同排的老头老太显然关系不一般,因为两者的手始终握在一起,好像怕一不留神对方就像空气似的消失了。后排一个吨位可观的胖子竟然奏起了呼噜,起承转合气韵贯通,但无碍稳定大局,没有谁忍心破坏如此酣畅淋漓的睡眠。总的看,这个群体是和谐共处的,他想,莫非脱离了地面的纷扰,自然而然就多了一些纯净与祥和?



人是不是都想插上飞翔的翅膀,看看自己战胜地心引力的样子?他没有思考过这个带哲学意义的问题。他只知道,心若在,梦就在,这无关文化背景,也无关年龄长幼。他想起前不久,父母从贵州老家来看孙女,回去时老父亲说,一把年纪了还没尝过坐飞机啥滋味,这就要走了,豁出去见见世面。这让他有点心酸,作为儿子为什么没想到呢?!他知道父亲年轻时曾有机会招飞,阴差阳错让机遇溜走了。当不成开飞机的人,就当一次坐飞机的人,还了那个埋藏多年的愿吧。也知道母亲有高血压,坐飞机不排除风险,但他乐观地评估没啥事的。他完全是以一种赎罪感来办这件事,订了一趟不起早不摸黑的航班。如此他才稍稍心安。后来,他没有问两老的乘后感,他明白这是一个心愿,无需多言。就如同他们来看孙女,也是一桩久远而结实的心愿。



他一直固执地认为,飞机有着血肉丰盈的温度,不像它冷峻的外表。外在的东西往往镀着迷惑性。一曲《三万英尺》常常勾起他刻骨的颤栗,那个长发飘飘如旗帜的迪克牛仔,应和着飞机雄浑的胸腔共鸣,迸发出沙哑的呐喊:


爬升

速度将我推向椅背

模糊的城市

慢慢地飞出我的视线

呼吸

提醒我活着的证明

飞机正在抵抗地球

我正在抵抗你

远离地面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

思念像粘着身体的引力

还拉着泪不停地往下滴

……



一颗颗字像一只只虫子噬咬他的神经:那个伤痕累累的人,如何愈合伤口?也许,只有时间能够胜任。但那也意味着物是人非了,就像河水篡改了河床。每每想到这一点,他就萌生一股撕裂般的痛楚。有时,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任何复原都是无奈的,得学会安然接受并感恩生活的赐予。毕竟,经历一场撕心裂肺,也是升华生命的燃烧,涅槃总在浴火后啊!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



终于,大地重现,他和飞机以拥抱的姿态回归。透过舷窗,他看到熟悉的景象纷纷向他跑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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