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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占个便宜

沙漏 千山老余 2023-12-26






正劈柴,春杨喊我去寻猪草。

春杨是我邻居,兄妹三个,他排老幺。按辈分,我该叫叔,但我和别人一样春杨春杨的叫,他也没什么意见。我们经常一起厮混,寻猪草、放牛、摸鱼、捡地衣、采菱角 …… 两人就像对方的影子,连尿尿都喜欢并排站着,比个远近高低。


再过个把月,春杨就上初一了。他爸本来不想让他上,要他去跟姜胖子学修车,说会门手艺就端稳了饭碗,到哪都不愁吃穿,还说村北的杨庆国,复读三年,眼镜比油瓶底还厚,还不是回来耍锄头,多啃几本书顶球用!但春杨偏要啃下去,不然别指望他上饭桌,爷儿俩就杠上了,直到他爷爷出马为他作主,他的维权才艰难取胜。春杨私下给我说,他哪能不知道家里的难处,他哥上高中,姐有心脏病,家里供他们几个上学看病实在吃力,可要他辍学他真不甘心。所以他有空就去卖甘蔗、卖冰棍、捉泥鳅、捡知了壳,到沙场、盖房包工队做小工,多少为家里减轻点负担。



挎上篮子和春杨往出走。他踢踢踏踏的,把路上的灰尘都扬起来了。我一看,他穿了双新解放鞋,不由啧啧赞叹,蛮高级呢!他说,堂哥回来探亲给的,军用货!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布鞋,蔫不拉叽像发霉的咸菜。春杨似乎看出我的心思,说,等你脚长大点,借你过几天瘾。我说算了吧,你那汗脚,把猪都熏晕。


两泡牛尿的工夫,我们晃到了村东。棉花正长得起劲,黄麻快两人高了,蜻蜓、蜜蜂、蝴蝶到处遛达 …… 还有调皮的蚱蜢、螳螂、蚂蚱,三三两两蹦出来打招呼。我们不好拒绝它们的热情,就丢下篮子和它们互动,它们像打了鸡血,蹿高钻低玩疯了。直到它们鼓起肚子喘粗气,喊累死了累死了,我们才和它们道别,开始干正事。


我喜欢铲那种青青嫩嫩的龙须草,汁液丰盈得快沁出来了,看着就爽口,要不是肚子不饿,我都想啃几嘴。春杨喜欢猪耳朵草,那草亲亲热热贴在地皮上,真的像猪耳朵听土地公公的墙根。我不知道那草好不好吃,但春杨说有一回他家煮菜粥,他切了猪耳朵草,想掺进去尝尝鲜,为此他中指都划了一道口子。结果他妈一把夺了倒进猪食缸,坏了他的好事。


我们对自己能马虎就马虎,却为猪操了不少心,总是揣摩它们的口味,想把它们的伙食搞得像样点。你想,过年吃肉指望它们,交学杂费、买种子、添农具、吃油盐酱醋,都需要它们出把力,轻慢不得。猪和人一样,说好养也好养,有啥吃啥,不饿肚子就行;说不好伺候,它们还真不愧是二师兄的后代,嘴刁起来,把它们脑袋按到食槽里都不动一口,草老了、硬了,它们拱到一边,糠拌少了它们哼哼唧唧闹情绪,隔些日子还要煮熟食会个餐。猪脾气就这样,不哄顺了,不好好长肉。


眼珠子睁大点,别把我的田梗铲塌了!我抬头一看,是祥贵伯牵着牯牛过来了。祥贵伯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让人担心它们一不留神会蹦出来。春杨挥挥铲子说,帮你除杂草呢,该谢我们才是。祥贵伯脸上依然像挂着吊锤,说,上回你撸我田里的青豌豆吃,也没听到你半个谢字,还说试验有没有毒,你以为你是皇帝的试吃太监啊!那牯牛甩甩尾巴哞叫了一声,仿佛给主人帮腔。祥贵伯喷了口痰叽叽咕咕走了,老远了还扭头回望,难不成怕我们打他的红薯的主意。春杨说,牵牛喝水也带个粪篓子,一垞牛粪都生怕便宜别人。我挤了他一眼说,你也是该注意点,铲得坑坑洼洼的,难怪说你。春杨嘁了一声,老子故意的,想起他欺负青枝家就来气 …… 你晓得不,青枝她爸被抓了。我一愣,她爸不是出去唱渔鼓了吗?春杨说,毛头的爷爷在乡政府食堂做饭,他听到的消息不会有假,说起码要判个三年五年的。


青枝是我同学,成天不声不响,回答老师提问也细声细气像蚊子。她爸在村里算是个人物,吹拉弹唱都会两下子,红白喜事、年戏什么的少不了他,种地也是一把好手,可有一年在粮站扛麻袋从跳板上摔下来,腰杆从此一蹶不振,这日子就难过了,后来又因为什么事和青枝她妈大吵一架,他一气之下消失了,有人说他到处游荡唱渔鼓,有人说他在江北农场做零工,还有人说那都是幌子,其实是入了别人的伙,干起了文物贩子。青枝她妈听说原本是路边捡的弃婴,从邻乡嫁过来没几年,得了一种怪病,离开药罐子就浑身难受,家门口的药渣味浓得呛鼻子,狗都绕着走。青枝还有个叫青叶的弟弟,小时候发烧脑子烧坏了,见到嘴上长胡子的就喊爸爸买糖吃爸爸买糖吃。可想而知,青枝在家里是什么角色,好多活等于她承包了,一放学,不是干农活,就是喂猪做饭洗衣服,小小年纪已成了一个壮劳力。


春杨说,就这么一家人,祥贵还多占人家几拃长的菜园地,青枝她妈找他说理,他还操起扁担吓唬人,你看!硬是不怕雷公发火。我踫一下他的田梗子,他就逼逼叨叨了。信不信,往后我跟他找点事,还让他有口说不出。


这我信,春杨有的是鬼点子。别的不说,他家有只母鸡就是其鬼点子的受益者。那母鸡也是怪,鸡窝不呆,偏爱钻到屋后的草垛下蛋,远江家的黄狗金毛发现了,总去吃“霸王餐”,嘴一抹还非礼母鸡。白吃不跟它计较,耍流氓就过分了。春杨用铁钉把鸡蛋戳个眼,蛋清倒出一半,灌上辣椒粉,摇匀,放在草垛里。金毛又像大爷一样,大摇大摆来吃喝,湿哒哒的尖嘴熟门熟路拱进草垛 ……“汪——”,金毛呲牙裂嘴,如受了大刑,夹着尾巴跑了,以后再不敢来为非作歹。这种事扯起来一大串,所以有人给春杨授予荣誉称号——“鬼头杨”。


不知不觉,我俩的篮子已堆得鼓鼓的,青翠欲滴,我要是猪肯定胃口大开,刁嘴的猪们又有口福了。春杨像想起什么似的说,有个游戏蛮有意思,玩不玩?对有意思的事我向来不嫌弃,问,什么游戏?春杨指着前方,那有个洞,我们丢铲子,十个回合,谁进洞多谁赢,押一篮猪草。这个春杨!他跟着他爷爷放鸭子,扔土块早练成神投手了。但我不想认怂,再说我经常玩弹弓,准头也不赖。


争夺比预想的激烈,春杨说得没错,果然蛮好玩。最后比分,八比六。我把篮子递给春杨。春杨说,还当真了?闹着玩的。我说,认赌服输,你不要都不行。春杨拍拍我的肩膀,空手回看怎么交差!我说,下回连本带利赢回来。春杨挠了挠头,说要不这样,都别客气,你把输的猪草送半篮子给青枝,我也出半篮,悄悄倒在她家猪栏跟前。我似乎反应过来,你早想好的吧?春杨捶我一拳,胡说什么呢?我是不忍心要你的猪草,才让青枝占个便宜,让别人占你也不乐意嘛。

好像是这么回事,我为刚才的瞎猜感到不好意思。好在春杨不在乎。


晚风从树梢荡过来,捎来丝丝凉爽。太阳公公忙了一天准备收工,蹭着黄麻尖慢慢下滑。青白色的炊烟蹿上屋脊,如帐纱摇摆,摇来隐隐约约的香味。我和春杨一边往回走,一边兴致勃勃地讨论有什么好吃的等着我们,也许有油煎粑粑,也许有南瓜糊糊,也许是一锅疙瘩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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