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律
公众号｜明律如是说
胡鑫宇事件官方盖棺定论的调查结论出炉了：在2月2日胡鑫宇事件调查情况发布会上，官方认定胡鑫宇系自缢死亡，尸体发现地为原始第一现场。胡鑫宇家属如果坚持认为胡鑫宇是他杀，不认可不接受官方“胡鑫宇系自杀”的调查结论，他们可以选择继续要求予以刑事立案，追究“嫌疑人”的刑事责任。就目前情况看，这条路应该是走不通了。即便胡鑫宇家属坚持走这条路，碰壁，碰壁，再碰壁，一直碰壁，也是大家都可以预料到的结果。如果胡鑫宇家属认可接受了官方“胡鑫宇系自杀”的调查结论，那么他们就只能去主张民事赔偿了。
向谁主张赔偿呢？
应该向胡鑫宇就读的学校——江西省上饶市铅山县致远中学（以下简称“致远中学”）主张。胡鑫宇家属（准确地说是胡鑫宇的母亲和父亲两人）可以要求致远中学赔偿死亡赔偿金、精神损害抚慰金、丧葬费，因此事支出的住宿费（若有）、交通费（若有）、误工费（误工费）等。家属和致远中学就此事进行自主协商时，家属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提自己认为合适的数额，毕竟“人命大于天”、“生命无价”。胡鑫宇事件作为一起全网热议、举国瞩目的公共事件，家属和致远中学协商成功的可能性应该还是不低的。因为一旦协商失败，进入民事诉讼程序，先不讨论判决赔偿后产生的金钱成本，致远中学肯定还要面对舆论压力、网络暴力、形象损失、当地有关单位施压等。从致远中学角度而言，自行协商解决所带来的影响肯定比闹上法庭诉讼解决要小得多。假如家属拒绝和致远中学协商，或者协商不成，最终去人民法院起诉，那么诉请金额就要受法律规定的调整约束了。
死亡赔偿金，江西2020年4月1日后，人身损害赔偿标准就城乡统一标准了，不区分户籍了。死亡赔偿金为当地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乘以赔偿年限，统计局公布的2022年江西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43697元，赔偿年限为20年。故，胡鑫宇的死亡赔偿金数额为43697*20=873940元。精祌损害抚慰金当地标准为50000元（死亡）。考虑到本案情形复杂、历时较长、一波三折等因素，胡鑫宇家属可以多提一些，让法官去裁量判定最终的精祌损害抚慰金数额。丧葬费的标准为6个月的江西在岗职工的平均工资，总数大概在4万余元。住宿费、交通费、误工费等据实主张，发生多少就主张多少，只要是必要合理的支出，法院就应该支持的。前述赔偿金额都是按照致远中学承担100%的责任来计算的。
应该不会的，像这种高中生自杀家属向学校索赔的案子，法院不会判学校全责的。法院要么判学校无责（司法实践中比较少见），要么判学校次责，让其在10%到40%之间承担责任（判20%的比较常见）。胡鑫宇去世时已15岁，属于未成年人，但不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而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我国法律规定：18周岁以下为未成年人；8周岁以下未成年人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8周岁到18周岁之间的未成年人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在学校学习、生活期间受到人身损害的，学校如果不能证明尽到教育、管理职责，就要承担侵权责任。也就是说法律默认推定学校应该赔偿的，家属不需要举证学校有过错，而是要学校自证自己已经“尽到教育、管理职责”。限制行为能力人在学校学习、生活期间受到人身损害的，学校未尽到教育、管理职责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也就是说法律默认推定学校不一定要赔偿的，需要家属来举证学校未尽到教育、管理职责。
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在幼儿园、学校或者其他教育机构学习、生活期间受到人身损害的，幼儿园、学校或者其他教育机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但是，能够证明尽到教育、管理职责的，不承担侵权责任。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在学校或者其他教育机构学习、生活期间受到人身损害，学校或者其他教育机构未尽到教育、管理职责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本案应该适用《民法典》第一千二百条，胡鑫宇家属要举证致远中学有“未尽到教育、管理职责的”情形。胡鑫宇是住校生，胡鑫宇在致远中学就读期间（包括课外时间），致远中学对其负有教育、管理职责，此期间胡鑫宇发生人身损害，学校如“未尽到教育、管理职责”，就需要依法承担相应侵权责任。注意学校的教育管理职责并不是监护责任，胡鑫宇的监护人是他的父母。一般的人身损害是由他人导致受害人的生命权、健康权、身体权受损的，而自杀是受害人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是一种特殊的人身损害。一名在校学生如果决定自杀，客观上学校是难以控制避免其自杀，所以，在有些司法判例中，学校并不需要对学生的自杀承担法律责任。但是，如果该学生之所以自杀，或者自杀成功，正是由于学校未尽到教育、管理职责所导致，则学校就要承担相应法律责任了。例如，学校教育管理措施不当，让该学生产生了自杀的念头；又如，该学生自杀之前已经有一些反常行为，学校已经发现或应该发现，甚至已有人反映该生欲自杀，但学校并没有采取任何防范措施（如进行友好深入的沟通，及时与该学生家长联系，叮嘱同学多注意该生的行为）；又或者学校在该学生实施或准备实施自杀行为时，没有及时劝阻、报警、呼叫120、通知学生家长、采取合理措施防范救治等。
具体到本案中，按照官方调查结论：胡鑫宇2022年9月到致远中学就读后，因学习成绩不佳造成心理落差，加之人际关系、青春期冲动带来的压力，造成了胡鑫宇失踪前心理状态失衡，表现为入睡困难、早醒、醒后难以再入睡等睡眠问题，存在注意力难以集中、记忆困难等认知功能障碍，存在内疚自责、痛苦、无力无助无望感、无意义感等情绪问题，进食出现异常，有明确的厌世表现和轻生倾向。可见胡鑫宇已经有明确的异常行为，但学校并没有采取任何防范措施。还有，据胡鑫宇家属称，胡鑫宇出现前述问题，和校方、老师对待其态度粗暴、冷漠（甚至有老师质疑胡鑫宇的中考成绩是和学习能力，猜测他是“花钱进来的”）有一定的因果关系。再有，学校作为封闭场所，对于未成年住校生胡鑫宇出入校园，要进行管理、关注，要阻止其私自离校，再发现其私自离校后，要及时通知家长，报告有关单位。本案中，致远中学的措施、做法显然存在一定不足。
教育部的《学生伤害事故处理办法》第九条罗列了学生发生伤害事故后，学校要担责的情形，本案中，可能适用的有如下几款： (九)学校教师或者其他工作人员体罚或者变相体罚学生，或者在履行职责过程中违反工作要求、操作规程、职业道德或者其他有关规定的。(十)学校教师或者其他工作人员在负有组织、管理未成年学生的职责期间，发现学生行为具有危险性，但未进行必要的管理、告诫或者制止的。(十一)对未成年学生擅自离校等与学生人身安全直接相关的信息，学校发现或者知道，但未及时告知未成年学生的监护人，导致未成年学生因脱离监护人的保护而发生伤害的。结合本案案情以及相关规定，我猜法院“本院认为”部分可能会这样写：综上，胡鑫宇在就读期间厌世自杀，致远中学对其负有教育、管理职责，胡鑫宇在校学习生活期间，出现言行举止情绪异常，与其工作人员的不符合操作规程、职业道德的行为有一定因果关联。在胡鑫宇出现入睡困难、早醒、醒后难以再入睡等睡眠问题，出现注意力难以集中、记忆困难等认知功能障碍，出现内疚自责、痛苦、无力无助无望感、无意义感等情绪问题，出现进食异常，表现出明确的厌世表现和轻生倾向的情形下，致远中学也未采取积极有效措施予以防范。致远中学因疏于注意、监控缺失等原因导致胡鑫宇离校期间并未及时注意发现，且亦未能将胡鑫宇情况及时告知家长，未能尽到安全管理的责任。故致远中学应就胡鑫宇的死亡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胡鑫宇在自杀时已年满15周岁，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判令致远中学对胡鑫宇的死亡承担全部责任比例过高。本院综合考虑致远中学的过错程度，酌定致远中学就各项赔偿项目金额承担X%（我猜是30%）的责任。法院认可的各项赔偿项目金额估计总数在100万上下，所以，致远中学最终被判赔偿的金额约在30、40万左右。
一件法律事件一般有三个“事实”：客观事实、法律事实、人们认为的事实。客观事实随着唯一的亲历者胡鑫宇的去世，已经很难完全复原了。人们认为的事实那就更没法讨论了，众说纷纭，各持己见。所有的民事诉讼最终裁判所依据的“本院查明”的事实，也都是法律事实。所以，本文是依据胡鑫宇事件可能的“法律事实”做出的分析、判断、推演，不喜勿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