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中国,需要张桂梅吗?
先给个答案:需要。特别需要。
2020年11月初,全国第一所免费女子高中——丽江华坪女子高级中学的校长张桂梅,因为不肯接受一位身为“全职太太”的学生的捐款,对她喝斥“滚出去”,而引发了争议。
我后来看了一篇文章,《茅卫东:但愿世无张桂梅》,在“全职太太”之外,对张桂梅校长进行了比较全面的否定。
初看之下,颇觉言之成理,茅先生的观点大致罗列如下:
总要搞点事情出来感动别人、感动自己,这个习惯,很不好。期待着被别人感动,更是有病。
华坪县是山区农业县,财政紧张,居然就能够在2008年办起一所免费女子高中,云南省、市、县先后拨款,三级政府均感动于张桂梅的精神?财政可以因感动而拨款吗?
张桂梅实施军事化管理,这一切不是真正的教育。
为了获取一张所谓美好生活的敲门砖苦熬多年,这中间孩子们失去了什么,是不是应该审视一下?
我们都成了“只要跑得过你就行”的那个聪明人,我们都感谢训练我们跑得过同伴的张桂梅老师们。
稍微品一下,觉得哪里不对。
不,全部都不对。
我相信张校长是偏执的,对于“知识改变命运”有着极其强悍的执念。但是,她到底为了什么不顾一切去建女子高中,我不想揣测。
那没有意义——在评判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不应该揣测动机,因为动机不可揣测。这是茅先生的第一个逻辑谬误。
至于“期待着被别人感动,更是有病。”明显是针对吃瓜群众的,茅先生应该与我一样,痛恨“感动中国”一类的假大空节目。不过回到事情本身,张校长建校的行为确实令人感动。
我们总不能说,央视忽悠我们时,我们假装感动;
当我们真的被人感动了,我们告诫自己不要感动。
但,不管怎么样,感动总比不感动强。
当然可以。
尽管,华坪女中是一所义务教育之外的高中。
尽管,华坪县是山区农业县,财政紧张。
“再穷不能穷教育。”——华坪县做到了。
我知道,茅先生是在抨击当地正文府财政不合规,仅凭感动、张桂梅的执着或舆论压力就拨款建学校。
我的天!官老爷们破天荒做了件正经事儿、真正利国利民的事儿,您反倒抨击上了?
财政拨款不建学校你以为能干什么好事儿?搞腐烂败坏项目?烂尾工程?买茅台到冲马桶?给外国留学生?
建学校,是他们干过的最好的事儿!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全中国2000多个县早这么干,中华民族早就伟大复兴了好吗?
这次茅先生没有逻辑谬误,但所持观点与自己的目的背道而驰。
没错,我也反感类似衡水中学的做法,自家闺女选择中学的时候,我们尽全力避开了学区内几所名声排名相当好的学校,就是为此。
但,我和闺女生活在北京。
设身处地地为山区的孩子想想,“知识(高考)改变命运”依然是大概率正确的真理。
茅先生原文中有句话很刺目:“多少人,为了能够吃上肉,不惜做走狗啊。”——大概指张校长的行为。客观上维护了失败的教育制度。
素质教育,全面发展,固然美好,也是我们追求的目标。但是现状呢——教育资源不均衡,地区发展不均衡。改变这些,绝非一时一刻之功。
此时,当下,这些农家子弟能怎么办?
唯一公平的终点线就就在那里,遥遥在望,努努力触手可及。
甚至还有人千方百计、百折不挠地予以助力。
冲嘛,拼尽全力冲啊,这有什么可疑惑的,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
——并不是军事化管理和张校长导致了当下的教育制度,而在是此制度下,张校长不得不那么做。
这是茅先生的第二个逻辑谬误——倒因为果,或错误归因。
没错,整整三年,孩子们埋头于文山题海,失去的很多——
快乐啊、玩耍啊、好奇心啊、创造力啊……
我自己的闺女刚刚考上大学。对于中小学孩子、家长的紧张、焦虑、忙碌,疯狂,我深有体会并深恶痛绝。
但好像整个东亚民族都差不多,甚至对面灯塔国也一样。美国畅销书《我是个妈妈,我需要铂金包》中有个形象的比喻:
“就像一个剧场,当前排观众站起来的时候,后排观众也不得不这样做。”
何况,茅先生是否想过,华坪县山区的女孩们,如果不去上高中,能去做什么?
我想不外乎,下地耕作、外出打工,或者早早结婚生子。
无论过程和结果,似乎看起来哪一个都不如,在华坪女中拼三年,拼个二本。
毫无疑问,茅先生也是希望孩子们都能接受完美的、“真正”的教育。但不完美的教育也是现实中的有效解决方案,茅先生多少沾点儿“非黑即白”的逻辑谬误。
原文中有这么一段话:“每年全国高考名额就这么多,师生再努力,就是希望花落自家。我们都成了“只要跑得过你就行”的那个聪明人,我们都感谢训练我们跑得过同伴的张桂梅老师们。”
显然,茅先生在指责“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指责本身是对的,但对象太荒谬了。
拼尽全力、为自己前途奋斗的莘莘(shenshen)学子们是无可指责的;
殚精竭虑、为孩子们创造条件的张桂梅校长是无可指责的;
原因无他,这是一场所有人严守规则、公平的竞争。
茅先生的意思不外乎是,华坪女中的成绩这么好,对其他学校的考生公平吗?
与前面问题相似,茅先生把对教育部长的要求,诉诸一个山区女子高中校长了。
既求全责备,又有点儿“稻草人谬误”。
这里有个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特别能表达张校长的行为模式:
退潮了,大批海星搁浅在沙滩上,即将缺氧而死。
一个小男孩奋力将海星一只一只扔回大海。
路过的老爷爷说:“孩子,你是不可能将所有的海星都丢回大海里的,这海滩那么长,沙滩上的海星那么多,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捡完所有的海星呢?你这么做有意义吗?”
小男孩不停手,一边扔一边说:
“对这只有意义!”
“对这只也有意义!”
“对这只也有意义……”
茅先生对张校长的所有指责,几乎都可以等同于,指责这个沙滩上的小男孩,为什么不去想办法解救所有的海星。
是的,我们不能因为张桂梅校长没有做她本来就做不到、也不该她做的事情而苛责她。
她做了她能做到的一切:
2020年7月,华坪女高159人参加高考,150人上本科线,70人考上一本,一本率超过44%。
这是建校12年来,华坪女高综合上线率10年位居丽江市第一。
她让1804个女孩子走出大山,改变了命运。
张桂梅无疑是个理想主义者。
理想主义不是一张地图,可以按图索骥,沿着正确的路径到达终点。
理想主义是一根指南针,路走错了,走偏了,没关系,方向对就可以。
张桂梅偏执,严厉,不近人情,有时甚至像一个暴脾气君子。但是,“知识改变命运”,就是张桂梅心中的那根指南针。
相比其他方式,张桂梅温和而坚定地改变着山区孩子们的命运,进而影响着民族的命运,国家的命运。
今天的中国,最需要的就是张桂梅这样温和而坚定的理想主义者。
(原文写于2020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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