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主义也要搞市场经济》刊发始末

人生百态

1992年7月11日，经济日报在一版刊发署名文章《社会主义也要搞市场经济》。文章发表后，在国内外引起强烈反响。新华社对内对外播发，人民日报等中央报刊以及数十家地方党报全文转发，美联社、路透社、法新社、日本共同通讯社等140余家境外媒体摘发了新华社报道。

这篇文章之所以引起众多媒体关注，这是因为计划与市场的关系成为中国经济学界长期争论的焦点，更是中国最高决策层体制设计的关键选择。那些年，红头文件关于计划和市场的提法悄悄发生着变化：

——1982年9月，中共十二大会议明确提出了“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的原则，明确否定了过去长期坚持的单一“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提法；

——1984年10月，中共十二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社会主义经济是“公有制基础上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这是在中共十二大提法基础上的又一次突破；

——1987年10月，中共十三大明确提出，要运用计划调节和市场调节两种手段，逐步建立“国家调节市场，市场引导企业”的机制。经济学界普遍认为这是当时最接近“市场经济”的一个提法；

——十三届四中全会后，提法又变成了“建立适应有计划商品经济发展的计划经济与市场调节相结合的经济体制和运行机制”。

随着关于市场和计划的讨论逐步深入，我们党的对于市场的认识在曲折中逐步深化，但是“市场经济”的这层窗户纸始终没有捅破。现实经济生活中，“市场经济”被视作不可逾越的体制鸿沟。人民日报1990年12月的一篇大块头署名文章，就清清楚楚地写着：“市场经济，就是取消公有制，这就是说，要否定共产党领导，否定社会主义制度，搞资本主义。”

在这样一个敏感时期，经济日报首次刊发 “社会主义也要搞市场经济”的文章，引起国内外的关注完全是预料之中的。文章发表后，有人问我：“是不是有中央领导打了招呼”，“这篇文章刊发之前报社是不是送审过？”其实，事情并没有这些人想象的那样复杂。

当时，我在经济日报理论部主持工作。7月上旬一天，有个名叫钟朋荣的中青年理论工作者到报社找到我，送来了陈进玉和他一起撰写的《社会主义也要搞市场经济》这篇稿件。

我和钟朋荣很熟悉，他的人生经历颇有传奇色彩。他1954年出生于湖北省浠水县，在基层工作几年后，1976年被推荐到湖北省外贸学校学习，毕业后留校任教。钟朋荣很勤奋刻苦，在省里的党报党刊发表过多篇文章。1987年，经济日报也刊发了他的两篇文章：《按商品经济的要求改革投资体制》和《投资体制面临重大选择》。这两篇文章引起了当时中央书记处领导的注意，引荐他到中南海工作。到北京工作后，由于他的勤奋和努力，在经济学界渐渐有了名气，与魏杰、樊纲、刘伟等中青年经济学者一起得到“京城四少”的称号。1992年，在中央办公厅调研室工作的钟朋荣，参与了整理邓小平南巡讲话的经济部分。

文章的另一位作者陈进玉，我此前并不熟悉。但是，他所担任的中央办公厅调研室主任的职务，足以让人相信他是位办事稳妥的大笔杆子，因为许多中央的重要文稿，都要经过这位陈主任之手。

钟朋荣送来的这篇文章约9000字，从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论述了社会主义搞市场经济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文章认为，市场经济不同于国家用行政手段支配社会资源的计划经济，而是通过市场配置社会资源的经济形式，它本身并无社会属性。西方发达国家长期得益于市场经济配置资源的高效率，而中国长期处于发展中国家，其原因除了人口多、底子薄之外，与一直搞计划经济有直接关系。苏联“卫星上天、红旗落地”的深层次原因是经济发展落后、人民生活困难，这也是始终坚持高度集权的计划经济的恶果。因此，为了防止苏联东欧悲剧在我国重演，为了尽快缩小我国与西方发达国家经济发展的差距，应当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篇正面说理的文章显然经过反复斟酌，不仅观点明确，而且逻辑严密，语言通畅，叙述平和。

通读全文之后，我认为这篇稿子应当尽快在一版刊发，而不是作为一般理论文章登在“理论探索”专版。于是，我将文章和刊发意见上报给分管理论部的副总编辑宋静存，并由他转报总编辑范敬宜，这两位领导完全同意理论部的意见，审批后第二天在一版刊发了。

《社会主义也要搞市场经济》比较顺利地安排见报，不是因为两位作者的身份，因为经济日报理论部的作者队伍中，有许多中央和国家机关的同志，他们的稿子未必都能每篇见报，更遑论在一版见报。这篇文章如期见报，根本原因是此时正处于“东方风来满眼春”的历史时刻。

1992年初，邓小平先后赴武昌、深圳、珠海和上海视察，沿途了发表重要讲话。2月28日，中央将邓小平讲话整理成册下发，其中关于计划和市场的发声令人振聋发聩：“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

同在这一年的6月9日，江泽民来到中央党校，声音洪亮地说：“在党的十四大报告中，总得最后确定一种大多数同志赞同的比较科学的提法，以利于进一步统一全国的认识和行动，以利于加快新的社会主义体制的建立。我倾向于使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这个提法”。

邓小平南巡重要讲话、江泽民中央党校重要讲话，使酝酿多年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呼之欲出, 经济日报刊发《社会主义也要搞市场经济》恰逢其时。陈进玉、钟朋荣这篇文章破题以后，国内媒体集中推出一大批文章，仅经济日报就连续发表了二十多篇关于市场经济的文章，把市场经济的宣传推向高潮。93天后，1992年10月12日，党的十四大报告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作为曾经为此鼔与呼的新闻工作者，我们充满了光荣与自豪。

作为《社会主义也要搞市场经济》文章的编者，我一直关注着陈进玉、钟朋荣两位作者的去向。陈进玉之后离开中央办公厅，先后履职全国政协副秘书长、宁夏自治区副主席、国务院副秘书长，最后从国务院参事室主任岗位退休。钟朋荣受市场经济大潮的感召，离开中南海下海创办咨询公司，从此我们再无联系。

文中图片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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