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誉远“老药工”柳惠武：一生只为一事来

柳惠武和柳子俊

他，家学深厚，父亲是制药大师、为传统医药炮制奉献毕生心血。

他，年少入行，对每一项技艺亲力亲为、千锤百炼、烂熟于心。

他，见证中华老字号历经建设、改革年代的变迁，仍坚守着古法技艺。

他，勤于实践，活到老、学到老，年近七旬仍为中医药文化传承而奔走呼吁。

他，多年坚守在制药一线，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习得之精华口传心授给后辈徒弟们。

他就是来自中华老字号“广誉远”的中药传统技艺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柳惠武。

定坤丹制作技艺传承人 柳惠武

柳惠武生于1955年，山西太谷人，中共党员，执业药师，定坤丹、龟龄集传统制作技艺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国家级非遗项目安宫牛黄丸制作技艺；安宫牛黄丸制作技艺省级代表性传承人。晋中学院客座教授，山西药科职业学院客座教授，山西大学中药学专业学位研究生校外兼职导师。历任山西中药厂龟龄集车间主任、广誉远国药有限公司基础部经理、高级中药炮制师、生产总监、副总经理等职，一直到退休都没有离开过龟龄集的生产一线。

柳惠武

他多次获得过山西省、晋中市、太谷县的各类嘉奖，2019年荣获《光明日报》、光明网评选的“中国非遗年度人物”。

如今，虽然已退居二线，他却仍孜孜以求，为中医药文化和广誉远品牌的传播四处奔走。

01

制药世家，技艺薪传

柳惠武出生于制药世家，其父为制药大师柳子俊。

柳惠武和柳子俊

柳子俊出生于1924年，他和中医药的缘分，开启于太谷，即山西省晋中市太谷区，这片神奇的土壤。柳子俊4岁丧母，儿童时代跟随父亲来到太谷。

1942年的太谷县城

太谷钟楼 照片摄于1920年

太谷明清时期就是中国的金融中心，民国时期有“中国华尔街”之称。这里不仅商号诸多，药铺也林立。

民谣称：“太谷全，太谷肥，金马驹，银圪堆。延年益寿该问谁，十家买卖九家龟。”

上世纪生产的龟龄集药丸

广誉远 龟龄集酒

所谓的“龟”，即龟龄集，一款传统的有助于延年益寿的中药。

在生产龟龄集的商号中，远、誉、延、兴4家最为正宗且名气最大。解放后，它们最终全部并入广誉远国药厂。

广誉远的部分店铺，仍保留着明清时期的装修风格

太谷制药行业的发达深深震撼了幼小的柳子俊。

18岁那年，他走进老字号药店广升远，即广誉远的前身之一，做学徒工。此后，为了一份悬壶济世的情怀，他终身与中医药事业相伴。那时候，做学徒并非易事，不仅要侍候师父，还得先干几年杂活，一旦干不好便被药号辞退。然而，柳子俊却凭借一股子非凡的毅力坚持了下来。白天他什么活儿都干，晚上他借着厨房的亮光背诵《汤头歌》等，打下了坚实的基本功。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

年轻的柳子俊（后排左二）与他的师傅们

几年后，他先是从一批学徒中脱颖而出，被允许炒药，接着又获得了师傅褚效关的信任。褚效关认定勤劳聪慧、人品敦厚的柳子俊能担得起传承广升远“拳头产品”龟龄集制作技艺的重任，对他进行了毫无保留的传授。

同时，柳子俊还获得了学习广升远其他秘方产品的许可，掌握了定坤丹、安宫牛黄丸、牛黄清心丸等的制作技艺。

广誉远医馆（太原馆），距今已有130年历史

解放后，柳子俊负责龟龄集生产和炮制工艺整个流程，兼理柜台业务。1955年实行公私合营后，他任广誉远制药厂龟龄集第一生产车间负责人。正是这一年，柳惠武出生。

1956年，因在改进龟龄集生产工艺中的突出成绩，柳子俊被评为山西省劳动模范，同年又被评为全国先进生产者，受到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彭真等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次年，出席山西省劳动模范大会，并当选太谷县工会代表。

太谷县工会联合会公私合营广誉远制药委员会老照片

（前排右二为柳子俊）

此后，因遭人嫉妒，柳子俊经历了一段曲折艰难的岁月。特殊时期，他也没有停止对改进制药技艺的探索。

柳子俊

改革开放后，他又继续工作了16年。1985年被国家医药总局授予“老药工证书”，1988年被晋中地区行政公署授予晋中地区“老有所为精英奖”。

老药工荣誉证书

柳子俊对制药的执着，深深影响着柳惠武。

儿童时代，柳惠武就追着父亲问这问那。上学时，应对当时的流行病，他帮助老师给同学们鼻子里点预防流脑液。在生活中，他注意搜集民间的偏方。成为一名中医药药工的种子，在少年的心中萌发。

02

业精于勤，身体力行

1970年，15岁的柳惠武成为了广誉远的一名临时工。

广誉远作为民族品牌，绝非柳氏父子个人的产业。在偌大的制药厂，有一位懂制药的父亲，并不意味着自己就能顺理成章地也成为制药行家。相反，成长是一个千锤百炼的过程。

广誉远国药厂旧照

入厂后的柳惠武，向一切老药工们学习，他的师傅是广誉远多位老师傅和柳子俊的师徒们。

年轻的柳惠武（右）

彼时，工人们践行雷锋精神，洋溢着以厂为家的热切情怀，大家信奉“大河有水小河满”，深知只有厂好了、集体好了，个人才能好。柳惠武就是以此种思想为圭臬的青年，加上对制药本身充满浓厚的兴趣，一走进车间，他浑身便有了使不完的劲儿。转为正式工后，他还是一个人干两到三个人的活儿，精神上丝毫不倦怠。

1991年龟龄集获北京世界传统医药长城国际金奖

年轻的柳惠武（右）

五十多年过去了，制药的诸多往事、细节仍历历在目。如，接触巴豆时，必须用甘草水洗脸、洗手，一旦防护不好，皮肤就会因中毒而肿胀。如，使用完蜂蜜原料，清洗蜂蜜桶，很容易招来蜜蜂，被蜇伤是常有的事；多次遇到这种情况后，柳惠武探索出了一个偏方：将马齿苋加盐捣碎后外敷，就把毒消了，伤口也不肿。在多年的制药和生活实践中，这类实用的方子，柳惠武总结了很多，可谓实践出真知。

柳惠武与其他医师探讨炮制方法

柳惠武至今难忘，在上世纪70年代，很多药材靠人工辨认。药材中，大个儿的白附子的外形与泽泻相似，而尝白附子会出现流口水等中毒症状。

一次，厂里到了一袋药材，药工们也无法分辨是否是泽泻。在大家犹豫不定时，一位领导主动尝了药材，很快他出现了流口水等症状，众人赶快用甘草熬水施救。原来，药材中掺有白附子。

可以说，在条件相对艰苦的年代，制药是富有风险的工作。

白附子（左）与泽泻（右）

改革开放后，药厂的生产环境得到改善，药工们至少不用冒着满头大汗烧木炭了。烧炭之苦一去不复返，然而，对于几款重量级产品，药厂仍然坚持古法炮制。

正在给砂锅涂抹阴土的柳惠武

广誉远有一副对联“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

柳惠武解释说，古代，制药的过程是没有人看到的，如果你偷工减料，旁人一时难以察觉，但是老天爷知道；也就是，良心是制药之本。

广誉远制药古训

因此，他多次给徒弟们说：“做药和做饭一样，最简单的道理，咱们做的药，哪怕自己不吃，自己的亲戚也会吃。所以，在选材、清洗、炮制等每一个环节，都要严格按照操作规程来，一点也不能马虎。”

广誉远制药坚持使用地道药材，品质至上

从普通工人一步步干到车间主任、厂领导，柳惠武从来没有离开过最繁重琐碎的制药一线。

很多人怕吃苦，一旦找到了其他岗位，如销售、库房管理等，就立刻调离制药岗。与之相反，柳惠武仍然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制药似乎已经变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柳惠武制药细心，严格按照操作规程

“读得书多胜大丘，不须耕种自然收。白日不怕人来借，夜间不怕贼窃偷。东家有酒东家醉，西家有事也来求。虫蝗水旱无伤损，快活风流到白头。”这首出自古流传的《读书歌》，对柳惠武影响甚深，被奉为格言。因入行时年龄小、文化程度有限，改革开放后，一有条件，柳惠武就着手提升自己的文化水准。

阅读医书的柳惠武

上世纪80年代，他考入电大，对于高等数学、物理等课程，他来者不拒，努力拓宽自己的知识面。90年代，他获得山西中医学院的大专毕业证书，此后又考取了执业药师资格证。

03 

良药祛病，厚德济世

与柳惠武相关的三款重量级中医药，有着截然不同的功效和炮制技艺。单论起来，每一项都来历不凡。

广誉远生产的龟龄集胶囊

“十家买卖九家龟”的龟龄集，系中国最早的复方升炼剂，根据资料记载，它曾是给嘉靖皇帝服用的健体秘药。体弱无子的嘉靖帝服用后皇嗣绵延，认为此方久服如灵龟长寿，乃赐名“龟龄集”。

民国时期的龟龄集说明书

广誉远选用的优质鹿茸

龟龄集的制作流程极为繁复。从选材上，它广集天上飞物如蜻蜓，陆地逐物如鹿茸，水中游物如海马；遍采植物根（熟地）、茎（锁阳）、叶（淫羊藿）、花（丁香）、果（枸杞）；更有浅表矿物（大青盐）和深层矿物（石燕），共计28味，应天上二十八星宿，外归三才五行，暗合九宫八卦。

柳惠武对于制药十分认真

而它的炮制涉及到烧炭法、火燔法、土埋法、银锅升炼、水浴法等，更有独特的银锅升炼法，前后历经99道大工序、360道小工序，历时九九八十一天。它能够强身补脑、固肾补气、增进食欲，用于治疗肾亏阳弱、记忆减退、夜梦精溢、腰酸腿软、气虚咳嗽、食欲不振等。

柳惠武手工制药

定坤丹也是一种“宫闱圣药”。

清代乾隆年间，妃嫔终年闭锁深宫，容颜憔悴，气血淤滞，严重影响到皇室的嗣衍。乾隆皇帝下诏，太医院荟萃各路名医，将八百余种名方取长补短，不分昼夜研制三个月，终于制出容调经、舒郁、理气、活血为一体的妇科综合制剂，施之临床，屡见奇效。乾隆闻讯大喜，并亲赐药名‘定坤丹’。

慈禧太后为定坤丹御笔亲书“平安富贵”匾

定坤丹的制作历经280道工艺，严选30味道地药材。

定坤丹药方

例如，熟地黄要选用河南焦作的怀地黄，经过九蒸九晒，制作前后经历二十多天，直至将生地黄炮制成黑如漆，亮如油，甜如蜜，味甜性温。

炮制姜炭的干姜原料

而姜炭也需要繁复的古法炮制工艺，选用道地的四川犍为县的干姜，将干姜放进特制的砂锅内，然后在锅外抹上一层阴土，隔绝空气，放在火炉上烤制一昼夜，达到炭而不灰，炭而存性的状态，从而起到温经止血最佳的疗效。

用来炮制姜炭的“恐龙蛋”

作为一款急危重症用药，安宫牛黄丸在近年来“新冠肺炎”疫情中声名大噪。

广誉远生产的安宫牛黄丸

“宫”此处意指心包，安宫牛黄丸有镇静、抗惊厥、解热、抗炎、降低血压、降低机体耗氧量等作用，被部分患者誉为“救命仙丹”。

温病条辨 影印版

安宫牛黄丸首载于清代吴鞠通的《温病条辨》，是其中“温病三宝”之一。作为经典中药复方，安宫牛黄丸用于温热病热入心包证。对于现代医学上的中风昏迷及脑炎、脑膜炎、中毒性脑病、脑出血、败血症等疾病，当表现为高热惊厥、神昏谵语时，也可用之。

广誉远生产的安宫牛黄丸

在柳惠武的手机中，有着大量亲戚朋友有关服药后反馈的信息。

“柳老师，感谢你推荐的好药，真是药到病除啊！我基本好了。”“说说我的感受，新冠后，头昏脑沉、浑身酸痛，一种自己根本缓不过来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扛不住了，吃了一颗柳老师推荐的安宫牛黄丸，随着冰冰滑滑、稍有苦涩的蜜丸嚼碎、下咽，身体仿佛得到了一股巨大的能量，额头发了一层细细的汗，很舒服。……一觉睡醒，觉得浑身有劲儿。”“上楼梯气喘、经常咳嗽，服用龟龄集后，病症消失。每年感冒的频次也降低了。”

柳惠武（左一） 柳子俊（右一）

古法传承，良心制药，便能制出好药，这是最朴素的道理，却也需要老药工们用一生去坚守。2019年，柳子俊去世。在柳惠武眼中，父亲和厂里所有执着于制好药的老药工们，都是自己的奋斗楷模、精神图腾。有他们的引领、鞭策，自己永远不敢懈怠。

柳惠武与其孙辈

如今，已过了耳顺之年，柳惠武仍然秉持“读书养才气，勤奋养运气，宽厚养大气，淡泊养志气”。他以“一生只为一事来”的内在精神，走在光大传统中医药文化的路上，马不停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