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伊战，那年的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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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伊战，那年的武大

原创外会君 diplomat_talk 2021-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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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塔尖

6个

去年老家准备搬家，老妈问我，有什么东西需要留下。俗话说，搬家三趟，犹如失火一回，我知道收拾家当容易丢三落四，不想给他们增加什么压力，于是说，除了老照片，其他都无所谓。想了想，又加了句，如果能保留我以前的作文本更好。

随之聊起别的话题，不知说到什么，老妈不经意提起，家里还有我大学四年他们订阅的一堆《武汉大学报》也准备卖废品。啊哈，还有此等好事？

我和室友曾给校报写过几篇文章，最难忘的是一篇用笔名发表的藏在角落的豆腐块。时隔多年，我早就没有存稿，题目忘了，也不记得发表在哪一期，只是会不时想起，还有没有可能去校报编辑部翻找出来好好珍藏。可惜这点小心思在狗血日常里根本没有存活空间，慢慢地便沉寂成了一缕绵绵悠悠的执念。

没想到，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竟让老妈一句不经意的话捅破了玻璃天花板。哈哈，我心里大笑不已，赶紧拦住说，那些报纸是宝贝，千万别卖了！老妈回说，要不是想把当年室友写你的那篇文章找出来留下，早就处理掉了。——好吧，尽管我们想找的不是同一样东西，但殊途同归，这是天意，谢谢了！

今年暑假终于回到老家，看到装校报的箱子，原以为几年的报纸能摞起老高，没想到一个很小的纸箱就全装下了，如同大学四年，貌似一眼望不到头，却转瞬即逝，仅成了生命长河里的一朵浪花。

从纸箱里抽出一个个带着尘香的牛皮信封打开，是要先沐浴更衣净心的。带着这份心境坐看纸上风云，实在无法直奔主题。从那些泛黄的旧报纸里抖落的历史片段，恍如最熟悉的陌生人，风尘仆仆远道而来，让人躲不开，只能迎面而上。

2003年上半年，有好几件大事。对我来说，是大学毕业；对粉丝来说，是张国荣去世；对中国来说，是“非典”爆发；对世界来说，是以美国为首的联军对伊拉克开战。其他事情早已躲进故纸堆，唯有伊战，至今依然血雨腥风，不知何日是尽头。

我记得开战那天，3月20日，320恰好也是我的大学寝室号，在一辆奔驰的大巴上，我躺在一件黑色的旧风衣下面，听到广播里说，战争爆发了。这当然没有令人惊讶分毫，不仅是因为我正裹着一身求职的疲惫蜷缩在喧嚣嘈杂的路上，更是因为一年半以前，2001年10月7日，阿富汗战争早已作为一体两面的另一个战场拉开了血腥的厮杀——在纽约双子塔轰然倒下之后不到一个月，美军就以大规模空袭塔利班的方式，把世界推进了全面反恐时代。

印象最深的，是当时看到一个分析，说美国会不会像越战那样深陷战争泥潭难以自拔——专家说大概率不会，双方军事实力悬殊，美国又采取速战速决的打法，很快就能鸣金收兵，况且伊拉克并没有越南那样的地理条件持久打游击。

哦，这又让我想起高中地理课一个很小的知识点。教科书上提到森林的作用，用顿号间隔列举了一长串，在很多个顿号中间，有一个词是“国防”。那时我很纳闷，找到地理老师说，其他的用途我都能理解，可是这个用途我不懂。于是老师给我举了越南战争的例子，说越南是个植被很丰富的国家，在面对美军飞机投弹狂轰滥炸时，高大的树林抵御了相当多的炮火，为越南军队赢得了反击的空间。

我想，专家的意思大概是伊拉克境内没有那么茂密的森林，他们只有一马平川的沙漠和一望无际的油田，这种地形对打持久战帮不上忙。听到这样的分析，我松了口气，十年越战，多么漫长，多么伤筋动骨，有谁没给折腾怕？还有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历史充满了反讽。从2011年底奥巴马宣布战争结束算起，伊战已长达九年。若以美国驻军和伊拉克安全局势论，则时至今日，两河流域的争战仍无休无止。更可怕的是，打怪升级久拖不决催生出来的极端组织怪胎2.0，数年时间就氤氲成了散布全球的癌细胞，恐袭威胁四处流毒，亚非拉欧美各大洲，无一幸免。

在另一个战场阿富汗，特朗普政府终于在去年放低姿态，跟美军当年的死对头塔利班坐下来谈判。甚至在今年9月，塔利班通过造成一名在当地服役的美国议员儿子身亡的自杀式袭击对谈判“极限施压”之后，特朗普气得撂下狠话，叫停了已谈过八轮的和谈，近日却又悄咪咪飞到阿富汗单方面释出善意，打算重启和谈，争取尽早抽身。

18年啊，两场越战都快打完了，阿富汗战争开打时出生的婴儿，如今已经成年，有的还上了前线，可和平的曙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照亮那片苦难的土地。

就在写作本文的同时，伊拉克正经历着席卷巴格达和中南部十几个省份的、2003年以来最大规模的反政府抗议潮。民众对政府贪腐、国内经济形势和政治局势的极端失望，使10月初爆发的抗议活动迅速演变成火光冲天的暴力对抗，并造成迄今超过400人死亡、逾15000人受伤的人间悲剧——更可悲的是，这些数字，在经年累月的冲突报道和审丑疲劳里，变得越来越苍白无力，局外人已不大有兴趣去细想，数字背后是多少个家庭的伤痛欲绝和千疮百孔。而这次抗议潮，还在愈演愈烈……

恍惚间，校报带我把时钟回拨18年，捡拾起当年遗落的点滴。彼时的岁月，也远远谈不上静好，甚至有一年，央视春晚的相声还编排了个鸡汤段子：“苦不苦，看看人家萨达姆；困不困，看看人家克林顿。”可那时候的巴格达，和现在真不一样，那是个还能让外国人跃跃欲试想去老城区购书，还会在路上偶遇贫苦老人心无旁骛地与鸟共舞的地方。

这篇文章此时的出现，不期然地，竟成了我跟母校握手言和的催化剂。

在珞珈山读书的时候，我常常埋怨她徒有高山流水的外表，难得一颗知音的心。那时，只觉得漫山遍野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没有什么高远的理想，更别谈只要诗和远方的理想主义。

那坛少年意气和那张撅起的嘴，武大从不曾计较过。从一开始，她就释出百般热诚，试着感化那浑身带刺的少年。

我把她放在第二志愿，她却主动打电话到我家里，热情地收留了这只落难的山鸡，还塞了份新生奖学金以资鼓励。

大三参加全校知识竞赛，我无心应战，拖拖沓沓到最后作文没写完，只顺手就着开考前瞥到校外餐馆电视上播报的阿富汗战争写出开头，她却给了我二等奖，还有相当于我半个月伙食费的奖金。

她助我成为全国第一批通过绿色通道拿到大学助学贷款的幸运儿。

她让我在那里遇到一生的挚友，留下割舍不掉的故事和诗篇。

大学第一个寒假，人去楼空的某个萧瑟清晨，她在樱花城堡上挥舞起漫天雪花，默默勾勒出宏大壮美的轮廓，让土得掉渣的南蛮娃子惊喜到目瞪口呆。

她把我安置在临近樱花大道的窗前，伴着珞珈山的日出日落，情人坡的草长莺飞，樱花树的落英缤纷，心不在焉地晃悠过一个个春夏秋冬。

她大概是知道的，那些信手拈来的美景留不住年少轻狂的行色匆匆，却会钻进他们的心底沉睡，直到年近不惑，才缓缓苏醒，像陈酒漫过心头，一阵阵地把遗憾灌醉。

可惜我没能在校报泛黄之前好好地读她一读，不然可能会早点与她和解。

谁说那里没有诗和远方，谁说理想主义无迹可寻，明明是那一脸慈父般的宽容在静待倔强的青春慢慢变老，待到历经世事之后，在某年某月某日，小宇宙被某个细节触动，幡然醒悟，醍醐灌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