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乌克兰战争，我输给德国人一只北京烤鸭

2月21号，我以顾问的身份去慕尼黑参加一场为时三日的企业年度大会。

当日是抵达日，没有正事，我与几位相熟的德国男同事聚在其中一人的房间里闲聊。男人之间的重点话题全世界通用，那就是聊姑娘。

我没羞没臊地告诉他们，我迷上了韩国女团Blackpink。预料之内，所有人都对此表现出极度不屑。我咧着嘴举起手机，让他们欣赏Rose、Jenny、Jisoo和Lisa的合照，并让他们各自选出其中一位当自己的女友。众人的的不屑秒变选择困难症。

加上我五个人，三人选择了Jenny，一人选择了Rose，只有我在Jisoo和Lisa之间苦苦挣扎，充分体现出东西方审美之间的严重差异。

聊着聊着，话题转到乌克兰问题。

一位酷爱零度可乐的德国同事说，他前几日与朋友们讨论乌克兰局势，所有人一致认为，俄罗斯会开战。

我不认同零度可乐悲观的看法，坚定地表示，这场仗打不起来。

幸好我们都算是有情商的人，没有为未知的事争论不休，而是嘻嘻哈哈地立下赌约，要是开打，我请他吃北京烤鸭，如果没打，他请我吃德国猪肘。

不知道慕尼黑某三星酒店中的这场赌约是否是扇动翅膀的那只蝴蝶，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零度可乐有点儿得意地对我说，我赢了。

我此前也看了新闻，得知俄罗斯承认乌克兰东部的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为独立国家。尽管这还不能算是正式开战，但整体局势的恶化肉眼可见，加上我不是一个十分计较的人，同时对德国猪肘子实在没兴趣，于是大大方方地承认赌输了，还跟零度可乐订好了请客时间。

零度可乐赢完北京烤鸭，开始严厉谴责俄罗斯步步紧逼的做法。

身边几位德国同事随声附和。

没想到，坐在我身旁的一位上了些年龄的德国同事与众人唱起了反调。老人家略带激动地说：“我反倒认为，步步紧逼的是北约，俄罗斯实属被逼无奈。”

一位年轻的德国同事对他抛出一个原则性问题：“难道你认为战争是正确的解决方法？”

老人家丝毫不示弱：“你设想一下，你的邻居在自家花园架起两台机枪，枪口正对你的窗口，你会怎么做？”

他身边一位岁数更大的德国人连连点头。

眼见气氛变得剑拔弩张，我赶紧插科打诨：“我们中国人善于从幽默的角度来看问题。我们现在更担心的是，世界上出现了两个新的国家，中国足球又要在世界排行榜上下降两位了。”

所有人都被我逗笑了。

第三天，乌克兰问题继续恶化，会议照常进行。

中场休息期间，我与几位同事跑到天台上抽烟。

一位来自柏林的同事突然问我：“你怎么看中国办的这届冬奥会？”

我与这位柏林人的关系其实很不错，对其政治观点了如指掌，依然如实说：“很成功！我们都很高兴。”

果不其然，柏林人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不这么认为！中国试图通过这届冬奥会向全世界展现强大和快乐。” 在说快乐这个词的时候，他伸出双手的食指和中指。这个动作表达的意思类似于引号，颇具讽刺意味。“不过事与愿违，全世界看到的是中国的傲慢以及对舆论的控制。”

我耸耸肩说：“这是你的看法。我的看法完全不同。”

“我当然知道你的看法与我不同。” 柏林人冷笑道，“但是我相信，参加闭幕式的运动员看法与我一样。他们肯定都很不开心。”

“你看闭幕式了么？” 我问他。

柏林人迟疑了片刻后，说：“没有。”

“你的幻想战胜了现实。” 我讽刺道。

“我听说，很多运动员根本不想参加闭幕式。” 一个来自曼海姆的德国同事插嘴道。

我对曼海姆人说：“据说有2000名运动员参加了闭幕式。”

“一共有多少运动员参加了冬奥会呢？” 曼海姆人追问道。

“据我所知，3000人左右吧。” 我回答道。

“好吧。” 曼海姆人不再说话。

我正要打开抖音，找出闭幕式上各国运动员手拉手转圈圈的视频给他们看时，柏林人突然又说：“普京等到冬奥会结束，才要开战，这难道是巧合吗？”

“北京冬奥会要是起到了延缓战争的作用，那我真的要开始相信奥林匹克精神了。” 别看德语不是我的母语，我在斗嘴方面基本上没输给过柏林人。

“我知道，你被我用尿给浇了（惹恼了）。” 柏林人看着我说。

“我没被惹恼。” 我平静地看着他说。

“我知道你有。” 柏林人摇着头说。

我把手搭到他的肩膀上：“我有一个建议，你有机会去一趟中国，在那里待两周，然后我们再继续谈这个话题。世界观来自看世界（Weltanschauung kommt von Welt anschauen）。”

柏林人对我的建议不以为然：“你们中国人就是接受不了批评。德国也有操蛋的一面，不过我们可以接受批评。”

我正觉得他这话也有一些道理时，老人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们身边：“德国当然有问题！我很想问德国政府，他们把增值税从13%升到19%，给我带来了什么？13%的时候，邮局是国有的，德铁也是，变成19%以后，邮局被私有化了，德铁也被私有化了，越来越贵不说，火车还越来越不准时……”

聊任何话题，最终都能把嘴巴扇到自己脸上，是德国人的特色之一。

第四天，我早上在酒店醒来，打开抖音，看到俄罗斯正式开战。

在会场外，柏林人对我说，你现在输给零度可乐两只北京烤鸭了。

我扭头看到一位捷克女同事站在天台上一边打电话一边哭，一打听才得知，她是乌克兰籍，家人都生活在乌克兰。

就在这一霎那，我突然意识到，战争其实离我相当近。

当天的会议结束后，年度大会圆满落幕，来自欧洲各地的同事们互相告别。

我来到那位女同事面前，真诚地说：“我希望你的家人一切都好，我会为他们祈祷。”

女同事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紧紧地抱住我说：“谢谢！我中国的朋友。”

第二天，我乘坐的火车路过科隆，我专程下车，走进科隆大教堂，在圣母像前为捷克女同事的家人点了一支蜡烛。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日常生活没有丝毫变化，世界局势却是风起云涌。欧洲各国媒体针对俄罗斯的谴责声一浪高过一浪。

某台新闻男主播慷慨激昂地说：“整个欧洲的人民们团结在一起！” 紧接着有些底气不足地补了一句，“至少在精神上。” 

男主播的底气应该在几天后足了不少，因为德国政府决定为乌克兰提供武器。

欧洲老百姓实在过于惧怕战争，把对战争的恐惧统统化成对俄罗斯的愤怒，其中也有憎恨。

我昨天与德国发小Frank打电话讨论此事，他很实在地说：“有些人指责欧洲人不关注伊拉克和叙利亚战争，却因乌克兰战争歇斯底里。原因很简单，乌克兰离我们近啊！”

不仅令我，也令Frank惊掉下巴的是接下来的几条社会新闻。

德国前总理Gerhard Schröder因担任俄罗斯石油公司监事会成员一职，遭到德国现任总理Olaf Scholtz的公开指责。3月3日，德甲豪门多特蒙德宣布撤销前总理荣誉会员的名号。

慕尼黑爱乐团俄罗斯籍首席指挥Valery Gergiev因不愿对乌克兰事件表达立场，遭到乐团解雇。

柏林歌剧院终止了与俄罗斯籍女高音Anna Netrebko的合作，因为她不愿与普京以及俄罗斯政府划清界限。

读者们没看错，德国媒体用的词真的就是“划清界限（distanzieren）”。

EA公司删除了FIFA中的俄罗斯国家队以及所有俄罗斯球员。

俄罗斯的猫都被制裁了。我本以为这是中国网友开的玩笑，哪知查了一下德国新闻，发现居然是真的。

“我对这些事件的感觉非常不好。” Frank的声音中蕴含着愤怒，“这是不正确攻击不正确。”

我告诉Frank，这是我第一次从西方的政治正确身上看到了文革或麦卡锡主义的影子。

“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说法。” Frank说，“我非常担心，过不了几天就会有白痴去砸俄罗斯超市。”

说来不可思议，我现在最爱上抖音看新闻。抖音中的新闻反而更加客观，网友的评论更加多元化。

抖音上已经有很人站出来呼吁国人不要拿战争开玩笑，更不要拿正在战火中遭受苦难的乌克兰人民开玩笑。对此我很认同。只是有一件事我要特别提一下。前几天，一段视频在微信中被疯传。视频内容是一众衣着暴露的东欧女子陆续从一辆小巴中走下来，上方配有一段中文字幕：“第一批乌克兰难民抵达德国。” 原视频其实是德国人做的，因为被中文字幕盖着的德文字幕清晰可见。

这是为数不多的、让我感到无比悲伤的无脑搞笑视频。

德国华人也在激烈地讨论着乌克兰事件。有人挺俄，有人反俄，有人甚至亲美。实际上，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们内心深处最关注的并不是正义与否，而是自身利益，区别无非在于对短期利益或长期利益的思考。

不少人问我持何种观点。我的观点很简单，我永远站在中国这一边。

我这话说得可能特别不清楚，但其实很清楚。我的个人利益与中国的利益息息相关，中国好，我在德国的生活就不会差，中国不好，德国再好，我在德国也过不好。

同样的道理，我能理解西方民众的反俄情绪，因为他们也想保护自己作为西方人的利益，至于认可不认可，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关乎利益的事，永远是头破血流，你死我活。近几十年，美国最拿手的是让别人替他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所以我肯定是不亲美的。

昨天，我从科隆火车站步行去一家餐厅赴约，途中遇到一个德国女疯子。

女疯子叫住我，口齿不清地对我说：“你是中国人吧？我爱中国！你能给我一根烟吗？”

我笑眯眯地掏出一根烟递给她。

女疯子接过烟，作着揖对我说：“能再给我一根吗？我支持普京！” 

在如今的德国，也只有女疯子敢当街说这话了。

我犹豫了好几秒，才又递给她一根。

连女疯子都能大大方方地展现出自己利己主义的一面，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就是我对乌克兰事件全部的看法。

为了提高生活质量，我尽量不去关注与乌克兰战争相关的新闻，每天为到底是选Jisoo还是Lisa而发愁。

我发自内心地希望战争尽快结束。

额外给德国本地华人一些建议：

1. 不要像疫情初期那样，焦虑感过于强烈，头脑过热，线上线下引发不必要的争论；

2. 尽量不要在公开场合表达与主流相悖的观点，以免危及自身安全；

3. 不要过度为自己华人的身份而感到担忧；

4. 唐山大地震中有一句台词：“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了。” 过好眼前的生活最重要；

5. 理解万岁，尤其是同胞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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