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亿万富翁为何成为连环杀手？

《纽约灾星》海报（图源：IMDB）

撰文 | 卷   耳

编辑 | 张   恒

运营 | 何杨珂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乍看之下，纽约五大房地产商之一德斯特集团的前继承人，亿万富翁罗伯特·德斯特像是被命运诅咒过——20年间，他的妻子、最好的朋友、邻居相继离奇失踪或死亡。

每一次，德斯特都和案件有一定联系，被怀疑是凶手，但最后他总能有惊无险，逍遥法外。

2015年，德斯特主动联系HBO录制个人纪录片《纽约灾星》，讲述与自己有关的三起充满谜团的谋杀案。

最后一次录制结束后，他在卫生间自言自语：“……我他妈到底做了什么？把他们全杀了，当然。”

他忘记了自己戴着的无线麦克风还没摘下来。

● 审判席上的罗伯特·德斯特（图源：AP）

2022年1月10日，罗伯特·德斯特死于加州一所监狱。

3个月前，他因谋杀自己最好的朋友苏珊·伯曼被判处无期徒刑，终身不得假释。

德斯特的律师说，他死于自然原因。

德斯特谋杀自己妻子凯瑟琳的指控因此被撤销——法院不能受理对一个死人的指控。

这个纽约最富盛名的房地产集团之一的前继承人活了78岁，比他的受害者们长得多。

纽约灾星

2001年，德克萨斯州加尔斯韦顿的海边，一个钓鱼的少年发现一个被冲上沙滩的黑色塑料袋，出于好奇，他打开了袋子，看到了或许让他终生难忘的惨象——一个死去的人的躯干。

少年立刻报警，随后赶到的警方陆续发现了包裹着手臂和腿的黑色塑料袋。

加尔维斯顿警局科迪·卡萨尔斯警探的第一印象是，这是一起杀人后残忍解肢案件。

通过调查黑色塑料袋内一张破旧报纸上的一个地址，警方找到了案发地点。警方确认，受害者为莫里斯·布莱克，而其邻居、同一栋房子的另一个租客、名为“多萝西·希尼”的哑老妇人为主要嫌疑人。

● 加尔斯韦顿警方发现装有尸体的黑色塑料袋。（图源：CBS News）

“多萝西·希尼”是谁？

警方在受害者莫里斯租住房子外的垃圾箱里，发现了一张眼镜发票，并由此找到了“多萝西·希尼”的真实身份。

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是，这是一个真名“罗伯特·德斯特”的60岁左右的男子。他温和、聪明、有礼貌，“看上去像图书馆管理员”，卡萨尔斯警探回忆，“你不会觉得这样的人是谋杀犯。”

更让警方吃惊的是，罗伯特·德斯特来自纽约房地产巨头德斯特家族。作为纽约五大房地产商之一，德斯特集团在曼哈顿拥有9栋大厦和2500间公寓，其中包括世贸中心、美国银行总部以及坐落于时代广场的康泰纳什总部。康泰纳什是著名的国际杂志出版集团，旗下包括《纽约客》、《Vogue》、《GQ》等多个知名杂志。

同行是冤家，德斯特家族还是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的竞争对手。特朗普曾不止一次在社交媒体上炮轰这个家族。

德斯特家族财富约为80亿美元，罗伯特·德斯特是集团前总裁西蒙·德斯特的长子，现任总裁道格拉斯·德斯特的哥哥，在上世纪90年代前，一度还是集团的接班人。

“多萝西·希尼”是罗伯特·德斯特一个高中女同学的名字。

● 德斯特家族拥有的世贸中心大厦。（图源：AP)

 这不是罗伯特·德斯特第一次和谋杀案件有联系。

1982年，罗伯特·德斯特结婚9年的太太，美丽外向的凯瑟琳·德斯特神秘失踪。罗伯特·德斯特向警方报案，称自己把妻子送到开往纽约的火车上后再没有见过她。直到现在，四十年里，凯瑟琳或她的尸体都没被找到。

2000年平安夜，洛杉矶警方收到一封匿名信，上面用大写字母写着一个具体地址和“尸体”（CADAVER）这个词。警方随后发现苏珊·伯曼死在了自己的住所。

苏珊·伯曼是拉斯维加斯前黑道大佬的女儿，12岁时父亲去世，自大学时起就是罗伯特·德斯特的密友。在凯瑟琳·德斯特失踪后，苏珊以罗伯特·德斯特发言人的身份替他应对蜂拥而至的媒体。

交通记录显示，苏珊·伯曼遇害前，罗伯特·德斯特“恰好”从纽约飞到加利福尼亚州北部，随后驱车南下。

罗伯特·德斯特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死去，他又和这些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说，这个男人被命运诅咒了吗？

● 凯瑟琳·德斯特的失踪悬赏（图源：纽约时报)

迷雾重重

罗伯特·德斯特一次又一次陷入凶杀案中，却又一次次逃脱法律的制裁。

1982年凯瑟琳失踪后，警方并没有怀疑罗伯特·德斯特。德斯特声称，自己当晚给在纽约的凯瑟琳打过电话，门房称当晚他看到凯瑟琳进入德斯特夫妻二人在曼哈顿的顶层公寓，凯瑟琳就读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医学院校长在第二天早上接到凯瑟琳的请假电话，她自称身体不适。

如果凯瑟琳的确抵达纽约，远在乡村别墅的罗伯特·德斯特作案的可能性就极小。但凯瑟琳真的登上了开往纽约的火车吗？

凯瑟琳失踪后，德斯特家族请私家侦探爱德华·赖特来帮忙寻找。爱德华的一份记录显示，多个当事人口供出现过变化：门房最开始称自己没有看见凯瑟琳进入公寓，罗伯特·德斯特最开始说自己在乡间别墅给凯瑟琳打过电话，随后改口称在遛狗时用公用电话亭给凯瑟琳打过付费电话。

凯瑟琳学校接到的那通电话，也被怀疑是苏珊·伯曼所打：她和黑道人物联系密切，熟悉此类操作。

● 凯瑟琳和罗伯特·德斯特（图源：HBO）

凯瑟琳失踪前，她曾对自己的妹妹、朋友和任何愿意听她讲的人说过，“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一定不要放过鲍勃（罗伯特的昵称）”。

凯瑟琳漂亮、外向、热情，来自一个普通家庭，迥异于内向、出身名门的罗伯特·德斯特。

罗伯特·德斯特1973年邀请凯瑟琳和自己在佛蒙特州开一家健康食品店，两人随后结婚，婚前约定不要孩子，并于次年搬到纽约。罗伯特·德斯特开始参与家族生意。

1976年，凯瑟琳意外怀孕，结果，丈夫强迫她堕胎。“我就是不愿意要孩子，我觉得自己不会是一个好父亲”，2015年，在录制《纽约灾星》时，德斯特说。夫妻二人的关系也在这年开始恶化，两人之间经常争吵、推搡，凯瑟琳开始寻求独立并在1981年咨询过离婚律师。

● 凯瑟琳·德斯特（图源：AP）

2000年，纽约一个名叫蒂莫西·马丁的混混因为多次公然猥亵被抓，他主动向警方透露18年前发生的一起纽约凶案的线索，他声称，被害人就是凯瑟琳·德斯特。警方随即搜查德斯特的乡间别墅和附近的湖泊，希望找到凯瑟琳的尸体，但一无所获。

警方随后被建议传唤凯瑟琳失踪后罗伯特·德斯特的发言人苏珊·伯曼，但她不久脑后中枪，血染洛杉矶家中。

但洛杉矶警方调查苏珊·伯曼谋杀案时，从未将罗伯特·德斯特列为怀疑人。作为记者和作家，伯曼和黑道人物来往甚密，伯曼是脑后中枪，这是典型的洛杉矶黑道杀人手法，警方一开始就将调查方向转向当地黑帮。

● 苏珊·伯曼和罗伯特·德斯特（图源：HBO）

玩火自焚

苏珊·伯曼死后，罗伯特·德斯特伪装成一个不会说话的老妇人，在德克萨斯州加尔斯韦顿以每月300美元的价格租了一间简陋的公寓。

作为谋杀邻居莫里斯·布莱克的嫌犯被捕后，德斯特交了25万美元保释金，在庭审前弃保潜逃。45天后，他在宾夕法尼亚州一家杂货店偷鸡肉三明治时被抓。

警方还从德斯特的后备车厢发现两把上了膛的手枪，大麻和3.7万美元现金。没人知道车上有3.7万美元现金的人为什么冒险偷三明治，是想让自己被抓？还是觉得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而不受到惩罚？

德斯特花了150万美元，请德克萨斯州传奇律师迪克·德盖尔林和迈克尔·拉姆齐作自己的辩护律师。

钱没有白花：律师们成功证明莫里斯·布莱克是一个脾气暴躁、很不友善的危险人物，布莱克死亡前不久因为交不起房租而收到房东的“逐客令”，布莱克和德斯特都熟悉枪支。

以下是他们对事件的讲述：布莱克和德斯特成了朋友，时常在德斯特房间看电视。布莱克在收到“逐客令”后大怒，对着他开枪，感到危险的德斯特警告布莱克不要再进入自己的房间。事发当晚，逛街回来的德斯特发现自己的房门开着，电视响着，布莱克拿着枪坐在里面。出于恐惧，德斯特采取自卫措施，两人推搡中枪支走火，击中了布莱克的脸。

谋杀案变成了正当防卫和意外。

加尔斯韦顿警方的致命疏漏被利用：他们没有找到布莱克的头，不能确认中枪部位。如果布莱克是脑后中枪，而不是德斯特所称“面部中枪”，就能证明德斯特在撒谎，这不是一起意外，而是谋杀案。

“排除所有合理怀疑是警方的责任，而他们没有做到”，德斯特的辩护律师迪克·德盖尔林在庭审时说。

德斯特也善于听从律师的建议，在被问及为什么要解肢以及解肢细节时，他全都不记得了，显得自己富有同情心，不愿回忆这种痛苦记忆。

陪审团认定德斯特无罪。

“投他有罪的人从没超过3个，我觉得德斯特的话是发自内心的”，12个陪审员之一，克里斯·洛弗尔接受采访时表示，“有一个女士是一个善良的基督徒，使她耿耿于怀的是肢解，但我告诉她，我们要决定的是德斯特有没有谋杀布莱克，不是之后发生了什么。”

● 2003年11月，德斯特（右一）被认定无罪，左边是他的律师，迪克·德盖尔林（图源：Houstonia Magazine）

逃过一劫的德斯特在2015年大张旗鼓地出现在HBO关于自己的纪录片《纽约灾星》中，讲述和自己有关的三起案件，在最后一次录制中，导演安德鲁·杰拉奇出示1999年德斯特写给苏珊·伯曼的一封信，并与2000年洛杉矶警方收到的匿名信对比。

两张信封上的单词都是用大写字母拼成，都把地址中的“Beverly”拼成了“Beverley”，字迹专家通过比对20多封德斯特的信件，认定匿名信出自德斯特之手。

录制结束后，德斯特在卫生间发表了著名的、极为混乱的独白：“终于到来了，你被抓住了，你是对的，当然。但你不能想象，抓住他，我不知道这座房子里有什么。啊，我渴望这个。真是一场灾难，他是对的，我是错的，还有打嗝。我很难应付这些问题。我他妈到底做了什么？把他们全杀了，当然。”

在《纽约灾星》最后一集播出前，德斯特被警方逮捕，在2020年10月因谋杀朋友苏珊·伯曼被判无期徒刑，终身不得假释。

恶贯至此，终于满盈。

●罗伯特·德斯特在录制《纽约灾星》（图源：HBO）

下坠之路

在7岁以前，罗伯特·德斯特的童年很幸福。

7岁时，德斯特的母亲柏尼斯·德斯特从屋顶上坠亡，小德斯特目睹了这一切。

父亲把小德斯特带到窗户前，让他向外看。“妈妈在那”，德斯特对《纽约灾星》导演安德鲁·杰拉奇说，“我向她挥手，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我喊道‘妈妈夜里在屋顶上做什么？’，在被叫回去睡觉之前，女仆大喊‘她从屋顶上摔下来了’，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下落，我从没有忘记，我当时在那，那发生了，我看到了，它从没有离开我。”

德斯特家族对外称这是一起意外，而媒体认为柏尼斯·德斯特死于自杀。

德斯特从此成为一个问题少年，他经常离家出走，和自己的弟弟打架，对抗自己的父亲，而他的父亲对此毫不在乎。

高中时的德斯特独来独往，他就读的斯卡斯代尔高中1961年高中年鉴中只有一张他的照片，没有提及任何课外活动。

1965年从私立研究大学里海大学毕业后，德斯特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攻读研究生学位，随后辍学，和后来的妻子凯瑟琳在佛蒙特州过着非常简朴的生活。

1973年，父亲要求德斯特搬回纽约，参与家族生意。“我们每年都会给母亲扫墓，父亲对我说，你母亲就躺在这，许多年后我会躺在她旁边，我希望到时候你来扫墓，能告诉我你把家族生意照顾地很好”，德斯特回忆称。

1994年，德斯特被踢出家族生意，他的弟弟道格拉斯·德斯特接替他成为家族企业接班人。 

● 1957年，14岁的罗伯特·德斯特（左一）和自己的弟弟妹妹在纽约家中。（图源：纽约时报）

德斯特究竟为什么会成为一个连环杀手？

或许像检方认为的那样，德斯特是一个富有的自恋者，认为法律根本不适用自己，无情地处置挡自己道的人。

或许像他的弟弟道格拉斯·德斯特出庭作证时说的那样，德斯特是一个没有任何情感的、彻头彻尾的精神病。他做这些事的原因是，他可以借此体验别人的情感，因为他没有一丝一毫自己的情感。

又或许在谋杀妻子凯瑟琳后，为了掩盖真相，他被迫开始了一连串的谋杀和逃亡。

现在已经无从知晓了。我们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死了，这个社会或许因此更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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