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完了教育和职场，985又来卷婚恋

男女有别的婚恋战场。

撰文 | 劳骏晶

编辑 | 汪琳

运营 | 屈昕雨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你家庭条件是不是挺好的？”

“我觉得你的家庭会给到你一个帮助嘛，当你自己不顺利的时候，家里会给你一些帮助和支撑。”

“你家里是不是也是做生意的呀？”

“我想在30岁以前实现财务自由。”

在相亲综艺《你好另一半》里，胡诗晨正在与红娘金星介绍的男嘉宾相亲。此前，她已经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男方要本科以上学历，身高175cm以上，年薪百万，在一线城市工作，年龄25至40岁，颜值不低，最重要的是，“能帮助自己拓展人脉和资源”。

最后一条让金星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找的不是另一半，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日剧《结婚对象靠抽选》

但胡诗晨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在她的自我介绍里，她认为自己的条件完全配得上一个年薪过百万的优质男人。她27岁，长得漂亮，在中国香港念完研究生后在当地从事保险业，并称自己的年薪也达到了100万元。

第一次相亲时，她接连问出了上面这些问题。男嘉宾的笑容有点僵硬了，但胡诗晨并没有感觉到。不过，观众都感受到了。尴尬溢出屏幕，转化为网络上一阵骂骂咧咧。

胡诗晨被安上了“百万女”的戏谑称呼，节目里，她也接连两次被并不完全符合她条件的男嘉宾拒绝了。

事实上，现实中的相亲更加明码标价、直来直去。《你好另一半》的节目制片人王云鹏说，“真实的婚恋市场，应该比我们这个节目要残酷得多”。

一个女孩想要年薪百万的男友

相亲，是指男女双方以确立恋爱和婚姻为目的，在亲友或媒人介绍下的相互见面。为了达到最高效率，不管是通过媒人介绍下还是机构的数据，双方的条件资源，都会被摆到明面上。

胡诗晨就是这样认为的。她按照她想象中相亲的样子，直截了当地问出了那些问题。在来这档节目之前，她从没有相过亲，也仅有过一次恋爱经历。

但胡诗晨有代表性，节目组选中她，正是因为她有欲望、有需求，且表达直白得近乎单纯。节目制片人王云鹏介绍，胡诗晨代表了一部分年轻人，从小地方来到大城市生活的优秀年轻人。

胡诗晨与金星

胡诗晨那并不遮掩的对伴侣的要求，就是一种典型呈现。她出生在安徽小镇，去香港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香港改变了她。

胡诗晨的公司在尖沙咀，维多利亚港是她最爱去的地方，港式街巷分割出一片片高楼夜景，繁华且市井的生活就是胡诗晨想要的。为了拥有这样的生活，她忙碌，时常焦虑，并且无论对事业还是感情，都颇有冲劲。

这在节目中得到了集中展示，当金星发出疑问，“这找的不是另一半，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胡诗晨也很坦白：“我觉得金星老师偏保守。”

在节目里，她回应说，“女性要想实现一个很大的跨越，其实是没有太多机会的，很多女性会通过跟人结婚去实现阶级的跨越。”

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她也继续了这个话题。她对“保守”另有一番理解，在她看来，相亲就是目的性强且现实的，先看看对方的条件，而非不带目的性地慢慢积累感情。

胡诗晨

胡诗晨把金星和网友的质疑，归结为自己身处那样的圈子里。她告诉本刊记者，自己周围也全是这样的人，大家条件差不多，年薪百万，甚至是一个偏下的标准。

“就是纯粹化、理想化的感情其实挺难的。完全只是因为喜欢这个人，就想要跟他过一辈子。就算他什么都给不了你，也不能帮你实现你自己的一个人生目标，你都无所谓，这种还挺难的。”

“再一个，我觉得女生物质也没什么错。如果你说我物质，我也不否认，也没什么不对的。”

胡诗晨说的是大实话。在被放到屏幕上之前，这些标准已经出现在各个城市无数大大小小的相亲局上，虽然这些标准和做法并不一定能带来理想的结果。

这也是节目组希望体现的一部分社会现实。相亲可能是对一个人的人生走向产生重大改变的场景。嘉宾在其中的反应，恰是这个社会的一个横截面。

胡诗晨与吕长泽

“现在处在婚恋阶段的年轻人，不仅要经济匹配，还要颜值匹配，智力匹配，生活情趣匹配，三观匹配。在节目中也有看到，他们的这种非常高的要求，会导致在婚恋市场，那些优质资源的竞争性会非常强。”在《你好另一半》的筹划过程中，王云鹏和节目组成员对婚恋市场做了大范围的调研。

调研结果可以归纳为“内卷”，“职场和教育是在内卷，婚恋市场是高度内卷”。

985学霸们想要什么

与交友软件里男性面临“狼多肉少”的情况相反，婚介市场上男性才是少的那一部分。

调研中，王云鹏发现，相亲机构的付费会员主要是女性，男女会员的比例非常不协调。在很多相亲俱乐部，男性不需要支付年费。相对应的，年轻女性甚至愿意刷信用卡交年费，换取遇到优质男人的可能性。

一个叫“陌上花开HIMMR”的相亲平台公布了他们近三年的数据：截至2020年3月，在该平台挂牌的嘉宾男女比例约为29：71。所谓“挂牌”就是在该平台公众号上发布自己的信息，包括照片、自我介绍、择偶要求等等。尽管平台后台的男女比例更接近，但这个数据足以说明女性更焦虑一些。

女性当然有理由焦虑，“陌上花开”的工作人员王妈妈展示了一个更扎眼的数据，“年龄”对女性来说至关重要。29岁是一个关键分水岭，29岁之后，女性应征者的成功率呈显著下降趋势，而男性遭遇这个断崖曲线要到33岁。不过，等到女性过了35岁之后，成功率出现反弹，她们似乎走入了另一个相亲市场。

大家给“陌上花开”取了一个更耸动的名词——“985相亲局”。

“985相亲局”的开始其实很单纯，两个清华毕业的女生想做一个相亲平台，为自己身边人服务。会员就限制在清华、北大、复旦、上海交大四大名校。等名校资源耗尽，条件又放宽到了985重点高校。

5年时间，共有28万人关注了这个平台，超过4000人参与应征。平台组织的相亲模式也不限于小型聚会，还包括一对一相亲局。

高学历，这是外界能想象到的精英的最佳标志。而在相亲局里，学历的确也是大家互相判断的条件之一。尽管应征本身并不限学历，但通过与否掌握在挂牌人手里。客观结果就是，“大家还是和学历相近的人在一起。”

胡诗晨在节目中，就遇上了“学历鄙视链”，印象不错的2号男嘉宾，见过一面后拒绝了她。男嘉宾年收入超过100万，又是清华大学本硕连读。他的要求是，本科学历至少是985。胡诗晨的硕士学历不错，但普通大学的本科学历是一个无法改变的出身。

胡诗晨与陆巍

陌上花开王妈妈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要求，各种年轻人，各种成功和失败。

在安排相亲之前，陌上花开工作人员会与嘉宾进行一次视频聊天，确认对方择偶的十几个标准。除了身高、学历、年龄、所在地、有无房产、年收入等等可以量化的东西，大家还喜欢加一些软性的条件。

比如有女孩喜欢白净的男生，有女孩要求男生必须会开车。甚至有感情经历极少的女生，要求男方身高必须超过一米八，或者要求对方兼具总裁的霸道和侠骨柔肠。

在2016年性别议题还不那么敏感的时候，王妈妈回访过一个男生。对方直白地告诉她，考虑另一半的时候，主要是为了下一代考虑。他不希望女方学历低，甚至不希望女方是文科生。

因为自己数学很厉害，如果“女生是文科生，会稀释他的智力”。

王妈妈只能承认，相亲市场就是如此，就像与律师打交道那样，你只有说真话，红娘才有可能为你匹配到你最想要的人。这里不需要自我掩饰，需要条件符合。

男女有别的婚恋战场

这还算不得相亲市场最严酷的部分。作为子女婚姻风控者的长辈，更直接。

2012年，一个“择婿十标准”横空出世。前五条就是：1、有一套100平方米以上房屋，全款付清。2、有一辆50万元以上的轿车。3、要有100万以上存款，存折要改成女方的名字。4、每年能带老婆至少出国旅游一次，安排丈母娘夫妇旅游一次。5、生育期间雇两个以上保姆照顾女方。

按此标准是不是真能找到女婿不好说，它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功效。

当然，女孩也很难坐享其成。王妈妈在一次出差时，逛到了著名的上海相亲角。那个市场着实吓了她一跳。在新上海人区域，大家聊的是现在新上海人素质才高。而在老上海人区域，大家又在吐槽那些外地人在本地没有根基、不靠谱。

因为王妈妈没有化妆，引来了一个替儿子相亲的母亲的主动交谈。对方觉得不化妆的王妈妈真诚踏实。

两人攀谈起来，聊起房本上要不要写女方的名字。这位母亲胸有成竹：不写，因为在结婚时，房本上写谁都是一块住。房本写谁的名字，起作用只会在离婚时。但是如果离婚，一定是有人犯错了，“我儿子一定不会犯错”。

王妈妈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都市青年的生存困境就是如此。名校毕业生担心成为小镇做题家、985废物，大家都在害怕自己从中国这一层薄薄的中产阶级中滑落下去。婚恋也是战场之一。

不过，总有人可以冲出这个战场。

《你好另一半》节目中的女嘉宾未然就是这样一个典型。她是一位37岁的单亲妈妈，做一份时尚行业的工作。

未然与任鹏永

离婚后，未然没有再婚的打算，但并不排斥开始一段稳定的长期关系，因此她被邀请参加节目。未然是与胡诗晨完全不同的女性。

她见过很多男人，甚至能敏锐察觉到相亲桌上男人们的隐晦话术。不少男嘉宾总把各种话头绕回到自己身上，不自觉中体现自己的优渥条件。这就像一只求偶的雄鸟，把尾翼抬起来显得很好看，但是局外人就会看到它的屁股。

未然可以看到那些屁股。她甚至会故意吓跑男嘉宾。第一次约会一位金融行业精英人士时，她按照对方的喜好打扮了自己，显得优雅娴熟。等发现自己对他毫无兴趣，第二次见面，未然突然变成了一个朋克女孩，剃了板寸。男嘉宾眼神一呆，的确被吓到了。

“足够自我”是未然可以坦然应对的原因。她年薪八十万左右，可以很好地养活自己和女儿。她需要爱情，但不见得需要婚姻。虽然节目上不好意思说，她心里可以坦荡荡地想：这人太土了，我跟他完全没有任何交集。

录制时有人开玩笑说让未然与另一位男嘉宾乔烽城相亲。“你在耍我吗？”未然反问，她觉得如果是乔烽城，两人可能会撕起来。

在乔公子眼里，未然也距离他的理想型很远。乔烽城是一个精致的上海男人，出生于艺术世家，自己的事业也风生水起。他每年参加铁人三项比赛，会开船、会开飞机，他同样有权挑剔。

未然

乔烽城把另一半视作“人生合伙人”，婚姻就是一段特殊的“合伙关系”，合作、相处、彼此支持。

不过，乔烽城的约会照样不那么顺利。两次约会中，乔公子几乎是在做业务广告，任何聊天话题都能被他引到自己的公司业务上，让人感觉他基本不在乎女方是谁、感受如何。相亲成了审问式面试。

金星说：“你更适合自己过，能单身十年。” 

在悸动来临之前

乔烽城有自己的想法，他来参加这个节目，纯粹找对象的诉求并不高，他把参加节目当做一面镜子，照清自己。

正巧这也是节目组的目标之一，比起相亲成功率，节目组更希望看到他们的个人成长。

不得不说，当你坐到相亲对象面前，你就有机会快速认清自己：从对方的条件知道你在媒人那里是什么水平，从对方的言行判断，你还能明白自己的条件是否如自己所想那么优秀。

相亲，是一面不留情面的镜子，尤其在爱情的悸动到来之前。

乔烽城

不过，胡诗晨不这么想，她有足够的自信去屏蔽来自男嘉宾的负面评价。“他们可能眼神不好。”胡诗晨开玩笑。

她再也不打算参加相亲了。与节目上目的性极强的形象不同，胡诗晨说自己处理感情未必会这样。她说自己更在意感觉，节目里列出的那些条件，都是可以被打破的。她相信，爱情，是两个人一起经历足够多，才会出现的。

但究竟能打破到何种地步，胡诗晨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究竟一个人能有多特别，才能让她不在意条条框框呢？“我觉得可能比较难有这样的人出现。”

爱情总需要点运气。

陌上花开统计过平台上的爆款嘉宾，截至2020年3月26日，收到应征最多的女嘉宾，应征数高达715人，如果应征者平均身高是175cm，那么他们摞着站，约等于2.3个广州塔！而爆款男嘉宾的应征者，顶得上2.36个广州塔。

在几次线下985相亲局中，一位从事互联网工作的男士告诉王妈妈，这一周认识的女生，比他过去一年都多。更有趣的是，一个相亲局结束后，女孩们之间往往会成为朋友。

乔烽城与蔡蝶

一个女生告诉王妈妈，自己把这些相亲过程看作是一次次收快递，虽然大体知道会是什么情况，但依然会有小小的期待。尽管见面的人未必是你笃定会在一起的人，但这个过程中，你慢慢认清自己，同时，也认识这个世界。

年轻人忙得没有时间社交，而相亲至少提供了不得不社交的场域。

为了更好地了解嘉宾，王妈妈总会请他们说出自己理想中最美好的一天。她惊讶地发现，这些只比她小几岁的年轻人，对这一天的描述一致地平淡，就是躺平的一天。睡到自然醒，跟恋人一起做饭，一起唱歌，一起看书，一起不说话，一起躺着。

年轻人太累了，累到无暇等爱情的悸动自己慢慢出现。

*本文除注明出处外的配图均由节目组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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