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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逃过职场中年危机?

刘超群 看天下实验室 2022-06-10

“失业,是因为我们不够努力吗?”

撰文 | 刘超群

编辑 | 沈佳音

运营 | 屈昕雨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2016年7月,《经济学人》杂志的一篇文章中,把中国中产阶级的家庭年收入划定在7.66万-28.6万人民币之间,并且说,中国大约有2.25亿人满足这个标准。


清华大学社会学副教授严飞认为,在统计学上,越来越多的人成为城市的中产阶层。


但从主观的阶层认同上来讲,很多人都不认为自己进入到城市的中产,是因为他们在日常生活当中面临着巨大的不确定性。这些不确定性,包括医疗、教育、养老、社保,特别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情况。


大家最为担心的一点就是,一旦失业,他们很快就会从社会的中产往下跌落,会变得非常辛苦。比如“双减政策”之下,教培行业的失业潮;很多企业的员工可能在35岁以后迎来瓶颈期。

2021年9月9日,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人们在招聘会上等候面试。(@视觉中国 图)

据《晚点LatePost》报道,过去一年,越来越多的大厂中层悄然涌入招聘市场。一位从业 15 年的资深猎头表示,从2021 年下半年开始,他收到从大厂出来的中高端简历比同期至少增加约30%,大厂的招聘需求却在缩减。


一些中层员工进入市场后,不得不去比自己原有职级和待遇低的岗位求职,不得不接受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年轻人的层层审视,甚至还可能会被同行评价“很丢脸”。

脱下环境赋予的“权力西装”,他们也只是普通的打工人,在行业更冷的时节,也要从已经急剧缩减的剩余机会中寻找未来。

当中国的失业白领在寻找新出路时,美国的中产阶级也正挣扎在阶层滑落的边缘。他们明明用尽全力经营生活,却落入贫困的夹缝,艰难生存。


在《失业白领的职场漂流》这本书中,记者芭芭拉·艾伦瑞克亲身体验调查,探究了美国白领阶层向下流动的真实情况。书中提到的诸多问题,比如年龄歧视、工时过长、中年就业困境等等,广泛存在于今天的社会中。

高薪,被裁员的原因之一

书中以第一视角描述了芭芭拉的“卧底”尝试,她将自己化身为一位失业白领。


计划的起因是大约从2002年开始,她突然发现,为低薪的日结工作奔劳、背负高额贷款、在家“啃老”等之前一般发生在长年贫困的人们身上的事,在白领中间越来越多。原因很简单,他们遭遇了失业。


为了置身于窘迫的失业白领当中,芭芭拉改了名字、捏造履历,伪装成长期处于“空窗期”的中年妇女。她计划找一份“好工作”——有健康保险和大约5万美元年薪,这样才能过上体面的中产阶层生活。

原本,她以为这项计划似乎没有过多的挑战性。毕竟她有丰富的写作和供稿经验,多年来也活跃于各种活动,甚至还花费了6000美元参加求职训练。唯一的缺憾是失业且已过40岁。


然而,经过一年的辛苦求职,她屡次受挫、被拒绝,最终找到的一份工作是不提供底薪、社保和办公室的保险推销员。


求职过程中,她遇到了许多失业白领,他们同样生活艰难。比如一位非洲裔的老师,因为离异迁居,原来的教师资格证书到期而丢了工作。之后的八年里,她在一家电力公司当卡车司机、在打印店打工、安装瓷砖和硬木地板,一直在社会底层徘徊,始终无法回到原来的轨道。


经济衰退以来,学历高、资历深的工作者失业率持续攀升。失业人口中有极大的比例(将近20%)是白领阶层的专业人士。


曾经,《纽约时报杂志》的一则报道引发热烈讨论:一位过去年薪30万美元的计算机行业管理者,在失业两年后竟然到服装店当导购。

一项针对管理者的调查显示:95%的人预期,无论是否出于自愿,都会离开现有职务;68%的人则担心无预警解雇或失业。换言之,人们普遍感受到失业的焦虑与绝望。


在这样的心情下,“自愿加班”可能多少成为了取悦老板的例行常规。


著有《工作过度的美国人》的经济学家朱丽叶·斯尔,与《白领血汗工厂》的作者吉尔·弗雷泽,都对白领员工压力过大的处境有诸多描述:白天办公长达10至12小时,晚上在家继续线上办公,节假日也随时待命,身心负荷达到极限……


同时,他们的压力还来源于同事和很多潜在求职者。


如果不加班,也许就会被淘汰。一种叫做“幸存者症候群”的抑郁症,据说在可能裁员的公司十分常见。工作没有安全感使人们遭受莫大的工作压力。


达尔文式的竞争是有极限的。到了一定的时候,那些幸存者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承担被解雇者的工作。


芭芭拉认为,我们不能冷漠地去评判这些不幸的白领。因为按照世俗的价值标准,他们“什么事都做对了”:寒窗苦读拿到高学历,工作尽心尽力,对人生充满规划。很多人失业前还拿着高薪——而这往往成为他们被裁员的诱因。

《失业白领的职场漂流》的英文书名是“Bait and Switch”,指的是“诱导转向”。比如说店家以低价商品引诱顾客上门,实际上要兜售高价同类商品。


白领们原来还拿着一年六位数的工资,但一旦失业,只能领取几个月的失业补助,然后就得依靠积蓄支撑生活——这期间,高额的车贷、房贷、子女的学费都需要支付。他们不得不接受再就业困难所带来的生活质量下行。


这样看来,他们是典型“诱导转向”游戏里的输家。

“失业,是因为我们不够努力吗?”

回顾过去将近一年的求职过程,芭芭拉做了认真的反思和回顾。综合各种因素,她发现工作难找并不能简单地归因于自己不够努力。


比如,其中一个对求职者非常不利却无法改变的因素就是年龄。


“假如年过40岁,雇主会认为你不再用大脑思考了。过了50岁,他们就认为你已经油尽灯枯了。”芭芭拉在书中犀利地引用了一位华尔街雇主的原话。


尽管如此,越来越多50岁以上的人在延后退休时间或者仍在找下一份工作。毕竟能享有充裕退休金的人仍是少数。

但对于年龄的歧视已经成为求职劲敌之一。年龄越大,就意味着经验越丰富、资历越深,所期望的薪资水平也就越高,而同时可以转型到新的部门岗位、拓展新领域的可能性也相应降低。现在很多企业宁可选择便宜的价格进行外包,也不愿意雇用有经验的中高龄正式员工,因为后者往往需要付出更高的工资。

2021年9月9日,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人们戴着口罩排队等候参加招聘会。(@视觉中国 图)

在中国,这个年龄界限甚至可能还要更早一点。据《人民日报》2019年12月的报道,35岁已成职场的“生死线”,80%以上的招聘职位要求应聘者年龄在35岁以下。


这不禁令人思考,现今企业界到底怎么了?尤其是,经验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没有价值?成就所得到的报酬为何那么不可信赖?为什么当一个人在学识、经验值、决策力、心态等各方面都来到一个比较成熟、稳定的阶段时,却是在职场上受到歧视、冷落甚至抛弃的开始?


清华大学社会学副教授严飞在给《失业白领的职场漂流》写的序言里认为,是一些结构性的变化,导致我们不得不失业。结构性社会不平等导致的求职困境很难被打破。


求职者向外求助时,会把自己的困境归咎于经济、房地产市场,或者公司非人的加班要求。但是这些控诉,往往会被外界驳回,归因于个人的缺失:不努力、不果断、不专注。


“要改变的是自己”这个人们常听到的建议,委婉地传达同样的消息:要内省,不可以向外看。


在书中,芭芭拉在求职训练营遇到一位在房地产行业工作的女性。她的生活已经油尽灯枯:市场垮了,而她的收支无法平衡,她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在工作上,却发现每个月的财务越来越糟糕。几个月前,她结束了一段长期的恋情,而且最近她失去了父亲……

所以,芭芭拉对责怪受害者的意识形态表示了批判。事实上,工作能力差、知识老化等说法,是常见的对职场失败者的刻板印象。绝大多数“中年漂流”工作非常努力,只是经济下行背景中大幅裁员的无辜受害者。


另一方面,芭芭拉发现,除了医生、律师、大学教授等有专业组织做后盾,或是那些有执照和受到认证的职业以外,大多数白领的岗位,比如管理、销售、公关,因为缺乏一套透明化的评价机制来评价他们的工作表现,所以也不能保护他们免于被任意开除的命运。


让白领劳工变得那么脆弱的原因是,他们必须绝对地、毫无保留地认同他们的雇主。不幸的是,正如白领劳工被裁员的庞大数目显示,这些忠诚得到的回报并不可靠。

重回职场,越来越难

《失业白领的职场漂流》中指出,有些企业为了在市场上立于不败之地、追求利润最大化,将员工看作巨大机器上的零配件,把人性和道德观念丢弃在一边。


芭芭拉访谈过一个人,当她在一份工作中勉为其难地承认曾接受癌症治疗,她感觉第二天就几乎烙上了要被炒鱿鱼的记号。面试时,每个人都很和善,但得知她的病情后,他们的行为就让她的生活变成“人间炼狱”:不让她上新人课程,寻找她犯的每一个小错误……


还会有人因为道德观和公司所追求的巨大利益不符,被迫丢掉工作。甚至还会被人反问:“你的价值观会比你的薪水值钱吗?”


的确,在消费主义时代,不乏信仰金钱就是上帝的人。很多企业正是带着对于金钱的极度崇拜,将利润至上当作企业发展的最高标准。


芭芭拉直言不讳地指出,对于企业而言,有两种合法的赚钱途径:增加销售或削减开支。很多CEO在经济考量下选择了裁员。高级管理阶层还可能通过削减他人的工作机会,来提升自己的薪水。

过去,企业把员工视为可培养与发展的长期资产,而现在则更多把员工视为应当缩减的短期开销。一些企业对雇员不带情感,认为员工不过是种“东西”,是生产方式中的一个变量,当盈亏数字不如所愿时,是可以丢弃的“东西”,而完全忽视了对于人性潜能的尊重。


所以,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失业白领重返岗位之路变得愈加举步维艰。为了支撑家庭,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有时候只能先找一份谋生工作,赚取最基本的生活费以坚持生活下去。


失业的时间越久,找到合适工作的机会就越少。那些像服务生、销售助理、巴士司机之类的工作,即使可以填补简历的空窗期,但并不是什么吸引人的记录。


一旦掉进低薪、谋生工作的陷阱里,那么长期滞留在“过渡地带”的概率就会很大,求生的挣扎已经让这些失业人员顾不上自我技能的提升。长此以往,只是机械麻木和日复一日地上工、放工,倒头即睡。


芭芭拉在书中就举例,一位程序员失业转为巴士司机的中年男子,一天10-14小时下来,实在很难继续寻找新的工作,每天所剩的时间和精力只够啃一口汉堡而已。


无疑,这对于那些受过良好教育、预期有更多美好愿景的人来说,是一件很心酸的事。

人们总是愿意怀有“机会平等”的美好期待——只要你愿意努力,就一定会实现人生的飞跃和成功。然而事实上,即使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多数人的工资也根本不能和付出的辛勤劳动成正比。


在一个完全以收入和地位来衡量价值的社会里,阶层向下流动的情形给人带来一种失败、被拒绝和羞耻的心理伤害。 


如今,通过教育改变地位的通道依旧存在。但对于社会文化真空中,陌生的、向下流动的变动,人们并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接受任何的教导或训练。


当传统行业发生变动,失业潮来袭,更多人无法充分就业,只能过着顺流而下的生活,甚至沦落到贫困的地步。失业者要想改变这一切,从孤独的绝望中离开,需要的不仅仅是正视现实的心理,还有破除诸多无形社会壁垒的勇气。

*本文除注明出处外的配图均引用于美剧《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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