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玩MBTI？小心陷阱

它是社交网络上的重要谈资，一门遍地开花的好生意，也是一层滤镜。

撰文 | 劳骏晶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刘畊宏大约是个ESFJ，执政官人格，毕竟他能给自己规划出满身的肌肉，还能鼓舞万千观众成为刘畊宏女孩儿。

而可达鸭可以成为一个很棒的INFP，调停者，就冲它那总是沉痛的表情，就知道它的情绪多么丰富。再加上肯德基玩偶里那个热情宣告的形象，这位调停者拥有助人为乐的本能。

只要你愿意，万物背后都可以加一串这样的怪异字母，哪怕是完全不挨边的两个人，也可以分享同一串字母。

蜡笔小新应该是个ESTP，企业家人格。因为他装疯卖傻、调皮捣蛋。麦当娜也自称是ESTP，看她桀骜不驯的样子就知道了。

格林德沃一定是个ENFJ，主人公人格。因为他擅长蛊惑人心，点着“煤气灶”就差点火烧巴黎。那么哈利·波特就是具有冒险精神的ISFP——探险家。

这些奇怪的字母拼凑在一起，就是一段暗号，可以成为你在网络上的冲浪板，社交关系里的交通卡，以及指点江山的潮人标签。

它们就是MBTI，当下最流行的人格测试。测试结果将指向16种人格。无论是你自己，还是社会名流、虚拟角色，甚至是宠物，只要拥有人格，就可以被装进这16种类型里。

MBTI把人格分成了16个抽屉，你可以把自己，和你看到的所有人，全都放进去。这个世界好像能因此变得简洁有序。同时被塞进这些抽屉的，还有现代年轻人对这个世界的关照方式。

不管MBTI测试结果是什么，你都不会失望，答案总能变着花样夸你，它更像一个有科学含量的“彩虹屁”。这种治愈和鼓舞也像一个“温柔陷阱”，你要太认真，就又掉坑里了。

“甄嬛、瓜六、大橘……竟是我自己”

余华是哪个MBTI人格？那个杀了自己母亲的吴谢宇呢？哪个类型的人格会信奉社会达尔文主义？一个ISFP的男孩适合找什么样的女友？吃脆骨鸡，咔嘣儿脆，一定是ESFP，一个永不会无聊的表演者吧？

在名为“人格、气质、心理”的豆瓣小组，聚集了26万人，他们讨论各种各样与MBTI相关的话题。在哔哩哔哩网站上，有人在分析《甄嬛传》的每一个角色的MBTI人格，每一条弹幕都在对号入座：“甄嬛、瓜六、大橘……竟是我自己。”

而在各类交友软件上，MBTI人格和星座同样重要，要是不在自我介绍里注明，那就是增加沟通成本的不礼貌行为。

在年轻人中，MBTI正在大流行。

MBTI，全称是迈尔斯-布里格斯类型指标（Myers-Briggs Type Indicator）。上世纪60年代，美国迈尔斯母女以瑞士心理学家卡尔·荣格提出的8种心理类型为基础，制定了这样一套量表。

只要做完测试，你就能得到4个字母，分别代表能量指向、信息收集方式、做决定的方向和处事风格。这四个维度在排列组合后就能得出16种人格。

每个人格都被冠以一个漂亮的名词：建筑师、逻辑学家、执政官、总经理、企业家、表演者。每一个听起来都是站在社会金字塔尖上的名流。

今年4月以来，MBTI已经接连上了好几个微博热搜，能在社交网络上供养起一批分析博主。不少企业会在初面前或者终面后安排一次这样的性格测试。在淘宝，一份MBTI题库售价十元左右。而拥有MBTI测试版权的公司CCP，每年通过卖测试题、进行测评师的培训等，就能挣上两千万美元。

它是社交网络上的重要谈资，一门遍地开花的好生意，也是一层滤镜，遮罩在MBTI爱好者们的眼睛上。通过这层滤镜，他们观望这个世界，也观照着自己的内心。

风靡与禁忌

我们已经拥有了太多把人分类的工具了，比如血型、星座、性格色彩、九型人格测试，以及霍格沃兹学院测试。但MBTI仍然脱颖而出，成为最火的一个。

比起相信最近也是四光年外的遥远恒星能决定自己的性格，MBTI这个量表看起来更加接近科学。

它的发明者是一对母女，凯瑟琳·库克·布里格斯（Katharine Cook Briggs）和伊莎贝尔·布里格斯·迈尔斯（Isabel Briggs Myers）。她们没有任何心理学教育背景，但学习能力惊人。

“荣格理论”启发了她俩。在荣格（Carl Jung） 1921 年出版的《心理类型》中，他提出“人类主要使用两种维度下的四种心理功能——实感(S)、直觉(N)、思考(T)、情感(F)——来体验世界，每种功能又有两种体现——内向(I)、外向(E)，人类可被分为共计八种心理类型”。

母女俩又增加了一个维度：判断(J)/感知(P），将人格划分为16种，并为此设计了一套调查问卷。

就像荣格的理论是根据自己多年当精神医生的粗略临床观察所做的总结，凯瑟琳的观察在自家客厅。她把社区里的孩子召集到自己家里，观察他们的性格。

母女俩希望自己的研究有助于“找到最适合女性的战时工作”。第一版《MBTI 手册》在 1962 年出版。二战后，拥有测试版权的CCP将它向企业和组织营销。

《性格掮客：Myers-Briggs 的奇怪历史和性格测试的诞生》一书描述，“它真正开始发光时，不是在大学，是在公司里，因为它可以说服人们，他们正在做他们应该做的工作——他们应该自愿而愉快地把自己束缚在工作中。”

总之，MBTI在美国风靡了。

但在心理学专业领域，它并没有被真正认可过。它的基础理论未经验证，用二分法切开了心理功能，且作为一个量表，它的可信度不太高。

《华盛顿邮报》的一篇评论这样形容MBTI：“在学术界公开赞扬 MBTI 是一种禁忌，公开贬低它同样是一种禁忌。它不是科学，但它是你，或者你的恩师，从事着的利润丰厚的副业。”

它同时也困住了这对母女，凯瑟琳测出来自己是“感受者”，是人际关系的守护者，就像她们印象中女性应该有的样子。所以两人最终也回到了家庭中。

荣格本人也写信质疑了这对母女，“研究方法完全不科学，结论不可能可靠”。

毕竟，荣格曾说过：“人类可以被分成八种类型，但每个人都应该是一个例外。”

遥远的共鸣

一个月前，我试图说服一个姑娘接受我的采访，她有些犹豫，说自己是一个ENFP（竞选者型人格），一旦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我马上附和：“我也是，你聊你的，我遭得住。”

那一刻，我俩之间似乎不那么需要一长串的自我介绍，甚至不要电子名片，就是这四个字母，就把隔着手机屏幕的两个人，拉近了不少。至少我终于有了个展开采访的话头。

事后，为了证明我的记忆没有出错，我又花钱测了一次，但这次，我成了一个ENTP（辩论家型人格）。

不过和上次一样，我在阅读这个人格的解释时，也再次感到莫大的荣幸。按照描述，我现在是一个聪明好奇的思考者，不会放弃任何智力上的挑战。

这当然像是巴纳姆效应在作祟——人们会对于他们认为是为自己量身订做的一些人格描述给予高度准确的评价，尽管这些描述往往十分模糊及普遍。更重要的是，我潜意识里渴望成为这样的人。

于是，听着人格解释的恭维， 我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是一个小记者，而是可以考虑去给福尔摩斯打打下手。我开始检索自己的经历，找到和这些特质对应的习惯。比如我也喜欢看侦探小说，喜欢跟人抬杠，还喜欢用一些奇怪的大词轰炸别人，并且总觉得自己非常正确。

自己暗爽还不够，我摸到了豆瓣ENTP小组。这个小组里有将近两万人，网友们聊得热火朝天。

小组里的绝大部分帖子都会得到一群人的认同，比如，在说话时，他们喜欢用“我觉得”开始，报复心重，小时候非常热爱阅读，讨厌一个人会迅速翻脸。

所有那些隐秘的，或通常不足挂齿的情绪都可以和同一群人聊聊。因为这些情绪不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而可能就是这个人格特征抖落出来的余韵。

在这些豆瓣小组里，INTJ小组拥有超过六万人，建筑师型人格。这本来是被认为人数最少，且战略能力最强的人格，却在网上拥有最大的声量。

少数派似乎更需要与同类和鸣。

这四个字母被装下了各种各样的微妙情绪，也许难以启齿，但迫切需要被点名、被认同。

一个流泪的猫头，代表了INFP（调停者）的形象，情感丰富，会为相关不相关的各种事情哭泣。ENFP（竞选者）就是一只快乐的狗，过分乐观、钟爱探索。

这些被大家共享的情绪，创造了遥远的共鸣。但哪怕分属不同人格，经过MBTI洗礼的所有人有一个共性，就是用这个量表证明差异、寻找同类，既在增加自己与他人的同理心，又汲汲于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

走出符号

不过很快，我就对MBTI失去了兴趣。看，三分钟热度，又是ENTP的典型特征。

因为我看到一些讨论里，MBTI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认识自己的工具。 

有人会问，不同MBTI的人怎么看待俄乌战争，哪种人格类型的人更支持动态清零政策。在这些讨论里，MBTI变成了丈量世界的尺度。

在网络上激起的那些共鸣，不过是我们分享了同一套试验结果的话术。但不基于沟通和理解产生的共识，并不能真正地缓解孤独。

一本名为《组织人》的书写道，各类人格测试的涌现，与二战之后美国人的从众心理有关。通过人格测试，我们展示了对社会的顺从性。每个具体的人被量化为可控、可排序的劳动力符号。

无意中，我们可能正用性格测试共同塑造一些社交刻板印象。MBTI提供了一套简便的语言来描述自己，最复杂多变、神秘莫测的人格，也被分门别类装到抽屉里，变得非黑即白。

在那些字符中，我们似乎可以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和仲裁者。获得了足够的确定性，来抵抗那些恼人的未知。

这些确定性让你用崭新的眼光看待自己，获得了安全感。这对疫情中的我们来说，是重要的。

某款包含心理测试、星座、塔罗牌的APP，月活跃用户数量超过100万，且连续两年营收过亿。

在赛博占卜的膨胀氛围里，我怕自己跟着MBTI，滑进神秘主义，迷失在自带光环的四个字母中。它终究抵御不了真正的孤独。但正是那些旁人难以理解的性格特征，让每个人独一无二。

你的四个字母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