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夺受教育权：塔利班禁止女性上大学的理由是什么？
未来的阿富汗女性很可能只能上到六年级。
撰文 | 禹琳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2022年年末，阿富汗塔利班政府宣布禁止女性接受大学教育，直至另行通知。当地高等教育部门向所有公立及私立大学发送信函，要求暂停所有对女性的教育。
在该禁令颁布前，塔利班政府已经施加了一系列限制女性的政策，早在今年3月，阿富汗女性已经无法接受中学教育。目前，中学复课的承诺还未兑现，大学教育又遭新禁令。
“我无法实现我的梦想，我的希望。一切都在我眼前消失，而我却无能为力。”在大学禁令后，楠格哈尔大学新闻与传播专业的一名女学生对美联社这样说道。“作为一个女孩是一种犯罪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希望我不是一个女孩。”
自从上台后，塔利班不断实施与其公开表态相悖的指令，尤其是对女性的排斥政策，仿佛复归20多年前第一次执政时期。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谴责道，这是塔利班又一次“违背承诺”的表现，是“非常令人不安的”举动。他还指出：“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妇女的积极参与和女性教育，一个国家如何能够发展，如何能够应对它所面临的所有挑战？”
但塔利班政府认为，女性上大学禁令维护了“国家利益”和妇女的“荣誉”。几名塔利班官员表示，禁止女性参与高等教育只是暂时的，并且他们给出了一些下达禁令的理由。
“笔”的诉求，“枪”的镇压
当地时间2022年12月21日，由塔利班领导的阿富汗临时政府宣布，暂停全国女性的大学教育。
禁令发布后，阿富汗52岁的讲师米娜表示，“我的女学生们非常焦虑，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们。有人从偏远的省份搬来首都喀布尔，克服了很多困难，但她们所有的希望和梦想都在今天破灭了。”
塔利班在1990年代末期第一次掌权时，米娜还在上大学，所以她很能理解学生的恐惧，“上次他们掌权时，我失去了多年的教育。在塔利班接管喀布尔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他们会禁止女性上大学。”
2021年8月上台后，塔利班就出台了一系列教育政策，阿富汗女性的教育一步步受到限制。女学生不再被允许接受正规的中学教育，同时在大学中，阿富汗女学生也被要求和男生分开管理，在同一教室上课时，男女学生间要用木板或窗帘隔离开。
尽管如此，阿富汗女性求学的心情依然迫切。三个月前，阿富汗女性刚刚参加完大学入学考试。虽然当局对女性的专业选择进行了严格的限制，将她们排除在新闻学、工程学、经济学等专业之外，但考试主管部门负责人哈莫什称，在参加2022年大学入学考试的10.6万名考生中，有41946名是女性，其中2.4万名女性通过了大学入学考试。
不少阿富汗女性仍在坚持读书，立志将来从事教育行业或者行医，但禁止女性接受大学教育的政策颠覆了这一切。未来的阿富汗女性很可能只能上到六年级。小学毕业后，就要面临无学可上的悲剧。
一名喀布尔大学的女学生对 BBC表示，“我相信学习可以改变我的未来，或者为我的生活带来光明，但他们毁掉了这些。”
2022年7月30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女孩们在一所地下学校上课。（@视觉中国 图）
该禁令发布后，大批女权活动人士和女学生在喀布尔等地举行抗议，佩戴希贾布头巾（Hijab）的女性在游行时高呼：“要么人人都有权利，要么大家都没权利。”
为了支持抗议活动，阿富汗高校中有多达十几位男性大学教师辞职。另有一些男生走出教室，声援因为这一禁令无法进入期末考试考场的女同学们。
但塔利班很快对游行进行了镇压，据彭博社援引阿富汗当地媒体报道，塔利班士兵使用棍棒和鞭子攻击抗议者，并拘留了5名抗议者和两名记者。
这项女性上大学的禁令也迅速引发了国内外的声讨。12月22日，阿富汗临时政府高等教育部长纳达·穆罕默德·纳迪姆首次公开回应称，实行大学禁令是因为要维护伊斯兰教和阿富汗的价值观。
“我们告诉女孩们要戴上合适的头巾，但她们没有，她们穿得像去参加婚礼一样。女孩们学习农业和工程与阿富汗文化不符。女孩们应该学习，但不能在那些违背伊斯兰教和阿富汗荣誉的领域学习。”
纳迪姆还说，有关女性接受教育的讨论仍在进行中，一旦上述问题得到解决，大学将对女性重新开放。对于国际社会，尤其是对于多个伊斯兰国家对阿富汗女性上大学禁令的谴责，纳迪姆回应称，其他国家不应干涉阿富汗内政。
历史的倒车
2021年8月17日，在夺取阿富汗首都喀布尔控制权后，塔利班首次召开记者会，官方发言人穆贾希德承诺：“我们的姊妹享有和男人同样的权利，她们将与我们合作，和我们并肩努力。”
不过阿富汗女性对塔利班执政的历史记忆犹新。在1996到2001年执政期间，塔利班决心创造世界上最纯洁的伊斯兰国家，暴力地将阿富汗推向了一种野蛮的性别隔离状态，女性被剥夺了最基本的人权，比如禁止其在医疗领域以外工作；禁止女性接受教育；妇女外出必须有男性亲属陪同，且需要穿戴布卡罩袍（一种全脸面纱）；犯通奸罪的妇女会被乱石打死......
如今塔利班政权卷土重来，为减少国内外的反对声，塔利班试图将自身塑造成更加温和的形象，称将建立一个“包容性政府”，将各方力量含纳进政府中。但女性的诉求依旧不被重视，即使在这场刻意安抚女性的记者会上，穆贾希德也表示：“（阿富汗）不会出现任何对女性的歧视，不过当然要符合我们的既有框架。我国妇女都是穆斯林，她们也会乐意生活在我们的伊斯兰教法框架之内。”
执政一年多以来，阿富汗对妇女的做法并无本质改变，发生了严重的历史倒退：
● 2021年9月，阿富汗的大学教室将实行性别隔离，女学生上学并且必须戴头巾；女性被禁止参加体育运动；女性中学教育暂停；原女性事务部改设为“美德部”；
● 2021年12月，妇女被禁止出演电视剧；妇女被禁止单独长途旅行；
● 2022年3月，恢复女性中学教育的承诺没有兑现；在办公室进行男女隔离；
● 2022年5月，所有妇女在公共场合需穿着全身覆盖物（只留下眼睛裸露）；停止向女性发放驾驶执照；女性被禁止单独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 2022年7月，塔利班建议财政部的女性雇员推荐一名男性亲属接替她们，这样女性就可以被解雇；
● 2022年11月，女性被禁止进入健身房、公共浴室、公园和游乐园；
● 2022 年 12 月，女性暂停接受大学教育，随后又被禁止为非政府组织（NGO）工作。
塔利班颁布的禁令绝大多数是对女性的限制，从出行到衣着，从教育到就业，阿富汗女性的生活在无数条框间，权利逐渐受到限制，甚至在许多情况下被完全剥夺。
“我的房子变成了我的世界，”18岁的费雷什塔·阿利亚尔对《纽约时报》说，“我曾经出去过，我有自由，但现在没有了。”
女性困在深闺中
在为剥削妇女权利的政策辩护时，塔利班政府常以维护伊斯兰教法作为理由。但塔利班压制女性的禁令在古兰经中完全找不到根据，实际上，先知穆罕默德致力于解放妇女，古兰经中提到：“我绝不使你们中任何一个行善者徒劳无酬，无论他是男的，还是女的——男女是相生的。”
2022年12月21日，阿富汗坎大哈，一所大学里，学生们上课时用帘子将男女分开。（@视觉中国 图）
不过，塔利班严禁广大民众对自己的禁令说三道四，更反对人们对古兰经提出不属于自己的见解。这种绝不妥协的态度来自塔利班内在的政治生态，也由其成员的本性所决定。
塔利班成员主要是由普什图部落的成员和农村人构成的，部落社会的习俗对塔利班有很大影响，使其宗教信仰与正统观念存在很大的偏差。
在阿富汗社会中，父权制与其部落文化紧密相关，妇女和儿童往往被同化为男性的财产。在这样的背景下，妇女的社会地位长期低于男子。以妇女财产问题为例，伊斯兰教法规定婚礼的聘礼属于新娘个人，但在实际生活中，妇女很难真正掌控任何钱财，因为在阿富汗人的观念中，妻子是丈夫的财产，而非独立的人。
此外，部落文化中的“深闺制度”（Purdah）最广为诟病。这是一种维持社会性别隔离秩序的重要方式，通过限制女性进入公共领域而维护男性的权力。该制度的支持者认为，“深闺制度”是女性荣誉和尊严的象征，也是保护女性不受侵犯的一种保障。
部落文化中关于女性的观念，在现代社会中遭到淘汰成为“糟粕”，传统的深闺制度在城市中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现象，但是塔利班依然坚持极端化的思想，认为关于妇女的诸多禁令，是鼓舞士气、净化社会风气的必要手段。
此外，塔利班分子大多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按照马克思的观点，他们是一群混迹在战场和难民营之间的“流氓无产者”。塔利班成员多是孤儿出身，成长环境中几乎没有女性，即便有些人的亲人俱在，但他们身处不对女性开放的宗教学校，而宗教学校针对女性的一系列严苛规定都体现了男权的威严，对妇女的陌生也是导致塔利班无法理解妇女疾苦的原因之一。
研究塔利班的作家和记者艾哈迈德·拉希德曾询问塔利班高层，为何要剥夺妇女的工作权和教育权，塔利班高层回应道：“男女大防必须得到保证，我们之中的许多败类不知道如何与女性友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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