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学霸身陷世界小姐选美风波:“不完美是我的辨识度”
那个被奉为女神的人,和被网暴的人,都是她,又都不是她。
撰文 | 林杨攀
编辑 | 曹颖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2023年5月21日,第72届世界小姐中国区总决赛落幕的第二天,“清华大学女生获选美冠军”的词条冲上抖音热搜榜第 一。
刚结束比赛的洪昊昀疲惫不堪,经历了为期12天的高强度比赛、时常一天只能睡3个小时的生活后,她补了一个长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睁开眼,大量微信留言从手机屏幕涌出,她才得知自己上了热搜榜。
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理工科学霸、世界小姐中国区总决赛人气冠军和东部赛区冠军,这些标签很难不让外界关注到她。
非议也随之而来——
网络评论里嘲讽她的外貌,抨击她长得丑,质疑她参加选美的动机,揣测她是为了嫁给富豪。
“大家想象的、讨论的都是我身上的那些标签,和我没关系。”在洪昊昀看来,那个被奉为女神的人,和被网暴的人,都是她,又都不是她。
有意义的美
参加选美大赛,出于一个偶然的契机。
几乎在成功申请到博士的同时,洪昊昀看到了选美大赛的消息:世界小姐中国区比赛将于2023年5月在云南大理举办。如果获得好名次,将有机会前往阿联酋参加总决赛(注:后因各种原因,总决赛改为在印度举办)。
此时的洪昊昀即将赴阿联酋读博,她当时就想,如果读博期间,能有机会代表中国参加世界小姐选美大赛,那将是一次独一无二的体验。
把这个决定告诉父母时,他们不理解,一向埋头学术科研的女儿怎么突然对选美大赛有了兴趣。
洪昊昀决定用行动证明自己并非一时兴起,她画了一张思维导图,上面罗列出参加比赛的利弊以及自身的优势与不足——
从“硬件”来看,180cm的身高,匀称纤细的骨架,清丽的面庞,她符合选美大赛的外形选拔标准;
从“软实力”来看,她已经具备外语能力、教育背景、才艺礼仪等;
不足在于,她并不熟悉模特相关业务能力,比如化妆、台步、平面拍摄技巧等等,但这些完全可以通过模特学校的突击集训补足。
“我跟他们说,获得好名次说不定能成为一带一路的形象大使。”洪昊昀笑着讲起说服父母最重要的理由。
但对她自己来说,参赛最重要的理由是对世界小姐选美大赛宗旨的认同,即“促进世界和平、树立杰出妇女榜样和帮助饥饿残疾儿童”。
上小学三年级时,她在电视上看到张梓琳获得第57届世界小姐选美大赛总决赛的冠军,成为中国首位在世界级选美赛事上夺冠的人。当时正值2008年北京奥运会,张梓琳是火炬手之一,在很多慈善活动上也能看到她的身影。张梓琳展现出的美丽大方、积极正向的形象,给洪昊昀留下了深刻印象。
“世界小姐选美大赛的宗旨里,没有任何一条说要选符合各种美学标准的美女。”洪昊昀认为,比起美貌,亲和力更重要,比赛倡导的“有意义的美”能够唤起公众心里的善,而非激发人性中的欲望。
选美不是她的参赛初衷,单纯较量外貌,很容易变成对女性的物化。三庭五眼、身材比例符合标准,这种几何学意义上的美,在她看来和挑一件漂亮的衣服或好看的杯子没有区别,“如果不是出于对宗旨的认可,我不会参加这个比赛。”
在第72届世界小姐中国区总决赛中,洪昊昀摘得人气冠军和东部赛区冠军。(受访者供图)
“瑕疵不一定是坏事”
但,真实的比赛难免跟预期有落 差。
以报名资质为例,只有年龄在16岁到28岁之间的女性有资格参加比赛,而能在这个年纪有杰出贡献的女性少之又少,比赛更多还是对外貌、才艺的综合考量。
比赛过程对体能也是一次严酷的考验——
期间有大量外景拍摄,穿着超过10厘米的高跟鞋走大理古城的石子路对选手们来说是家常便饭,辛辛苦苦拍了一天,剪出来的视频里出镜只有一秒的事情时有发生。
长时间的比赛和训练压缩了睡眠时间,选手们有时候一天只能睡3个小时。
为了保持身材,有些选手刻意少吃饭,结果在比赛中因低血糖晕倒,被送到医院急救。
中国区决赛当天,大理的气温只有13摄氏度,室外刮着大风,选手们穿着单薄的礼服,露着肚子,在风中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好几个选手支撑不住,一个接一个倒下,当时洪昊昀的男朋友就坐在台下,形容场面像多米诺骨牌倒下一样。
当被问到如何看待这种残酷赛制时,洪昊昀犹豫了一下,“一方面是筛选机制的需要,另一方面这种残酷存在于每个行业。以模特为例,他们经常进行反季服装拍摄,大冬天穿夏天的衣服拍摄,还得长时间站着。”
“存在并不意味着合理,但既然身在比赛中,就要从做得更好的角度去想它。”她补充道。
尽管不是抱着选美的目的参赛,可一想到自己的脸要在镜头前接受评委和观众的检视,洪昊昀还是产生了容貌焦虑。
做模特培训的人说,她的脸不够立体,下巴后缩,笑起来容易露出牙龈,想要看起来更上镜,可以适当注射一些肉毒素放松略微上翘的嘴唇,下巴进行玻尿酸填充;摄影师也曾提醒她,尽量正脸面对镜头。
那段时间,洪昊昀时不时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侧脸是否真的不够完美。她甚至认真考虑起注射肉毒素的事,找来论文进行研究,还咨询了医美行业的几位顶级医生。
在预约好注射时间后,妈妈的一句话劝住了她,“昀昀,你知不知道整容就像吸毒一样会上瘾?”
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生气,洪昊昀觉得自己不被信任,但仔细一想,这句话不无道理,自己只考虑到客观层面的因素,却忽略了心理层面的因素。
“如果这回注射效果很好,等肉毒素代谢掉后恢复原样,我会不会对自己的脸不自信?这次注射是为了参赛更上镜,后续要是参加重要活动、朋友聚会,我会不会想要再次注射?”她最终还是放弃了注射计划。
“我参加比赛的一个初衷是为了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更加自如地面对镜头,无惧各种评论,如果‘打针’,反而跟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洪昊昀说,瑕疵不一定是坏事,“在我们程序员看来,这是系统特意留下的漏洞,它并不是bug,而是辨识度(feature)。如果把这些不完美视作一种缺陷,对真正生理上有缺陷的人来说是一种残忍。”
第72届世界小姐中国区总决赛现场。(受访者供图)
霸凌源于自身的虚弱
比赛中的口才展示环节,洪昊昀佩戴着蝴蝶元素的首饰,在舞台上分享了一段“破茧成蝶”的故事。
如今看起来充满自信、在舞台上大方展示自己的她,初中时竟是校园霸凌的受害者。
小学六年级时,洪昊昀的身高就达到了176cm,和同学站在一起格外显眼。“个别老师会说‘傻大个,你过来’,有同学还给我起了‘长颈鹿’的绰号。”她回忆说,甚至有流言传她是“全校最丑的女生”,有时候走在学校的走廊上,迎面走来的某些同学会突然当面对她做出干呕的动作。
言语暴力逐渐升级为身体伤害。
“我头上被各种东西砸过,书本、饮料瓶……印象最深的一次,我写作业时突然被打闹的男生推倒在地,手臂上的皮都被蹭破了。”十年前,老师和家长都没意识到这是一种校园暴力,被欺负的洪昊昀甚至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别人讨厌。
慢慢地,她选择屏蔽掉这些充满恶意的声音,专注于自己的学习,成绩提高后,那些霸凌者的行为明显收敛了许多。
她发现,那些霸凌者总是慕强凌弱,自身的虚弱是他们发起霸凌的根源,“其实他们自己也很在乎别人说他们好不好看,成绩好不好。青春期的负面情绪无处宣泄,于是就选择欺负别人。其实他们只是想欺负人而已,跟我怎么样没关系,换一个人他们照样欺负。”
这次比赛结束后,恶意汹涌的网络暴力又一次扑面而来——有人攻击她长得丑,眼距太开、下巴后缩、嘴凸;有人怀疑她考上清华大学的成绩有水分;有人质疑她参加选美比赛的动机是嫁给富豪。
父母会因为女儿无辜遭受网络暴力而难过,在评论区回复网友进行解释,但她却格外清醒淡定,“让他们互相卡bug就好了”,学计算机的洪昊昀用了一句程序员的惯用术语,意思是“让这些人互相较劲去”。
有网友说,她获奖是因为有清华学历的加持。“怎么会?我只是付出了双倍努力而已。”面对荒谬的质疑,她坦然回应道。
洪昊昀放弃了清华大学的研究生资格,赴世界第一所人工智能大学,阿联酋穆罕默德·本·扎耶德人工智能大学(MBZUAI)攻读人工智能方向的博士学位。(受访者供图)
“我的长远目标是拿图灵奖”
世界小姐中国区总决赛人气冠军和东部冠军两个奖项,洪昊昀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满意,因为她当初锚定的目标是世界小姐全球总决赛冠军。
但不管怎样,投入了120%的努力去比赛,也通过比赛充分展现了自己的专业素养和模特方面的业务能力,她已经不留遗憾。有网红经纪公司想签下她,被她拒绝了,“要说外表,比我漂亮的人太多了。要说流量,比我有流量的人也太多了。”
洪昊昀真正的人生目标是通过学术方面的成就来实现自己的不可替代性。
今年七月,她正式开启了博士生涯,以优异的成绩申请到世界第一所人工智能大学,阿联酋穆罕默德·本·扎耶德人工智能大学(MBZUAI)的全额奖学金,攻读人工智能方向的博士学位。这也意味着她放弃了在清华大学读研究生的资格。
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
跟计算机领域的四大名校麻省理工大学、斯坦福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和卡内基梅隆大学相比,MBZUAI相对小众冷门。“但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十分认同我未来导师的学术品位和理念。”洪昊昀对自己的决定保持着一贯的清醒。
她介绍说,自己的导师邢波是MBZUAI的校长,也是世界顶尖的计算机科学家。她跟导师的理念相近,同样认为当前的人工智能工程化已经领先于理论发展,以至于人工智能的发展难以预测,出现自动驾驶不可靠、生物医药不安全等种种问题。她希望能通过研究可信的人工智能,在理论方面做出自己的贡献。
“我的长远目标是做出能拿图灵奖的工作。”洪昊昀毫不掩饰,直接将学术目标锁定在计算机领域国际最高奖项上。瞄准最高目标,然后全力出击,是她的一贯做法。
科研之外,她还开启了一项长期公益事业。依托于清华计算机系党委、清华大学乡村振兴工作站和教育公平协会,她和团队一起开通了计算机启蒙公益慕课,主要面向教育资源不发达地区的12岁左右的儿童,教授基础编程和模块化编程知识,向贫困地区的孩子同步人工智能时代的最新发展。
洪昊昀曾给甘肃山区的女孩做过一次公益分享,主题围绕如何打破性别偏见。
她问在场的女孩们,是否听过类似“女孩学不好数学”“女孩学历再高,终归要嫁人”之类的观点。台下的女孩们纷纷举起了手。
尽管不认同这些观点,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实存在的问题。此次参加世界小姐选美大赛,洪昊昀也寄希望于通过自己的努力打破一些性别偏见,即便因此遭受非议——有声音认为她参加选美大赛的行动本身,就是将自己放入既定框架中接受评判。
她对此并不否认。但进入既定框架并不意味着一定被框架束缚,所有选择和行动以及因此延伸的种种争议和讨论本身,何尝不是对框架的另一种突围和挑战呢?
框架是用来被挑战的,洪昊昀的人生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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