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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者风范 | 郑泉水:拔尖人才的培养不是“拔苗助长”,是让人才自己“冒尖儿”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陈一丹基金会 Author 陈一丹基金会


# 郑泉水 · ZHENG Quanshui

2021年度杰出教学奖获得者

中国科学院院士

固体力学和微纳米力学专家

清华学堂“钱学森力学班”创办首席教授



清华大学的郑泉水院士,一直是教育创新的积极推动者。

创新,往往意味着“不受限”,不走寻常路。在郑泉水看来,关注教育,关注教育创新,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他从江西抚州金溪县的小镇走出,成长为如今国际力学界的知名学者,走的正是一条不同于常人的路径。

郑泉水在少年时就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学习方法,并不囿于眼前的专业学科,学习上从不给自己设限。从土木到数学,再到物理、力学,他喜欢学什么就学什么,凭借着个人的兴趣与自驱力,以及老师的从旁鼓励与支持,成就了他现今丰富而扎实的跨专业、跨学科的专业背景,也让他对教育本身拥有了更多的体感与反思。

自1982年初大学毕业留校任教起,郑泉水在大学校园里已经度过了近40年。他不仅创造了个人的学术生涯巅峰,并且始终专注于创新人才培养路径的探索。“钱学森班”(以下简称“钱班”)就是他倾注多年心力打造的典范。

“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优秀人才?”这个著名的“钱学森之问”,一直是中国教育事业发展的一道艰深命题,而我国教育领域对拔尖创新人才的培养思考与实践从未停止过。2009年,“钱班”作为“清华学堂人才培养计划”之一正式成立并开始招生,郑泉水担任首席教授。经过十二年的不懈努力,“钱班”硕果累累,“钱班”模式成为了全国力学界的教改标杆。郑泉水认为,“钱班”模式是在创新人才培养的湖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水波出去了,波纹必将越扩越大。“我们要创建创新人才培养模式,打通创新人才培养的路径,我相信‘钱班’的模式会传承下去。”

作为一名学者和师者,郑泉水院士以实际行动表达着自己对于科研工作以及教育事业的不懈努力与追求。他表示,自己非常期待未来的大规模个性化教育,不再培养千篇一律的学生,而是遍地开花的个性化人才。“如今这个时代我们的物质已经变得非常丰富了,我认为接下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教育。因为教育特别好的一点在于它不同于物质,物质消耗完了,就是没有了。但教育不一样,你改变了一代,接下去这一代会改变另外一代。所以我对我们教育的未来充满了使命感,也充满了希望。”


师者 · 思

为什么我们的学生不用功?这让我感到很内疚

 
我大概内疚到什么程度?我觉得我应该出来做点什么,当时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所以从2001年开始,我就一直在探索做这个问题,也做了好几次尝试。


陈一丹基金会:我们知道您在学生时代是一位跨学科的学霸,后来为何会选择了成为一名教师?

郑泉水:我非常关注教育这个事情,其实跟南昌大学有很大的关系。我本科是在江西工学院(注:南昌大学前身),那个时候我是第一届应届大学生。我本科学的是土木,但是我学的完全是另外一些东西,我喜欢学什么就学什么。我就沿着一条线开始学数学,我的数学学得非常深。很多研究生的课程都是自学的,然后学物理,再学力学,我的老师都鼓励我。我有好多门课,大概有四五门课,提前通过考试、免修甚至不用考试。因为之前老师已经请我讲解过一些研究生课程了,老师说你就不用来参加考试了,就给你高分了。之后我就做研究,我的老师就推荐我,帮我到处找老师。


陈一丹基金会:是什么触动了您,让您觉得原有的教育模式亟需改变和创新?

郑泉水:我去了清华大学以后,我发现清华的学生有用功的,有不用功的,我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到了2001年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问题,严重到什么程度呢?当时我一个学生跟我读研究生,特别聪明,但他说我们一个班就只有我一个想做学术的,当时给我非常大的震撼。

所以那段时间我花了蛮长时间思考这个问题。我觉得我当年在江西工学院受到的教育比我在清华给学生的教育好很多。我觉得实在对不起我自己的老师,也愧对作为清华大学的教授,很内疚。大概内疚到什么程度?我觉得我应该出来做点什么,当时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从2001年开始,我就一直在探索这个问题,做了好几次尝试。


师者 · 寻

教育创新的底层逻辑,是帮小孩找到他最想做的事

 
到了2009年我就意识到,第一要素不是学科,更不是知识。第一要素是学生喜欢不喜欢,能不能着了迷一样去做这件事。


陈一丹基金会:您是怎样去寻找并发现一条自己想要的教育创新之路的?
郑泉水:我那时是每周每天都在想这个事,整整两年时间,我们调研了我们认为的全世界跟我们相关的学科,(人家)为什么能培养这么好,然后调研我们毕业生,提出改革方案。当时强调,为什么学生不感兴趣?是我们的知识传递不好?教得不好?内容不好?我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里,一直在找这个方向。这个方向肯定是错的。
到了2007年,我发现这个问题越来越严重。当初说因为我们是力学(专业),所以招不到好的学生。于是我们在2004年就改成航天航空(专业),依然招不到好的学生,所以肯定不是学科的问题。那时我组织了全航院的老师,整整讨论了三个月,(看)怎么来改动,最后发现根本改不动。
到了2009年我就意识到,其实百分之七八十学生没找到自己想做的事,甚至更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做的事,迷茫,一直到研究生、博士生还迷茫。所以我提的一个逻辑是什么呢?第一要素不是学科,更不是知识。第一要素是学生喜欢不喜欢,能不能着了迷一样去做这件事

陈一丹基金会:也是在2009年,“钱班”正式创立并开始招生。遵照您提到的逻辑,后续又做了哪些丰富和完善?
郑泉水:“钱班”当初提出的命题就是,第一要素是以学生为中心,必然是怎么帮学生找他真正想做的,着了迷地去做的事情。这个事如果太难了,他不敢做,如果容易,他不想做,所以找到让他特别想做的事其实特别难。
实际上是聚焦在这个事,这个事我就把它叫做问题,是一个问题,一个能激发他内心是什么的(问题)。我认为这是最底层的,就是把小孩内在的激情给激发出来,然后通过做研究,这个研究是探索未知,也有可能是改变未来。从小问题开始往大问题做。但是小孩一定要有大人带,如果没有好老师带他也不行。我怎么能把清华这帮这么忙的好老师,尤其是最好的老师,请来一起带学生呢?这是很大的挑战。所以我提到第二个关键,我说要让全球的老师带,所以一开始(钱班)是按照这个概念设计的。当时清华给了(学堂计划)一个很好的政策,清华大学的校领导说,你们几个人就做“特区”,你们就弄吧!我们也不干预你。所以就试了十年,我把“钱班”模式做出来了。

陈一丹基金会:“钱班”从创立到落地的成效如何?有没有令您印象深刻的事情?
郑泉水:“钱班”的学生以前一直是到全世界去培养,那次出了一个“意外”。华为听说有好玩的事情以后,就派了二十几个研究者到“钱班”,讲华为有很多好问题,让我出乎意外的是,华为竟然吸引了九个学生。这九个学生说我不出国了,不去MIT(麻省理工学院),不去哈佛,到华为去。其中有一个学生,他找来找去,找到大三结束一直没找到自己想做的方向,都快坚持不下去了,去了华为以后,华为有个跟人工智能相关的问题,把他打动了。他就每天12点睡觉,早上6点起来,花了半年多一点的时间解决了他们一个很重大的问题,这是让我非常吃惊的一件事。我突然意识到,中国到了这个时间,可以吸引到最好的人才了
另外,“钱班”很多老师都是一直从头到尾坚持的,到现在十多年,没有什么物质奖励,就是大家非常坚持来做这个事,为了做这个事情慢慢找到方法论。


师者 · 育

如果让千里马拉一年磨,它就会以为自己是头驴子

 
绝对不能操之过急,绝对不能拔苗助长。我不是去拔苗,我是让学生去冒,这是两个概念。



陈一丹基金会:2021年,“钱班”已创立12年,为探索培养创新人才摸索到了成功的方向。您觉得其中的关键要素是什么?
郑泉水:“钱班”做了十二年,我觉得“钱班“之所以做成功,其实有几个关键要素。我觉得问对问题是最重要的,就开始说的,怎么帮学生找到他最想做的事,把它激发出来,这个我们大概花了五年去探索,掉过很多很多坑,但是我们始终在找。一直到了2014年,因为偶然的例子,“钱班”同学做了一个东西让我很吃惊,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找到一个方法论了。从2014年开始,“钱班”就在学校开设了一门新课叫“开放创新挑战研究”,这个课第一年开,就取得很大的成功。起初我们有五年,没有学生做研究,一篇文章都没有发表,开设这门课以后,大概一大半学生发表论文了。这个方法找到了以后,我们大概又花了两年多时间把它系统化。发现这个方法以后,其实学生就可以放飞了。

陈一丹基金会:您提到的“放飞”学生,是指为他们的课业减负吗?
郑泉水:对,所以“钱班”就开始把课程大量地减掉了。当时怎么去减?我也不知道怎么减。我想来想去,最后是一位来自数学系的白峰杉老师,他说我给你提一个方案。我们现在的钱班课程体系就是按这个构建的,我们把课程一下子从170多个学分降到只有140多个学分。你要让学生飞起来,一定要给他降负荷,把选择课程的自主权给学生,其实他学的东西远远超过这个,只不过是真正要求他学的没那么多,其它东西让他自个儿去选,我们也不管,其实不用管的

陈一丹基金会:在探索培养创新型人才的这段时间里,还发生过什么令您印象特别深刻的事件?
郑泉水:“钱班”做了两年时间以后,我又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有一批学生飞不起来,所以我们就仔细考虑,到底是我们方法不行还是人不行?后面又做了一次比较大的一个实验,2017年“钱班”做了一个工科冬令营。第一次做,不到1500个学生报名。我们选了30个学生,我用的是多维的评价,不是一维的评价,让我们意外的是,选出的前五名全都是高二的学生,这就给我一个很大的震撼。高三一年可以把一帮学生的眼睛里的光全部给干掉
我说我发现原来有一批学生飞不起来,原来不是我们(让学生)飞不起来,是一开始他就飞不起来,他已经养成习惯,眼睛没光了,他就不想飞了。后来我用了个词,大家也用,就是一帮千里马让它推磨,一天到晚推了一年磨的时候,它以为自己就是个驴子。你现在让它再做千里马,它不跑了,我就是个驴子嘛
所以绝对不能操之过急,绝对不能拔苗助长。我不是去拔苗,我是让学生去冒,这是两个概念

陈一丹基金会:“千里马”的比喻真得很有趣,那在培养过程中您会主要关注学生哪些成长要素?
郑泉水:我就想,能不能把这种学生挑出来,让他不要对高考那么在意。进不到清华,进其它地方也很好。因为进到清华那一帮都是学霸,相互比较,会特别受打击,觉得自个儿就是不行。其实他本来就是千里马,你有进到清华的天赋,每一个都是千里马。他这么好的一个天赋,最后做得自己不行,这就把大批人都扼杀掉了。然后又是学那些热门的学科,不是自己想学的学科,进去以后爸爸妈妈一定要你学,你不学还不行。还有好多人想我考得这么好,我干嘛不去选热门学科?进去以后发现都不是自己想学的学科,所以最后几年都是折腾,都是痛苦。

陈一丹基金会:您认为教育对整个社会最重要的意义在哪里?
郑泉水:我觉得工业时代对付的是物质,现在我们把物质变得非常丰富了,下一个时代最大的问题是要“对付“脑袋。对脑袋最大的贡献就是教育。因为教育特别好的一点是,物质做完了,就消耗没了,教育则是你改变了一代,它改变另外一代,所以我认为下面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教育。

陈一丹基金会:您认为我们教育未来的方向是什么,以及您对未来教育的梦想是什么?
郑泉水:我理解我们整个的教育实际上是两个大范式:第一个是工业革命时代之前的范式,就是师傅带徒弟,所以只能很少的人;第二个是工业革命时代以后的范式,就是办大学了,大规模培养了,但是丢掉了个性化的教育,我们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现在有个机会实现大规模个性化,所谓个性化是你可以得到最好的老师培养,怎么实现这个,这就是我们正在探索的问题。这既是使命也是重任,这就是我的梦想。

关于“教学三大奖”

教学大师奖、杰出教学奖和创新创业英才奖由中国教师发展基金会组织、深圳市陈一丹公益慈善基金会捐资设立,于2019年启动,每年评选一次,奖励在人才培养方面取得突出成绩、在国家战略性紧缺人才培养方面作出杰出贡献、具有卓越影响力、扎根教学一线的高校教师,创新创业成绩突出的优秀大学生,是目前高等教育教学领域奖励力度最大的奖项。
陈一丹基金会将陆续推出《师者》访谈系列,带你领略当代“大先生”、“大老师”的风范,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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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零一学院

零一学院传承清华钱班十二年的探索实践,走出清华校园,面向更广泛的青少年学生群体开展拔尖创新人才的培长。在学生完成所在大学学业的同时,让他的创新天赋充分绽放,有机会成为能够通过科技创新改变世界、创造未来的世界级科学家和创新家。2021年7月,零一学院迎来首届为期4周的暑校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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