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关于

父亲

       转眼间，三十二年过去了。

       沧海桑田，如今已不须漫长的岁月。儿时的家已经变成了高速公路，看不见一丝旧模样，父亲的照片经过几次搬家，一张也找不到了，和父亲一起生活的痕迹渐渐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春节回家，父亲坟旁的柏树已经长得很高，坟头的泥土有些塌陷，母亲说，该垒一垒了。我想马上进行，母亲说，现在不行。那只好等到清明。

       父亲离去时，我只有八岁，我对自己那时候的模样已经模糊，可是，父亲的样子我始终记得。他永远那么年轻，皮肤怎么晒都晒不黑，发梢轻微卷起，倔强得探出不听话的银发娃娃。

       父亲回家时总是背着背篓，满头大汗，笑着递给我和妹妹零食；

       父亲不爱吃稀饭，爱看书，他从不和母亲吵架……

       记忆中，有了妹妹以后，母亲再没抱过我，连睡觉都是父亲带着我。我小时侯也不是多顽皮，但每天必定挨母亲一顿打，妹妹却从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

       父亲呢，一次也没有打骂过我，总是带着笑看我，好像我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邻居们总爱逗我，要爸爸还是要妈妈，我的答案永远只有那理所当然的一个。

       上幼儿园了。村里的幼儿园就在父亲上班的打米房隔壁，他身高腿长，却不抱我，每天牵着我走路上学，我总是要步子迈得大大的才能跟上他，直到现在，我走路做事总是很快，这也是父亲在我们短短的父女缘份中留给我的印迹之一吧。

       据说，父亲读书时成绩很好，尤其是数学，而我从上学开始，最喜欢的科目一直是数学，这大概也注定了以后我与统计工作的深厚缘份。

       小学第一次考试，我就考了第一名，父亲高兴极了，抱着我转圈圈，说以后一定会让我上大学，可惜，他走得太早，家里也没有条件支撑着我实现梦想，这是我终生没能告慰他的遗憾。小时候没有看过连环画和童话，启蒙读物是十六开的《冰川天女传》、《中华传奇》和繁体字版本的《李自成》、《林海雪原》，看的时候很入迷，母亲叫我时我总听不见，她骂我时老说，跟你爸爸一模一样，耳朵都打蚊子去了。后来看电影《卧虎藏龙》，总觉得章子怡不是当年《中华传奇》中连载的玉娇龙，就好像没有父亲的日子幸福也不见了。

       我很庆幸，遗传的力量很强大。实习的时候，我说自己长得像父亲，老师们都说：“你父亲一定很帅”。相处了一段时间，又说，“你父亲应该是教师”。我很高兴，虽然他只当了一段时间的代课老师。据说，父亲当代课老师的时候，因为学生们不听话，他曾气得偷偷地掉眼泪。我也爱哭，五年级时一次数学考试只得了95分，我便在课堂上嚎啕大哭，多年后老师还当作笑话在同学会上讲。

       他爱看书，我也一样，虽然我胆子很小，但那时为了去别人家借书，我敢在夜晚穿过黑黑的竹林，一边不由自主地想到各种鬼故事，一边抵制不住小说的诱惑继续前行。

       他是少年白头，如今我不过中年，已经需要每年染好几次发。他爱出汗，我也总是怕热。他个子高，我排队时也总排在后面。人生代代无穷已，基因密码已经定了传承。

       父亲的遗物中有一幅精巧的象棋，一盒子收集的硬币，一个硬皮的笔记本，一本成语小词典，还有一本美术字贴。硬币早已氧化，连币值都看不清了。笔记本已经褪色，里面有父亲年少时的笔迹，抄录着毛主席诗词，刘三姐的歌词，名人的语录，记载着父亲的年少轻狂，意气风发，或者他还曾经暗恋过某一个女孩，然而这一切我已无从得知。象棋我始终不会，后来看别人下象棋，我总想，如果父亲在的话，我必定不会是个象棋白痴。美术字贴我曾用心临摹，虽然毫无成绩，但起码字写得不难看，棣书还像模像样。成语小词典发挥了很大作用，我早早就熟知各种成语和典故，因此语文成绩从来很好。

       父亲智商高，然而似乎缺乏韧性，记忆中他当过代课老师，开过拖拉机，在机房打过米，做过面。懂事后的我以此为戒，学习做事，重在坚持。我总想，再难，也要像《上海一家人》的主题歌里面唱的，走过去，前面是个天，别人学得会的，做得来的，未必我便不行。就此一点，受益颇多。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除了走的那一年，父亲的魂魄再也不曾入梦来。小时候，故事听得多了，我常想，父亲是不是也在望乡台看过家人，是不是已经转世投胎。上坟的时候，如果纸钱烧得很旺，就会觉得，父亲一定很高兴。母亲有一次背了猪草回家，从背篓里钻出一条蛇来，母亲说，不要伤害它，说不定是父亲回家看看。

       如今我早已为人母，理解了父亲看着我时的眼神。去年有一次和母亲闲谈，我说父亲怕是早就投胎去了，母亲说没有，那年外公还梦见他，他说很忙，要出国去呢。我想，那他大抵是做了哪一方的城隍老爷了，但怎么不能告诉我一声呢。

       逝者长已矣，但仍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单位：国家统计局眉山调查队

撰稿：卢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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