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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应该是穿着我身上这件衣服遇害的

自拍 自PAI 2021-04-12

编者按:今年2月份,28年前南医大女生被杀案告破,引发了外界对“南大碎尸案”的重新关注。刁爱华,是“南大碎尸案”受害者刁爱青的姐姐,她讲述了自己和妹妹从小成长的乡村环境,以及悲剧发生后的这二十四年里,他们是如何互相支持着走过最艰难的日子。时间稀释了疼痛感,却加剧了无力感,他们始终希望事情有个答案。

 

刁爱华/口述

 

1995年底到1996年的半年时间里,我们家一下子发生了三件大事,爷爷去世,我出嫁了,妹妹被杀害。我是刁爱华,现在四十九岁了。这些年我有时候就合衣躺在床上,脑袋里记忆像放电影一样,所有事情都浮出来,胡思乱想。

 


1

 

我1972年出生,妹妹小我5岁,我们生活在江苏姜堰的农村里。那个年代的农村,河水很清,大家都会到河里游泳,我胆小,始终没有学会。父母务农,家里养猪养鸡养鸭,有自己的农田。老人都说我们那个村是个文化村,公社中心小学就设在我们村,村里每年都有人考上大学。八几年,我们还有个本家考上了清华。考上走出去的人就可以离开务农这个职业,所以爸妈比较重视我们读书。

      

这是我从小居住的屋子,大概是1987年重新砌过,以前河两边都是树。

 

村组有十个组,大部分人都姓刁。我们的屋子旁边有一座桥,在村子北面种田的人全部都要从这座桥经过。妹妹小时候有一次从桥上掉下去,幸好掉在两只船的中间,逃过一难。

 

我们那个组附近的人都认识一点,其他组的人,会看着脸熟,稍微离远一点就不认识。偶尔会把家里养的鸡鸭鹅和猪带到溱潼镇街上去卖,带一些生活用品回来。那个时候消费太少了,衣服、鞋都是自家做的,大家没事不可能出村。

 

我十几岁后才出过几次村子,印象很深了,都是生病了需要去县城看。我腿上有些皮肤病,刚开始是爸爸带我去看病,后来我自己坐本家叔叔开的那种有柴油机的船去开药。还有一次是晚上肚子疼,乡村医院说我是败血症,连夜转到县城去。哪知道刚住院就不疼了,住了几天就回来了。

        从小到大,每年清明前后,我们村子附近都有大片的菜花田开花,这是今年清明拍的。

 
 
2

 

我物理、化学学得不怎么好。中考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有些自卑,害怕考得不好,最后就没有参加中考,没有资格上高中。父母希望我读书,因此不是很高兴。他们觉得自己哪怕苦一点累一点都没问题。

 

没书读了,只有回家务农。父母会挑一些最苦最累的活给我干,让我体会上学好还是干活好。身边朋友很多上高中上大学,选择的路不一样,就再也没有见到了。

 

我比妹妹大5岁。一般在家里,就正常在一起。那时候不像现在,我们都是各自上学。她的性格有一点内向安静,平时放学后很少出去,基本上是在家看看书,听收音机。家里的活她干得少,父母务农,爷爷烧饭,我收拾家里。相比她而言,我比较外向一点,但和外面的人比,还是内向,我们家人胆子很小。

 

家里的家教是比较严的——记得有一次,我到河里去洗咸菜,拿了个碗,不小心把碗打碎了。回去了之后爸爸很生气。他一般很少打孩子,但那次用布鞋鞋底打我,罚跪,印象特别深。

      这是我们家的堂屋,堂屋两边是装粮食的缸。

 

等到乡里面开始有工厂了,我就去工厂打工。一开始是在医用纱布厂,经常加班。就算下雨天,外面有雷,也要回家。工厂里都是本乡里的人在工作。一年后又到袜厂工作。袜厂三班倒,每次上到夜班的时候,我身体就不好。后来被介绍去供销社的收花站打了几个月零工。收花站是季节性的,每当棉花上市就营业了。

 

因为外公原先是下乡插队的,我们全家被转了居民户口,我也到了招工年龄,才有机会赶上了招工的末班车。1990年3月,我成了供销社的售货员,1993年后又调到了县里供销系统的企业,一个月收入大概一两百元。

 


3
 

我因为工作很少在家,妹妹也很少在家。村子里没有高中,她是去溱潼读的寄宿高中,一个月回家一次。妹妹性格比较内向,我回家就做家务事,忙农活,交流不多。好像去她高中看过一次,也不记得是不是父母没空,送东西过去了。平常都是放假的时候,我爸骑单车带她,接送她上学、放学。

 

妹妹高考没考上,第一年复读就住在学校对面的农家里面,和几个学生租一间房,自己照顾自己。第二次高考考不到好学校。我公公有个朋友说南大的成人教育班有个名额,我们就让她去了。那时候不像现在,有各种选择。她有个学校上了,我们都觉得还不错。我因为工作原因出差过几次,上海、浙江,都是搭单位车子,每次都晕车不舒服,因此我不太喜欢出远门。南京对于我们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妹妹去上大学是她第一次出远门,我跟我先生还有公公送她到学校的。

 

1995年10月,妹妹读南大。11月底,爷爷去世了。12月1日,我出嫁了。家里两件大事都没让妹妹回来,交通不方便,没钱。她回来还要休假八天到十天,影响学习。我父母是那种只要能不影响子女就不影响子女的人。爷爷平时就有疾病,如果寄信给她,信寄到事情也都办好了,所以爷爷去世没有告诉她,我婚礼也没有让她回来。


对于她出远门去上学,我们根本没有担心那么多。而且都知道她是性格比较内向的人。去南京上学,就像她去镇上上高中一样。我和我先生中途还去了一次南京,搭了人家车子,给她送蚊帐。但是她去上课了,我们就没有遇到她人。蚊帐交给宿舍管理员后,我们也没时间,搭了车就回来。

       妈妈在看妹妹留下的唯一遗物——皮箱,这是妹妹上大学装东西用的。公安拿走所有东西,就剩这个了。

 

1996年1月,公安局打电话过来告知妹妹出事的消息,我在上班,回家后才知道。我爸爸和公公知道消息就去南京了。后来我们也去了南京。待了几天之后,南大安排车子送我们回来。从个人角度出发,我到现在都不相信。家里人什么东西都没看到。警察说太残忍了,你们不能看。我父母悲伤得不得了,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
 
这么多年,家里务农,一年没有多少钱。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就这样没了。我们上学,钱有时候都是跟人家借的。我工作以后,才第一次买衣服穿,穿了之后又给妹妹穿。

    这是我1993年后在朋友家的留影,我不爱拍照,很拘谨。

 

根据网络上流传的当年警方描述“穿着藏青色带帽短呢风衣,前胸、肩部夹有红色”。我认为她出事时穿的衣服,就是照片里我穿的这件。因为那时家里没什么钱,妹妹的衣服都是我给她的,跟描述类似的就只有这一件。

 

4

 

事情发生后,家里的氛围就变了,特别是第一年过年,也是我出嫁第一年。按照农村的风俗习惯,出嫁后应该去夫家过春节。但我们家发生这么大的事儿,爷爷不在了,妹妹也不在了,就剩爸妈两个人,年怎么过?我和我先生两个到大年三十下午四五点才下班,骑自行车回我家。本来正常骑车就要一个多小时,那天还更晚一点。下着大雪,结冰很厚。我先生第一次到我们家过年,家里也没人讲话。
 
走到哪里都怕,觉得很没有安全感。我怀孕了,1996年清明节第二天就流产了。我过得很不安稳,看了好多医生。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还会寻找一些迷信安慰,找巫婆。本身我就胆子小,发生了这些事情,心理压力很大,担心以后要是有宝宝了怎么办。我开始信基督,定期做礼拜。

       姜堰的街道,我平时就去这个教堂做礼拜。

 

反而我妈妈的性格比较贤惠温柔,很会开导排解自己,我到现在都很佩服她。她不仅要排解情绪,还要去照顾她的爸妈,照看家里的农田。她是家里的长女,别人也帮不到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外公外婆年纪大了,我妹妹出事一开始没告诉他们,妈妈在他们面前就要装成正常人。结果有一次,外婆到理发店去理发,理发店老板就跟她讲了。

 

跟妈妈相比,我做不到那么包容。爸爸也不行,沉默,不讲话,身体上也因此好像有不舒服的地方。家里人之间几乎从来不提这件事情。1996年开始,我就慢慢把父母接过来我家了,这边人还多一点。

 

一直到1998年,我生了宝宝以后,爸爸才有一些笑容,我们才敢跟他说一些话。毕竟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宝宝很聪明、很乖巧,四岁的时候,骑运稻谷的三轮车,我爸妈在后面推,他就能很好地把住方向。我爸妈和宝宝在一起很开心。宝宝可以分散他们的心思,让他们不要去想以前的事情,所以宝宝基本上是他们带大的。

 

 

5

 

除了妹妹发生的事情,我们和其他人一样,面临着生活中的困难。我和我先生在2000年和2002年分别下岗了。我下岗之后到私人批发市场工作过,还做过业务员。当业务员每隔一段时间要去一次南京开会,我晕车,不能坐车,受不了。后来又到超市上班,算是干回老本行当销售员。我先生自己经营一些东西,经济上遭受过比较大的损失,但现在生活也慢慢好起来了。 

       妈妈爸爸现在照看了一片菜地,种了自己吃,或者给别人送一些。

 

正常的生活,我们已经满足了,不要有太大的要求。因为我们家也曾经有过难处,所以我们会计划一笔开支去帮助别人,我先生就给他村子里的人募捐过两次了。

 

 

6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岁数也渐渐大了。
 
有人说我们家人都不够积极主动,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我爸爸之前每隔两年去一趟南大。最后一次去,是2010年冬天,南大给了他一万元,让他写了个东西,说以后再不找学校了。
 
我妈妈今年七十岁了,她从来都不闲谈,也很不喜欢提起以前那些事情。有时候爸爸情绪不是很平稳,口气不是很好,妈妈从来都不跟他计较这些。她说她从小受气惯了,从来也不跟别人发泄。
 
妹妹出事后,她的东西都被带走调查了,在家生活了十几年,就这么没了痕迹。
 
今年二月份,南医大28年前女生被杀害的案件告破了,好多人打电话来问我们。警方说有消息就会告诉我们。我们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当年我妹妹的案子发生后,警方就让我们回去等消息,没想到一等就等了这么久。网络上很多流言我都看过了,但我们知道自己家人是什么样的,也管不了别人说什么。只希望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了。
 
我妹妹的事情,如果能有一个结果,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也能让我爸爸妈妈安心。我的孩子也基本上知道了我妹妹的事情,算是一个交接。因为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会有个结果,不要到时候万一有这一天,我们都不在了,家里后人都不知道这个事情。
 
有时候我也会在想,是不是有可能妹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她活着,能看到这篇文章,不管她身处什么样的状况,我们都希望她能回来。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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