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应该是穿着我身上这件衣服遇害的
刁爱华/口述
1995年底到1996年的半年时间里,我们家一下子发生了三件大事,爷爷去世,我出嫁了,妹妹被杀害。我是刁爱华,现在四十九岁了。这些年我有时候就合衣躺在床上,脑袋里记忆像放电影一样,所有事情都浮出来,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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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972年出生,妹妹小我5岁,我们生活在江苏姜堰的农村里。那个年代的农村,河水很清,大家都会到河里游泳,我胆小,始终没有学会。父母务农,家里养猪养鸡养鸭,有自己的农田。老人都说我们那个村是个文化村,公社中心小学就设在我们村,村里每年都有人考上大学。八几年,我们还有个本家考上了清华。考上走出去的人就可以离开务农这个职业,所以爸妈比较重视我们读书。
这是我从小居住的屋子,大概是1987年重新砌过,以前河两边都是树。
村组有十个组,大部分人都姓刁。我们的屋子旁边有一座桥,在村子北面种田的人全部都要从这座桥经过。妹妹小时候有一次从桥上掉下去,幸好掉在两只船的中间,逃过一难。
我们那个组附近的人都认识一点,其他组的人,会看着脸熟,稍微离远一点就不认识。偶尔会把家里养的鸡鸭鹅和猪带到溱潼镇街上去卖,带一些生活用品回来。那个时候消费太少了,衣服、鞋都是自家做的,大家没事不可能出村。
我十几岁后才出过几次村子,印象很深了,都是生病了需要去县城看。我腿上有些皮肤病,刚开始是爸爸带我去看病,后来我自己坐本家叔叔开的那种有柴油机的船去开药。还有一次是晚上肚子疼,乡村医院说我是败血症,连夜转到县城去。哪知道刚住院就不疼了,住了几天就回来了。
我物理、化学学得不怎么好。中考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有些自卑,害怕考得不好,最后就没有参加中考,没有资格上高中。父母希望我读书,因此不是很高兴。他们觉得自己哪怕苦一点累一点都没问题。
没书读了,只有回家务农。父母会挑一些最苦最累的活给我干,让我体会上学好还是干活好。身边朋友很多上高中上大学,选择的路不一样,就再也没有见到了。
我比妹妹大5岁。一般在家里,就正常在一起。那时候不像现在,我们都是各自上学。她的性格有一点内向安静,平时放学后很少出去,基本上是在家看看书,听收音机。家里的活她干得少,父母务农,爷爷烧饭,我收拾家里。相比她而言,我比较外向一点,但和外面的人比,还是内向,我们家人胆子很小。
家里的家教是比较严的——记得有一次,我到河里去洗咸菜,拿了个碗,不小心把碗打碎了。回去了之后爸爸很生气。他一般很少打孩子,但那次用布鞋鞋底打我,罚跪,印象特别深。
等到乡里面开始有工厂了,我就去工厂打工。一开始是在医用纱布厂,经常加班。就算下雨天,外面有雷,也要回家。工厂里都是本乡里的人在工作。一年后又到袜厂工作。袜厂三班倒,每次上到夜班的时候,我身体就不好。后来被介绍去供销社的收花站打了几个月零工。收花站是季节性的,每当棉花上市就营业了。
因为外公原先是下乡插队的,我们全家被转了居民户口,我也到了招工年龄,才有机会赶上了招工的末班车。1990年3月,我成了供销社的售货员,1993年后又调到了县里供销系统的企业,一个月收入大概一两百元。
我因为工作很少在家,妹妹也很少在家。村子里没有高中,她是去溱潼读的寄宿高中,一个月回家一次。妹妹性格比较内向,我回家就做家务事,忙农活,交流不多。好像去她高中看过一次,也不记得是不是父母没空,送东西过去了。平常都是放假的时候,我爸骑单车带她,接送她上学、放学。
妹妹高考没考上,第一年复读就住在学校对面的农家里面,和几个学生租一间房,自己照顾自己。第二次高考考不到好学校。我公公有个朋友说南大的成人教育班有个名额,我们就让她去了。那时候不像现在,有各种选择。她有个学校上了,我们都觉得还不错。我因为工作原因出差过几次,上海、浙江,都是搭单位车子,每次都晕车不舒服,因此我不太喜欢出远门。南京对于我们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妹妹去上大学是她第一次出远门,我跟我先生还有公公送她到学校的。
1995年10月,妹妹读南大。11月底,爷爷去世了。12月1日,我出嫁了。家里两件大事都没让妹妹回来,交通不方便,没钱。她回来还要休假八天到十天,影响学习。我父母是那种只要能不影响子女就不影响子女的人。爷爷平时就有疾病,如果寄信给她,信寄到事情也都办好了,所以爷爷去世没有告诉她,我婚礼也没有让她回来。
对于她出远门去上学,我们根本没有担心那么多。而且都知道她是性格比较内向的人。去南京上学,就像她去镇上上高中一样。我和我先生中途还去了一次南京,搭了人家车子,给她送蚊帐。但是她去上课了,我们就没有遇到她人。蚊帐交给宿舍管理员后,我们也没时间,搭了车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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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我妈妈的性格比较贤惠温柔,很会开导排解自己,我到现在都很佩服她。她不仅要排解情绪,还要去照顾她的爸妈,照看家里的农田。她是家里的长女,别人也帮不到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外公外婆年纪大了,我妹妹出事一开始没告诉他们,妈妈在他们面前就要装成正常人。结果有一次,外婆到理发店去理发,理发店老板就跟她讲了。
跟妈妈相比,我做不到那么包容。爸爸也不行,沉默,不讲话,身体上也因此好像有不舒服的地方。家里人之间几乎从来不提这件事情。1996年开始,我就慢慢把父母接过来我家了,这边人还多一点。
一直到1998年,我生了宝宝以后,爸爸才有一些笑容,我们才敢跟他说一些话。毕竟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宝宝很聪明、很乖巧,四岁的时候,骑运稻谷的三轮车,我爸妈在后面推,他就能很好地把住方向。我爸妈和宝宝在一起很开心。宝宝可以分散他们的心思,让他们不要去想以前的事情,所以宝宝基本上是他们带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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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妹妹发生的事情,我们和其他人一样,面临着生活中的困难。我和我先生在2000年和2002年分别下岗了。我下岗之后到私人批发市场工作过,还做过业务员。当业务员每隔一段时间要去一次南京开会,我晕车,不能坐车,受不了。后来又到超市上班,算是干回老本行当销售员。我先生自己经营一些东西,经济上遭受过比较大的损失,但现在生活也慢慢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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