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读 | 王坚:大学不缺有名的教授,而是缺少受人尊敬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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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给人类社会带来的冲击,并不亚于火的发现和电气的诞生,它虽是技术变革的产物,却在深刻影响着人类思维。互联网已成为人生长过程中不能回避的“底座”,这一基础在目前看来无法撼动。中国工程院院士、云计算专家王坚认为,数字化会成为现代人基因里的生存本能。教育,镶嵌在互联网时代的机理中,数字思维已渗透于教育的脉络,作用于人才培养的全链条。采访王坚,正是某种意义上的“互联网+教育”,这种从数据思维投出的他视角或许更能看清教育的诸多问题。王坚正用一种参与式的冷静观察,思考教育的常识问题,也给出了自己对于应用创新人才培养的观点与分析。
中国工程院院士、云计算专家 王坚
教育应回归常识,教育常识的核心就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
谈到应用人才培养的问题,以及教育与产业之间的关系调整时,王坚说道,今天教育面临挑战的重要原因,是已经形成的稳定关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比如在五六十年代,教育跟社会各方面还处在一个比较稳定的关系,包括供给关系等都较为平衡。现在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全球发展面临许多不确定性,面对变化,所有事物需要有一个重新适应的过程,需要重新找到新的方法和态度来看待现在的问题。
“当你认真思考的时候,其实你会发现,有些问题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只不过在每个阶段表现形式不太一样而已。有了这些发现,我们就不会钻牛角尖了,到底谁是最优,怎么是最优。依循这样的逻辑,其实可以促进教育与产业关系的再调整。”
“生活的边界被模糊了,这是另类的虚拟现实。”王坚曾这样描述时代的新旧交替,在他看来,产业变革的加速,人才的培养和输送被提到了一个更加重要的位置,“社会的高速发展会引发各样的问题,尤其是涉及人的问题会显得特别突出。现在社会上指责的声音太多,尤其对教育的批判也很多。我们得先排除阶段性的具体问题,去思考基本层面的逻辑关系。”
近年来,学科的交叉融合成为学科建设与人才培养的关键因素,在大刀阔斧的改革背后,王坚看到了其中的矛盾和隐忧。“能变成学科的一定是成熟的知识体系,所以跨学科专业本身还不成熟,因为它还在发展,没有定型。学科是需要越分越细的,不然你弄不懂它。但人可以同时去了解多个学科,学科融合实际上是在人身上发生的。”
王坚认为,比学科本身更值得关注的,是当下社会的思考方式和做事方法过于依赖学科分类。学生总是被打上专业的标签,从进入大学校门到踏入社会以后的人生,他们都可能被圈缚在学科的定义和视界里。眼光的固化进而导致了人的固化,因而在现有的学科分类基础上,教育应该多鼓励可掌握多学科的学生。王坚提出假设,一个人从本科到博士毕业需要花费10年时间,如果每10年时间能掌握好某一个专业的知识,那么在今后的30年时间里,他就有机会学习到更多跨学科知识并融会贯通,“学习当然是终身的,在学校学习的知识不可能管你一辈子”。
走入企业、深入产业,是大多数应用人才的必经之路。企业作为人才能力、品格的实践与再塑造场域,对高校的培养成果有着直观的验证。王坚认为,目前在这种供需关系中,广泛存在产教脱节现象,表现为专业对口的基本技能不能满足企业的需求,需要学校和企业各自反思。王坚继续深入:“任何地方都有学习提高的过程,但不能因此模糊了彼此的责任。现在有一种不好的倾向性,把教育和用人单位的职责混淆在了一起。严格意义上讲,企业不应该认为教育的培养成果直接等同于适配岗位的能力,高校也不应该把继续教育的责任推诿给企业,让企业承担教育的责任。”
在这个辩证关系中,企业和高校的责任边界需梳理得更加清晰。企业要明白,大量的应用人才在本质上并非创新人才,创新人才没办法“一个萝卜一个坑”以及批量复制,如何让员工更快地适应岗位需求、激发他们的能动性更为重要。而对于高校而言,要去解决知识体系老化的问题,其教授的内容要跟上产业的发展。许多“似是而非”的专业是否经过认真的考量?王坚指出,教育广泛提倡要锻炼学生的“动手”能力,而“动手”实则定义得过于笼统,他认为更重要的基本功应该是“扎马步”。
在日常和年轻工程师的相处过程中,王坚发现许多工科出身的学生在表达能力和数学基本功上普遍存在短板,“有时候连简单的概念都讲不清”,“在我们这一行,程序设计是基础,但在教授过程中,某些深度的内容转换成语言后容易变得很肤浅”。王坚强调,作为教授的主体,老师的思想深度很重要。再好的体系、规范之下,如果老师所掌握的知识不扎实、不牢固,容易把应用人才变成了没有深度的人才、没有想象空间的人才。
在企业担任首席技术官多年,破釜沉舟的阶段有人离开也有人坚持下来,在这个过程中,王坚培养出了许多优秀的工程师。他觉得,在企业中帮助人成长的重要方式,就是如何将人的好品质激发出来,这样即使有很多缺点,也会变得不重要,不影响成就事业。企业的人才成长本质上也是一种广义上的教育,其在人身上激发的能动性使教育价值得以拓展。
离开院校教职多年,王坚早已成为别人眼中远离教育、不搞教育的企业人。但是,即便是身处与教育相隔甚远的“云”领域,他并未觉得自己是教育的“局外人”。在广义的内涵里,王坚认为教育应该被当作“时代问题”触动更多人有所作为。
和发达国家相比,中国受教育基数过大,同时给予的资源有限。王坚谈道,如果只是一味去探讨方法、理念,会让大家忽视了客观条件的重要性,也会让社会对教育的认知变得更加狭隘。“片面地把教育的责任推到教育方法和理念问题上,那么只有一小部分人愿意去思考,大家都可以不作为。但‘时代问题’就不一样了,会有更多人去承担这份责任。”如果把这些教育基础面的问题想清楚了,解决问题的方法会变得更简单,而且每个人都可以做。“你想想,如果这些教育问题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可以做一点,对社会的影响是不一样的。”
王坚自称偏执,认为在问题面前,应该最先想到“我能做什么”,而不是“我不能做什么”——这不是一个好的做事态度。他谈道,面对教育人人都能浅谈些道理,但从更深沉的时代责任感出发,应对教育多些建设少些批判。
在被问及是否会回大学做兼职教师,王坚说道,前段时间有许多大学邀他担任兼职教授,但他拒绝了。“做老师需要承担巨大的责任,先不谈是否能把学生教好,我现在真的没有时间给学生。如果连时间都不能给学生,叫什么老师?”王坚看重时间的价值,每个人的时间就是生命中唯一不可再生的资源,“时间去哪里”决定了很多问题。王坚并不想做一位几个月才见学生一面,或者只存在于网络的导师,他认为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问题,很多都是知行不合一造成的,“要回归到能动性上,任何问题才能有解”。
2018年,王坚发起了一个名为“2050”年轻人因科技而团聚的活动。项目发起之初,身边人并不看好。当时很多人劝他,不能为年轻人提供项目或投资的活动根本不会吸引人来参与。但活动发起后,吸引了许多“自己的未来还不知道在哪里,却天天操心世界未来的人”。王坚处处强调人的能动性,他甚至把活动中通用的“志愿者”标语改成了“自愿者”。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在线让我们遇到了人类发展历史进程中前所未有的重要机遇。”在“时代问题”的追寻中,从互联网时代望向遥远却又触手可及的未来,我们能畅想些什么?主动做些什么?这是王坚发起“2050”的初衷。有人为此提出了不同的延伸意义,认为这是一个“50岁的人”为“20岁的人”办的聚会,王坚很喜欢这个定义,它代表老一代在帮助新一代。也许在校园里,王坚不再可能以师者的身份为学生讲一节关于云计算的课,但在教育更辽远的意义里,他愿意为年轻人创造更多吸收知识以及共同进步的机会。
本文授权转载自“光明社教育家”(ID:jyjzzwx) 作者:王湘蓉 邓晓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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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来源 / 《教育家》2022年7月刊第4期
今日编辑 / 辛昊航
责任编辑 / 戴晟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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