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的鲸鱼
第一章 缘起
“叮叮叮”，闹钟响了，我从趴着的桌上抬起头，眼睛朦朦胧胧的，刚打了个哈欠，嘴角还有一丝午睡时淌下的口水。脊椎处传来一阵酸痛，奶奶的，第一天上班还没来得及买床，明天得赶紧去买一个，不然腰得酸死。眯着眼偷偷打开行情软件看了眼，我靠，又是大跌，再跌下去得破1000点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抽鼻子声，转眼望去，原来是旁边桌的一个小伙，也在那里趴着睡觉呢，但怎么感觉他好像在哭呢。早上跑了一上午办各种入职手续，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犹豫了一下，我轻轻拍了他一下，“哎，老兄，没事吧？”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摇了摇头。
“你好，我叫景瑜。今天刚来的，请多关照啊。你可以叫我老鱼。”
“哦，我叫小方，没有草字头的那个方。”他迟疑着说道。
“今天行情不好啊，真是难熬啊。”我试探着说。
“你买股票啊？”他问。
“是啊，亏惨了。你也买了？”（兄弟，我看到你屏幕窗口里的绿色了）
“唉，我也是，买了好几年了，亏死了，唉。”
“哎，你买了啥，多少钱买的？”
“我买了些xxx，还买了点xxx。你呢？”
“叽叽叽。。。”
“喳喳喳。。。”
就这样，我和小方认识了，经常两个脑袋凑一起讨论股市和世界大事。小方这小伙野心还不小，老想靠买股票赚大钱，一天到晚研究K线，板块啥的，发现什么规律就会兴奋地和我讨论。我则比较喜欢看书，搜罗了各种投资方面的资料来看。不过我俩都有个共同特点，脸有菜色，亏麻了。
第二章 百花齐放与大牛大熊的洗礼
998，救救吧。股市开始见底反弹，2005年人民币一次性升值2%。我们的心情也一天天开心起来。2006年春节前的一天，我们参加了公司年会。作为市场部的人，酒桌敬酒是少不了的。那天我们都喝得大醉。我还好一点，小方这傻瓜去领导桌挨个敬了一圈，打了个通关，这下算喝“好”了。在回家路上吐了一地。我扶着他坐到了路边草地上。
“老鱼，你说吃个饭为啥还要喝那么多酒呢，还得想着法子说好话。真是累。”小方喘着粗气说。
“我晕，做市场的你还不喝酒啊，服了你了。”我没好气地说。
“不过，公司真是舍得花钱，刚才有好几瓶茅台呢。”小方说。
“是啊，好像茅台也上市了吧。”
“我妈在茅台上市的时候买过。”
“呀，那不错啊，现在赚了不少吧？”
“没，我早就叫她卖了。”小方苦着脸说道。
“我晕，为啥啊？”
“我觉得它价格太贵了，而且那时候大盘也不好，所以让她卖掉了。”
“我去，真是错过机会啊，多可惜。哎，刚才这个茅台味道还真不错啊，以后发财了，我就买它几十箱茅台放家里，天天请朋友们喝。”
“哈哈，那我也要买，看谁买得多。”
2007年，股市在2006年的基础上气势如虹，继续一路飙涨。小方开始频繁地泡论坛，跟了好多高手学习买股票。这些高手有些是短线流的，赚一把就跑，有些是心理流的，分析市场中交易方的心理，寻找机会，有些是看基本面的，还有个高手某D，据说预测指数非常之准，在网上粉丝无数。小方每天跟踪他们的帖子，小赚了一笔。“你这天天跟着别人买，万一哪天这些高手不在了怎么办？你学到几成功力了？”我问他。“先跟着买呗，流派太多了，我得研究研究谁最厉害。”挑来挑去，小方最后还是选了看基本面的，那个高手曾推荐过五粮液权证，分析过它的内在价值价差，后来那可是10倍的涨幅啊。小方重仓了他推荐的另一只股票深发展。“经济这么好，人民币还在升值，利好银行地产，银行肯定越来越赚钱。而且深发展换了个厉害的CEO，发展势头很猛啊。”小方说。
0530突发下跌之后，股市继续上涨，这次是以银行为主的股票开始主升。小方重仓的深发展很快接近翻倍了。我手头的股票一直没卖，也大赚了一笔。市场开始有人喊看到10000点。就在此时，我和相恋3年的女友准备结婚买房了。思虑良久，心里斗争了一番，咬咬牙，我还是决定抛掉大部分持仓买房。
“你干嘛不去找别人借钱买房啊，现在行情这么好，错过太可惜了，以后都可能没这么大的机会了。那个心理流高手说过，这次可能是我们这代人这辈子能遇到的最大的行情了。”小方疑惑地问。
“投资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幸福生活，生活不只有投资，机会错过就错过吧，钱还可以再赚，我想，现在我找到属于我的幸福了。”想了良久，我缓缓说道。
我没有想到，这个决定在不久的将来对我来说是多大的幸运。
2007年8月，美国次贷危机发酵，席卷全球。2008年1月后，A股大幅下跌，并在随后的9个月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超级暴跌，指数从1月14日的5499点一路跌到了10月28日的1664点。跌了80~90%的股票比比皆是。2008年还有北京奥运会举行。小方这家伙竟然在这年结婚了，现在可都是酱油拌饭吃的时候啊。没办法，谁叫咱是好兄弟呢，还是咬咬牙包了个大红包给他。这轮暴跌中，小方一直抗着没卖，前期的盈利损失殆尽。直到8月他才终于下定决心清仓了大部分股票。清仓后，他群发了一条短信，说准备退出江湖了，也劝大家不要再买股票了。
“老兄，你也是因为找到了幸福才清仓的吗？这次没哭吧？”我问他。
“没哭，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都跌麻木了，不像前几年那种钝刀子割肉那么痛。股市太凶险了，看基本面也没用，大势不好了一样巨亏。”
“那你还买股票吗？”
“不买了，根本赚不到钱，真是浪费时间。”
第三章 技术分析，希望与破灭
小方这个骗子，我看他是没救了。2009年，股市大幅反弹，这家伙又活跃起来了，开始和我讨论股票。不过经过08年的洗礼，他谨慎了很多，赚一点就跑，持有股票期限越来越短。09年他转行去做技术了，据这伙计说他最终发现自己不是做市场的料，太宅了，又太老实了，没两下就被别人掏了底。过两年他也买了房，没钱投资了，不过还是和我保持着联系，讨论一下股票和八卦。“等下一次牛市再见。”他说。而我做了产品经理，慢慢又攒了点钱。我仍然在寻找各种投资书籍学习，同时对商业模式和需求分析很感兴趣。经过07~08年的超级过山车，我也在反思一个问题，买股票真能赚钱吗？如果能，我在这个市场里到底靠什么赚钱呢？下一次我还会有这样的好运气逃过了顶部吗，我对此毫无信心。
时光飞逝，转眼间时间来到了2015年，杠杆牛来了，小方给我发来信息，“老鱼，我好像找到赚钱的方法了。”“哦？什么方法，讲来听听。”
“我看了很多技术分析的书，研究分时走势盘面，还有趋势突破，我发现，要赚钱还是要靠资金推动，有资金做的票才能涨上去。我自己做了一个自动化程序，每天根据条件筛选出所有走出突破趋势的票，然后我再从里面挑选分散来买，胜率不错哦。”
“所有的票你都选啊？岂不是很多？”
“当然不是，我还是要看看基本面的嘛，垃圾股我不会买的。”小方兴奋地说，“亏损的排除，只选连续三年盈利增速大于15%的。我选出了几只，有一个持有到现在已经快翻倍了。”
“胜率怎么样啊？”
“还好吧，有些是骗线的，买了就大跌。但只要买中牛股，真的涨得很快啊，上个月有一只选出来的我没买，现在都涨了3倍了，后悔死我了。”
我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你还是小心点，不要投太多钱进去，能稳定赚钱再加码。”
“没事的，我每天盯着呢。对了，你最近收益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有涨有跌，还行，赚了一些，你知道的，我持股时间比较长的。对了，我最近研究了一下白酒企业，觉得这个行业的商业模式真是太好了，自由现金流高，竞争差异化，而且边际成本很低啊，真是现金奶牛。我买了一点点茅台，观察一下。”
“白酒啊，有塑化剂啊，喝酒伤身啊，而且以后年轻人喝咖啡，不喝酒的啦。另外，什么是自由现金流，啥边际成本？听起来好复杂。”
“呃，这个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塑化剂那个事已经过去了，白酒都上千年历史了，根植于国内交往的文化中了。我建议你也研究一下。”
“好好好，我有空看一下。唉，酒是一级致癌物啊，卖那么多对身体不好啦。”
我无语。
2015年又是一个小型尖峰过山车，手中持仓有连续几天跌停的，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直呼活久见。不过对于我和小方这样的老油条来说，这个还真不算什么，我俩都没割肉，一直扛着（前期想卖也卖不了）。转眼又度过了2016年初的熔断顶。虽然指数又大跌了不少，但我却发现手里的白酒持仓股价很坚挺，并且近几年利润也越来越好。隐隐地，我感觉心里似乎想到了什么。
2017年初，小方突然请我出去吃饭。地点在一家牛肉餐厅。穿过挂着一条条新鲜牛肉的现场展示厅，我找到了坐在角落一张桌子旁的小方。
“你小子，吃个饭还非要吃牛肉，是不是特意的啊，怎么不去吃羊蝎子？”
“谁说的，我才没那么迷信呢。不过多吃吃肉不挺好吗，少吃面嘛，哈哈。”
“啧啧，你看看你，这么开心，最近是不是赚钱了？赚了多少啊？”
“女人的年龄，男人的钱包，都是不能随便问的哈。”
“去你的，你还跟我来这套。”
“哈哈，开个玩笑嘛。不过话说回来，我最近确实赚了一大笔。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方法吗？上两个月我选的一个股变成妖股了，2个月涨了3倍，这下我市值翻番了。”
“还真行啊？不是还有买了后又跌的吗？你能一直跟上那些背后的庄吗？资金在他们手上，你玩不过他们的。其实你不一定要靠和那些人争才能赚到钱。我最近看了些书，对格雷厄姆和巴菲特的一些投资思想有点体会。”
“巴菲特那是在美国，企业和庄家不敢乱来，来A股试试，他一样要亏死。”小方略带不屑地说，“他还说投资第一重要的是不要亏损，第二是记住第一条。那不废话嘛，谁想亏损啊，光止损去了，那怎么赚钱？”
“哎，不是那样的啦。他说的其实是企业。。。”
“投资也要看国情啊，在这边投资就是要跟着趋势走，不然像08年和15年那样，好不容易来一次牛市，赚的利润转头就跌没了，还亏。我这套系统，只要我做好止损，跌个5~10%我就割肉，把资金集中到那些走出上涨趋势的，靠那些涨的就够赚的了。等我市值到100万，我就像你一样买点蓝筹拿久一点。”小方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奇特的光芒。
“唉，真是劝不动你。哎，对了，我最近迷上看烧脑电影了，好多都挺有意思的，强烈推荐你也看一下。”我说道。
“哦，是吗？有什么好推荐啊？”
“《禁闭岛》、《穆赫兰道》、《恐怖游轮》、《致命ID》”
“怎么名字听起来都有点吓人啊。”
“拍得还不错啊，剧情很曲折。有些里面还有不可描述的画面哦。”
“哎，你说这个我可不困了啊。那我得好好研究研究。”
“切，你这个老SP。我跟你说哈。。。”
2017年是白马的大年，我手里的白酒持仓大涨了一把，尝到甜头的我还买了点水电银行和保险。我准备拿它十几二十年。我这个人性子比较慢，一般买了就不会轻易卖出，我在股市里的盈利也大部分是这样赚来的。我相信，A股也会和美股一样，最终会是这些大白马大市值的股票走到最后。小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过听说他好像很忙。
2018年2月，大盘转头向下，又是一片泥沙俱下的样子。4月下旬的一天，小方打了个电话给我。
“老鱼，我不玩了，这次我真的要收手了。”他的声音略显苍老。
“怎么了，为啥，发生了什么了？”
“妈的，我踩了一个雷，还是重仓。公司的业绩还不错的，连续几年业绩增长，做高性能聚酯纤维的，还要做锂电池。谁知那实控人偷偷在外面用公司名义借款不还，现在公司一堆官司缠身，股价已经十几个跌停了！我之前赚的钱全没了。妈的，这些上市公司没一个好东西，上市都是为了圈钱，然后套现跑路，他们套现的办法太多了，根本防不胜防！证监会管的个什么鬼，还天天说保护中小投资者，都保护了什么！”他有点激动起来。
“可是，你不是分散买的吗？而且你之前也赚了不少啊，怎么会亏没了？。。。我靠，你不会是上杠杆了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唉，我确实上了杠杆，现在也只能止损了。老鱼，你说的是对的，我们斗不过那些庄家的。我筛选出的那些票，在市场上涨时胜率挺高的，但市场跌的时候就全是陷阱。归根结底，这就是碰运气。唉，真不该上杠杆的。”
“是的，你这个方法本质上从概率统计来说就是必输的。假设你每一次操作的成功概率是80%，够高了吧？但3次操作下来，0.8x0.8x0.8=0.512，胜率就只有51%了。而且既要买对，还要卖对，这样算起来，胜率就更低了。说句不好听的，低于50%的胜率，还不如找只猴子来对着靶子扔飞镖，效果是一样的。技术分析看起来总有所获，总能找到某个神奇的规律，但更神奇的是规律往往在你找到后就莫名失效了，而市场总会重奖错误的行为以让人们在下一次慷慨赴死。你还上了杠杆，简直是拿着火把穿过火药库而不自知。”
“晕，你就是这样安慰人的吗？”
“跟你关系好我才这样说呢，别人我才懒得理。”我没好气地说道，“这些年来我也算看明白了，其实并不一定要靠跟这些庄家斗才能赚钱的。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们在股市里赚的什么钱？”
“。。。应该就是赚的别人口袋里的钱吧，他认知和能力不如我，那他就会在高位接我的盘。然后等跌下来了我再买进，等涨起来再卖给那些人。”
“对，这是我们常说的市场博弈的钱，其本质是一个股票估值的变化，当市场环境好，公司各方面好消息多的时候，就会有所谓的接盘侠纷至沓来，纷纷买进，将股价推高，原来15倍的PE，现在人们会认为30倍PE才合理，未来还可能觉得50倍都不算高，而实际这个公司的利润还是那么多，增速也未必那么快。这一部分估值的钱，如果我们有耐心，在低估的时候买入然后长期等待，是可以赚到的。”
“但其实还有一种钱才是我们真正应该重点去赚到的，那就是企业的利润成长所带来的升值。”我接着说道，“买入股票其实就是拥有了这个企业的一部分所有权，你就把自己当做这个公司的一个老板或合伙人，只要公司的利润在不断增长，你即使只通过分红所得，也能取得不错的收入。就像华为那样，即使没上市，可它的员工每年通过股票分红也能大赚特赚，只要它的利润在不断增长。”
“好像有点道理哦。不过也有些公司赚不少钱却一直不涨的，就是没资金去关注它，或者市场一直不好，股价都跌成翔了，谁会来买呢？”
“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了，关于市盈率（PE）的本质。它其实是无风险收益率的倒数。比如30倍PE，对应就是大约3.3%的无风险收益率，我们一般把十年期国债的收益率作为这个无风险收益率。而资本永不眠，资本永远在比较，找寻能获取高于这个无风险收益率的实体。因此，只要有企业能持续获得超过这个无风险收益率的收益，资本一定会去找它的，直到企业收益能力下降回那个水平线，这时，资本又会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举个例子，比如一个企业每年能赚5亿，市值100亿，目前PE是20倍，即年收益率5%。未来的5年里，这个企业每年能赚10亿，而市值还是100亿，则PE变成了10倍，即年收益率变成了10%。而且在可见的未来公司能继续保持这种赚钱能力。那么，即使市场是熊市，你觉得资本会不会来找它？或者如果它没上市，你觉得会不会有资本想来收购它？”
“当然会去买它，有明显便宜占啊。我好像有点懂了。老鱼，你可以啊，现在讲话这么有深度的呢。”
“哪里哪里，最近关注了一些公众号，偶有所得，特别是看了一个叫唐书房的，真是感触良多。”
“有空推给我看看吧，我也学习学习。不过老鱼，我想我是不会再买股票了，玩不转这个，这些公司都是想来股市圈钱的，我厌倦了。”
“你。。。感情我都白说了啊。”我无语。
“也没钱了呀，呵呵。”
第四章 磕磕碰碰的价投
我知道小方一定还会回来的。他就像天上的候鸟，水里的游鱼，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过来，然后又失望地离去，一直在奋力地找寻着一个看似虚无缥缈的目标，可又似乎总在原地打转。有时候，我觉得我也像他一样，在追寻着同一个目标，只是，他总是那么心急，那么爱折腾，尝试这尝试那，而我则喜欢呆呆地坐在那儿，拿本书看看，有时候却又想，那个目标到底需不需要实现呢？
2018年，经济去杠杆叠加贸易战，股市跌了一整年，到最后我也没什么心思看书了。还分析个啥呢，都是一样的凄惨（实际这是大错特错）。转眼到了2019年，风云突变，市场形势一片大好，人们也开始乐观起来，说那个金毛也没什么招了，贸易战也伤不到我们，而且以后国产替代，看谁笑到最后。我知道，那个人马上又要出现了。
小方又联系我了，他说老鱼你是对的，技术分析那一套没前途的，还是要靠企业盈利增长来赚钱，还要争取把估值提升的钱赚到，搞个戴维斯双击。这次他把持仓弄得很分散，而且都是买的连续盈利的行业里排名靠前的，有医疗的，有服务器的，有做IGBT的，还有做电缆的，做安防的。他特别看好医疗的和做服务器的，以后是老龄化社会，服务器则是要国产替代，需求都很大。我问他那集采怎么办。“集采？这个总会过去的，我们不是要长期投资吗，我等着它熬过去。”他如是说道。
我又问他是怎么估值的，他说他刚看过老唐的估值法了，觉得很实用啊。不过，他琢磨着15倍PE太低了，不同行业平均PE又不一样，到不了那么低的价格的。他把每个候选股票在市场最低迷（比如熊市2018年12月）时的市盈率记下来，作为极端低估的锚点，然后预估出企业3年后的利润，再按这个最低迷时的PE来算目标价，靠近这个价格就介入。不同行业和公司不一样，有的股是最低谷的时候20倍，有的股是30倍，有的是12倍。他的逻辑是，大熊市里最差的情况下能到这个PE，3年后随着企业利润的增长，估值到时候一定会大幅超过这个PE的。我感觉他又有哪里做得不太对劲，不过算了，随他去了，反正这家伙爱折腾。
2019年科技股涨翻了天，大盘形势看起来也不错，大家心气都挺足的。转眼到了2020年，疫情突然来袭，春节期间全国史无前例地静默。大家齐心协力，共抗疫情，成功地防止了病毒的大规模扩散。没想到的是，3月后，海外疫情突然严重起来，美股大幅暴跌，就连巴神他老人家都一次次地见证历史。A股也被带着使劲往下跌。
“老鱼，这个新冠病毒太厉害了，传播能力太强了。看来还得熬好一段的苦日子了。不过，就凭那些西方国家拉胯的组织管理能力，我相信咱们国家一定会最先缓过来，到时候我们经济和股市也会比他们好。”
“那是，我也这么想。最近美联储开始史无前例地放水了，市场上的钱多了，这会拉低无风险收益率，有利于提升估值啊，是个好信号。”
“问题是还不知道这市场会跌多久，很多人都说要准备过三年以上的苦日子了。我最近看了些公众号，觉得资产配置很重要啊。要做好股债平衡，熊市的时候多买点固收和债券抗跌。我卖了一些股票，准备买点纯债，买点偏债的基金，再留点现金等市场涨了加仓。”
“我倒是不太认同这个观点。最近我看了本书，里面引用了国外沃顿商学院的研究成果，比较了股票、长期国债、短期国债、黄金、美元这各项资产在长达200年期间的投资收益，结果是，现金被通货膨胀吞噬了95%的购买力，而股票的收益率远高于长短期债券及黄金，终值的差异大到令人惊讶。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资本永不眠的例子吗？这些资产其实都可以看做是不同收益率的债券，而我们应该永远比较它们，并选择高收益率的那个。你要知道，时间长了，几个点的差异最后的结果截然不同，复利的力量大到无法想象啊，。”
“股票收益最高我相信，但现在市场环境不好啊，谁知道要熬多久。就像这次疫情，谁能预估到呢，平时做好股债平衡，等大跌的时候再债换成股抄底不好吗？”
“宏观是无法预测的，预测没有意义，发生宏观问题时，你我凡人也无法改变，我们能做的就是应对。我算是看出来了，在面对这种全面下跌时，真正的本质问题是我们能抗多久不被迫卖出手上的股票。在被迫卖出之前，如果这些股票的投资逻辑没有发生改变的话，那它们还是最优的资产，我会选择持有它们，有闲钱的话甚至还会加仓。”
“哎，被你这么一说我又有点后悔了，可惜我已经提交了债券申购请求，这个是半年期的呢。算了，反正除了债券，我还会配置些基金，股票也还有些没抛，先继续观察一下吧。”小方迟疑着说。
“嗯，你的钱你说了算啊。我也准备买点基金，就买那些白马基金经理的，他们有那么多投研资源，本身又都是绝顶聪明的人，肯定比我们研究得更深入。”
2020年4月后，随着美联储史无前例的放水及人们对疫苗的期待，股市开始反弹，并在7月猛涨了一把，短暂回调后，在2021年初又开始普涨，各种大白马涨得很欢，特别是白酒。市场上已经开始出现各种段子，比如白酒告各行业劝降书，ikun永相随之类的。有人说自己作为大韭菜，逢买必跌，准备买一手买崩白酒，结果发现买了后股价还是在涨。明星基金经理们受到热捧，基民热情高涨。我手里的白酒仓位也盈利颇丰。此时，老唐却开始在按他的估值法分批卖出茅台了。我犹豫了一下，只降了一点点仓位。没有大幅减仓是因为对抗不过内心。如果说之前的买入是基于过去对白酒的深入研究和无数次的推演，现在卖出时，相当于要打败那个过去的自己，好像要推翻过去的那个自己一样。而白酒的投资逻辑、商业模式变了吗？并没有变，变的只是估值。我所有的钱都是通过这样长期持有赚来的，要我踏出那个圈子，似乎缺了点什么。基于此，我没有进行交易。
话分两头，2021年春节期间，我问起小方去年的收益怎么样，这伙计说他股票居然不亏不赚，基金倒是赚了一些，而且买的那个纯债到最后竟然是亏了5%出来的（去年5月份其实债券牛市已经走到尾声）。去年可是个投资大年啊，年收益40~50%以上的比比皆是。这是咋回事？原来，他一直等着加仓，可股市在去年7月时一下子蹿起来，他怕错过上涨，慌不迭地把之前研究过的几个标的都加仓了一遍，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又买高了。我狠狠鄙视了他一把。我说他基本道理似乎都懂了一些，但实际操作起来却还是和韭菜一样，永远都在市场情绪好的时候跑步进场，在跌的时候害怕迟疑。归根结底，还是缺了两样东西：估值锚和对资本永不眠的理解。这次他没有怎么反驳，估计是这次落差太大，确实有所触动。“我再好好想想。”他如是说。
2021年春节过后，当心满意足的股民们回来时，市场掉头向下，一口气连跌一个月，砸得人们眼冒金星，满脸茫然，说好的牛市呢？我有点担心，联系了一下小方。
“放心吧，老鱼，我没卖。”小方说，“我好像有点感觉了，投资确实要有估值锚，不然，跌的时候犹豫彷徨不敢买，涨的时候又生怕没来得及上车仓促买进，最后可不就整天追涨杀跌，变成自己口中的韭菜了嘛。特别是涨的时候，手里的钱就像烫手的山芋，心里也像有人在挠痒痒一样，催促着你说快出手啊，不然就错过了。没有锚点的时候，人啊就像希腊神话里的那个西西佛斯一样，不断地把石头推上山，然后又掉下来，涨了怕再涨，跌了怕再跌，掉入了无尽的诅咒陷阱。”
“可以啊，你终于有点悟了。其实这种全面下跌是好事，我研究过的公司好些到了目标价位，正是加仓的好时机，我准备出手了。”
“我也加仓了，主要加了前段时间买进的光伏龙头，还有我很看好的那个国产替代医疗，还有芯片的，服务器的，消费电子的，哎，好公司太多了，感觉钱不够用呀，哈哈。”
“我晕，这么多公司，你研究得过来吗？投资就像找结婚对象，要慎重啊，其实真正可以托付终生的并不多，要深入了解。”
“哎，是有点多了，慢慢调整一下吧。”
第五章 渐悟与觉醒
2021年的股市是个极度分化的一年，指数四平八稳，但板块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白酒在年初是神，到了8月份却坠入了深渊。教培和互联网遭锤一蹶不振，银地保三傻似有逻辑崩坏的迹象。新能源变成了yyds，大宗商品渐成市场新贵。看着持仓里盈利大幅缩水的白酒，还有那一抹刺眼绿色的保险，我叹了口气，烧开水泡了碗泡面，盯着那缭绕的烟雾，默默地陷入了沉思。
2022年元旦，又到了例行年度总结的时候。我和小方在微信上又聊开了。
“去年新能源涨得不错呀，你手上那个光伏龙头赚了不少吧？”
“嗨，又坐了一轮过山车，不过还是有盈利的。”小方说，“老鱼，又被你说对了，好公司真是不容易找。那个我很看好的医疗股，其实市场已经对集采影响这部分给它减值了，但公司新增业务有点饥不择食的感觉，什么赚钱就往什么业务去做，现在又搞新冠检测试剂和医美去了，主业的产品倒没见怎么发展。嘴上说着集采的影响已经很小了，但实际动作却是一个劲地往短期业务去做。我对它很失望，唉，还以为这次可以持有十年以上呢。”
“也许是它的护城河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深吧，竞争一激烈就只能在别的方面另寻它路。而且，我也看过这个公司，它商誉一直挺多的，利润构成太复杂，这个公司可能仍旧是个质地不错的公司，但它也许并不适合你。”
“我准备调整一下持仓，从它上面退出来。另外，我发现我的那种按熊市底部市盈率来估值的办法还是有问题，仍然会买贵了。像这个医疗股，在2018年最底部的时候，其按当年盈利计算的市盈率最低在30倍左右，我按这个锚点以3年后的30倍PE来买入，现在却早已跌破了这个锚点，而且还看不到下跌结束的希望。其它的几个持仓也有类似的问题，看来还是得按老唐的估值法来，他这个15倍PE看来是有道理在里面的。”
“看来你还是没有完全理解老唐估值法里“估值就是比较”（All cash is equal）这个核心理念。之前我和你说过，市盈率即盈利能力的倒数，比如30倍PE即对应着大概3.33%的年化收益。而资本永远在比较各类不同资产的盈利能力，或者说各类资产每年能赚取的自由现金流。而在进行比较的时候，资本是平等对待各类资产的自由现金流的，没有哪类资产、哪个行业或哪家企业，赚到的真金白银更高贵或更低贱。无论是卖茅台酒、卖煤炭、卖芯片或存银行，其赚到的“现金”都是平等的。这就是所谓的“All cash is equal”的概念。我们在去进行比较时，一定要对这个概念有清醒的认知。”
“至于说在3%的无风险收益率情况下，我们期望在3年后15倍PE的理想买点买入，是因为秉承着格雷厄姆和巴菲特的经验，他们在有两倍于无风险收益率的情况下才会出手买入。这个15倍PE的价格，不一定能达到，我个人认为，看你手上有没有底仓，如果没有底仓，可能很难扛过那种手里有钱却又无法下手的煎熬。我觉得只要确认公司的投资逻辑没问题，不妨在理想买点和合理估值之间的范围介入建立一些底仓，然后再找机会在理想买点附近加仓，这样对你保持好心态应该有帮助。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不一定对哈。”
“哎，你这么一说，我真是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啊。说实话，这个估值框架还挺好用的，特别是股价跌下来时，手里摁着计算器算一下几年后的预期利润，想着将来恢复到合理估值水平时能赚到的钱，心里美滋滋的。”
“你呀，又开始做白日梦了。估值只是一个框架，但3年后的利润是否会如你所料，那是不确定的，这要看你对公司研究的深度如何了。哎，话说回来，投资真要做好其实也不容易，我这两年也犯了两个错误。”
“你也会犯错啊？老鱼，你在我心目中可是个高手，你都犯错，我可咋办。”小方故作惊讶地笑道。
“去去去，什么高手不高手的，我也是个普通韭菜好吧。”我自嘲地笑笑，“我去年犯的一个错误就是在年初那种极度亢奋高位时没有卖出我的白酒仓位。现在掉下来这么多，估计短期很难再回到那个价位了，这时间成本真是浪费得冤枉。”
“哦，确实，你持有白酒那么多年了，我估计你也舍不得卖，呵呵。”
“是，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买了就不怎么卖的，这么多年了。去年那个时候，虽然知道白酒估值很高了，但要我卖出甚至是清仓，我当时真是难以做到。那感觉就像是你多年来一直相信着这个东西，构建了看好它的各种理由，现在要卖出它，就像是要推翻之前这个坚不可摧的信仰堡垒一样，而那些你所相信的东西其逻辑并没有发生颠覆性的改变。特别是在我卖出了一小部分后，心里那种煎熬和忐忑总是存在，总担心就此错过了它。”
“人之常情啊，主要是怕卖了后，一直回不到合理价位，导致一直没再买它，错过大肉，心里那个悔啊。这个矛盾我也有。”
“其实还是因为没掌握好估值锚。我看到书里的一个例子，清清楚楚算账后，我的心结算是解开了。”
“哦？啥例子，说来听听？”
“第一，假设企业未来三年年化增长率为25%，今年净利润为1元，则三年后净利润为1x1.25^3=1.95元。”
“第二，今天按50倍市盈率卖出得款50元，按4%无风险收益率计算，三年后这笔钱变为50x1.04^3=56.2元。”
“第三，三年后企业估值水平若回落至合理估值水平——25倍市盈率，届时股价为25x1.95=48.75元。按照合理水平买回，可以多买回约15%股份。如果股价很快就回落到合理估值，则我就可以赚得更多，你知道的，A股波动挺大，涨得慢，跌得快。不过，如果企业年化增长持续高于25%，则卖出也可能吃亏。”
“哎，老鱼，这个账算得挺清晰的。持续高于25%的年化增长，这个我才不敢去期望呢，能有20%的年化增长我已经很满意了，企业哪是那么好做的？那种超高增长不是你我能赚的钱了，赚不到也没什么可惜的。不过，老鱼，这个例子里，如果无风险收益率是3.3%呢，即30倍PE是合理估值呢？你算过没有？”
“30倍PE啊，我算算。假设年化增长还是25%，则今天按50倍卖出，三年后这笔钱是50x1.033^3=55.1元。三年后合理估值30倍PE对应股价为30x1.95=58.5元。哎，这么算起来略亏呢。不过，老兄，要知道我们是分批卖的，50、55、60分三批卖出直至清仓，所以实际是平均按55倍卖的，这么算的话55x1.033^3=60.6元，还是有便宜可占的。”
“哦，那还是可以。这笔账算得过呀。再说了，市场先生是疯的，跌的时候一个个都恨不得少生了两条腿，跑得飞快，什么消息都看成是利空，我对价值回归还是很有信心的。呵呵。”
“确实，只要保持定力，把账算清楚，我相信我们是可以在合理估值买回来的，这笔钱是能赚到的。”我坚定地说。
“这两年我还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长期持有了我能力圈外的公司。”我接着说道。
“哦？你指的是啥？”
“主要就是我重仓的那个保险龙头。前段时间我清仓了。持有这么些年，最后也就赚了10%出来，年化收益也真是感人。”我苦笑。
“哦，那个还有段子呢，我听过，珍惜xx元的xx，呵呵。”
“其实收益多少并不是重点，即使亏钱我也要卖出的。主要原因是我对它的认知逻辑变了。保险还是有很大发展潜力的，现在国内渗透率并不高，随着老龄化和人们保险意识的提高，这个行业还大有可为。但是它的利润太复杂而不可预测了，就像老巴曾经说过的，保险的利润不取决于现在，而是由未来的十年或数十年决定。再叠加上不可预知的投资结果，我很难给它的确定性定价。也许它将来还有很大的发展，但这钱已经不是我能赚到的了，我终于认识到它不在我的能力圈内。”
“其实我也买过它，不过我早就在去年初卖掉了，因为我早就知道它不是我的菜，不是我能看懂的。没想到你竟然会被我割韭菜了，哈哈。”小方坏笑着说。
“你小子。。。”
2022年2月，俄乌冲突爆发，通胀飙升，美联储开始不断大幅加息，中概股有被迫退市风险，3月，国内疫情再起，股市也大幅下跌，一路跌到4月。其实，每一次大跌都是这样，市场上都是坏消息，人们开始情绪烦躁，开始骂骂咧咧，对未来不抱希望。然而，如果你在时间的长河里去看市场，却往往是近看惊涛骇浪，远看浪花朵朵。
4月25日，上证跌破3000点。小方又来联系我了。
“老鱼，今天有没有加仓？”
“早没钱了，满仓着呢，手里那点备用金是要家用的，轻易动不得。”我没好气地说。
“哈哈，我摸索摸索口袋又找到些钱加仓了，有个股到理想买点以下了，我还做好了加仓计划表，极端情况下我可以加仓到3年后10倍PE。”
“心态可以啊，还加仓了，就这市场环境，还不知道要跌多久呢。”
“宏观不可预测只能应对，资本永不眠，永远去比较，要找到估值锚。这不都你说的嘛。”小方嘿嘿笑着说，“不过，今天下单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毕竟都是真金白银的血汗钱。”
“老鱼，你说咱们连2008年那种超级暴跌都挺过来了，怎么现在好像心态没那么淡定了呢？这大盘其实也没跌多少。”他接着问道。
我想了想。“可能有两个原因吧，一是过去我们懂的还太少，暴跌时都麻木了，不知所措，等反应过来已经跌下来了，只能死扛。另一个原因是当年还没啥钱，投入少，人又年轻，哪像现在，上有老下有小，工作上不知未来，还指着投资赚养老钱呢。压力太不一样了。”
“那倒是，情况不一样了。”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次下跌，我倒是有个想法。像我们这种工薪族，每次遇到股市大幅下跌时，往往也是各种压力涌来的时候。股市大跌，市场上开始缺钱，人们对未来看淡，消费谨慎起来，企业赚不到钱开始裁员，自己和家人由于劳累可能生病。总之，越是股票跌的时候，越可能要用到钱。”
“是啊，越是这种时候压力越大，前些天我还做梦，梦到公司大裁员了，吓得我醒过来，然后再也睡不着了。”小方道。
“嗯，压力是很大，所以我在想，我们这些做价值投资的人，多数早早就满仓了，却往往高估了自己对波动的承受能力，导致容易在最低谷的时候坚持不住，被迫交易。因此，我觉得我们还是要降低预期，留够备用金，至少留够3年的家用吧。当然，每个人情况不一样。另外，我认为我们可以把自己的投资想象成开公司，公司有原始资本，还有定期的新增资本，公司业务就是不断去比较，去投资于最好的盈利能力的资产。同时我们要保证公司财务稳健，能维持公司的运作，不会被迫清盘，最终目的是把公司的市值做大。”
“说得太对了。其实确实可以降低预期，来保证自己的投资是真正长期的，因为复利的力量很强大。我最近看到一个复利模拟表，如果30岁有30万启动资金，每年再投入3万，即每月投入2500元，年化15%收益的话，到60岁能有3288万。这么算来，富裕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的，而实际是没人愿意慢慢变富。”
“BINGO，你get到我的意思了。”
“对了，老鱼。我最近考虑了很久，还是觉得自己研究公司的能力和精力有限，这次刚好大跌，我准备调仓抄老唐作业。我觉得吧，他研究得比较细，手上那些公司又跟踪了那么久，有他帮忙研究，我可以省很多力，哈哈。”
“我觉得你这是不错的选择啊，其实我也有点想抄作业呢。”我笑着说。
“那就一起抄嘛，还可以交流一些研究心得，哈哈。不过，我还留了一部分仓位给一个股票，我准备学着研究这个股票，来实践验证一下价投体系，实际上我最近的加仓已经开始着手这么试验了。”
“哦？哪个股啊？”
“就是我之前买的那个光伏龙头，你知道的，我一直没卖它。”
“我晕，这个股之前已经被老唐排除了呀，他要知道你拿排除过的股去学着研究，估计真要哭笑不得了。”我差点没一头栽地上，这个老兄真是能折腾。
“呃，我对这个股比较感兴趣嘛，而且拿了快一年了，有点感情了。”
“我真是晕死，人多的地方不要去啊，你这还赶时髦赛道投资啊。而且，这个股也不太符合估值法三大前提吧？来，我们来检查一下？”
“可以啊，来嘛。”
“第一，利润是否为真？”
“利润为真啊，公司产品构成比较简单，现金流主要来自产品销售，不是靠应收账款、变卖资产或什么乱七八糟的依赖于复杂参数假设的业务。”
“OK，这个算你过。第二点利润是否可持续，呃，这个我就不问了，碳中和嘛。那第三点，维持当前盈利能力不需要大量资本投入，这个问题很大啊。光伏这可是重资产。”
“哎，确实，不过制造业又有几个是轻资产的呢。我看这个公司领导层还是很注重考虑设备折旧的，在新上设备时比较谨慎，会考虑到下一代技术的兼容性，尽可能地延长设备的使用寿命。而且光伏现在渗透率很低，随着需求的大增，只要技术走对了，这个折旧会很快被覆盖的。”
“你这个分析我觉得还有点问题，不过这点先放过你，下一个问题，它的客户为何从它这里采购，而不选择其它机构的商品或者服务呢？”
“这说的是竞争力吧？它的产品质量好，实证发电量高，而且，过去这些年行业里的很多创新都是它做到的，比如金刚线的引入，单晶替代多晶，LIR光致再生技术，PERC电池推广，估计客户也会对它的产品更有信心一点。我看客户招标里面它的报价往往都是比较高的，但还是能中不少标，也说明了客户对它产品的认可。”
“好，我再问你，资本的天性是逐利，眼看这家公司这么赚钱，为什么其它资本没有提供更高性价比的商品或服务，抢占它的市场份额或逼迫它降低利润空间呢？”
“哎，你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现在硅片制造技术已经扩散了，行业里的硅片新玩家越来越多，未来价格战不可避免，不过它还是有一些技术沉淀的，而且它的新电池也要高质量硅片配合，应该硅片这块还是能赚钱的，利润率确实可能会降低，但它实行一体化比较早，肉能烂在自己的锅里。它的新电池也快出来了，如果确实能领先，还是有差异化的竞争力的。不过，说实话，光伏这个行业确实太拥挤了，表面看起来入门门槛也不高，现在真是啥企业都在做光伏，而且业内下游的客户在往上游做，上游的原材料供应商又在往下游做，真不愧是卷王。”
“就是嘛，你看，这就是问题。我再问你，如果同行挟巨资，或者其它产业巨头挟巨资参与竞争，该公司能否保住乃至继续扩张自己的市场份额？”
小方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情况已经在发生了，好多央企都自己在开发光伏产品，我还真不太说得准谁能笑道最后。不过这个公司之前已经聚集了行业里的顶尖人才，有先发优势，而且管理层很优秀，战略清晰，财务谨慎，应该还是他们胜率大一点吧。”
“人才竞争很激烈啊，我之前看到过个新闻，有业内老板曾感叹，花了老大精力研发个项目，预计能带来几个亿的利润，结果被别人把研发团队花几百万挖走了，结果项目也黄了。还有些公司的核心骨干，跳槽到一些初创公司，转眼就拿到价值几千万甚至上亿的股权，公司想办法一上市就直接财务自由了，你说那些人会不会动心？”
“哎，确实是啊，现在的人还是太浮躁了。”
“如果留不住人才，在研发创新中就容易落后。而且，这个行业技术变化太快了，一旦道路走错，那些重金投入的设备到时候可能是一文不值啊。”
“这，老鱼，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突然没啥信心了啊。”小方有点迟疑起来。
“所以啊，我觉得还是确定性还不够足，这个公司我相信还是很优秀的，只是行业内还在厮杀，没分出胜负。老兄啊，你为什么要挑个高难度的栏来跨呢？”
“。。。也许是那个公司的老板的理想很吸引人吧，我也希望他的理想能实现。”小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那你可别以后看错了亏钱了，就说人家估值理论不行。”我调侃道。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反过来去埋怨，感谢还来不及呢。我当然是为自己的认知负责。再说了，我这也是在拿真金白银去尝试，这个行业虽然卷，但我研究起来还是挺带劲的。”
“你这家伙，还是爱瞎折腾。”我再次无语。
5月份后，股市开始反弹，而且恰是新能源领头大幅反弹。小方这家伙有时候还真有点那啥运的。不过，我知道这个也只是短期现象，是市场先生的情绪在作怪。另外，我发现最近小企鹅有些落难的感觉，我逐渐开始把注意力移到它的上面，收集一切关于它的资料，学习着，思考着。
转眼到了9月份，随着俄乌冲突进一步发展以及美联储的鹰派发声，市场又开始情绪低落，好些股都跌到了4月份低点以下了。我想起之前买过的一些基金，好久没看了，打开账户一看，妈呀，之前一些白马明星基金过去这两年跌得比指数还多，看来还是规模魔咒导致的？想了想，我在微信拍了拍小方。
“基金啊？哎呀我的也是跌惨了。这些基金经理有的跳槽了，有的在换风格，有的在发鸡汤安慰持有人，还有一些还好能坚持自己的能力圈在硬抗。”
“我仔细想了一下，基金也是有其自身的问题。规模大了很容易超出基金经理的能力圈，而且管理费旱涝保收，天然就引诱着基金公司重规模而忽视回报。另外，基金还有仓位限制，单只股不能超10%，股票型基金还有最低权益仓位要求。看来基金投资也不容易啊。”
“你分析的都对。不过我在基金上准备摊大饼了。”小方道。
“摊大饼？”
“就是分散买它二三十只基金，不挑经理，取其平均。你想啊，这些经理毕竟都是学霸，又有公司的投研能力，整体水平还是可以的，网上不是有数据嘛，过去二十年主动基金的平均年化收益16%，过去十年则是13%。如果真是这样，我摊个大饼，取个平均数也挺满意了。这样也不用老担心哪个学霸跑路了，或者哪个学霸想换路子了。”
“历史业绩可不代表未来哦。而且，买二三十只就能代表全部了？”
“有数据分析是超过30只就差不多和平均能力一致了，但不能选行业基哦。我这也只是小资金做个试验嘛，看下摊大饼能不能跑赢指数。”
“又做试验？你真能折腾。”
“对了，说到基金。我准备以后把自己的投资资产搞个基金，给它命个名，传给我的儿孙后代。”
“你这又是搞啥子飞机？”
“我最近在想，人离开这个世界了，留下了什么？留个牌位也许2、3代之后就没人还记得你了。不如努力赚钱搞个基金，流传给后人，既能对他（她）们有所助力，又能在这芸芸世界留个声。等我老了后，开始认知自己的时候，这就是我努力的目标了。”
“有想法，听起来不多哦，回头我也运作运作这个。不过，你就这么自信能赚到钱？”
“总要有个目标嘛。有话说得好，日拱一卒，不期而至，会有那一天的。”
“你小子，好像有点变了啊。哎，你那个光伏龙头研究得咋样了，我看最近又跌回来喽？”
“唉，说是龙头，其实市场表现比那些同行差远了。我关注了好多公众号，看了它的历史，还看了关于它的所有的访谈，现在开始看财报了。”
“你看你，又来了，公司好不好是看股价来定的吗？”
“对对对，固定思维害死人啊。其实，对于它来说，我觉得我就按第一性原理去作为我的投资底线，底线没破我就考虑继续持有。”
“第一性原理？”
“就是那个火星人老马说的，第一性原理的思想方式是用物理学的角度看待世界，也就是说一层层拨开事物表象，看到里面的本质，再从本质一层层往上走。对于这个公司来说，只要技术上还没什么非晶硅的黑科技突破出现，同时在硅基技术上它没有明显的掉队，我还是有信心继续持有它的，不管它短期市场表现怎样。哎，老鱼啊，最近小企鹅这价格很诱人啊，你觉得能出手不？”
“你也在关注小企鹅？这种问题问你自己去哈。不过呢，我觉得你这个第一性原理也可以用在小企鹅上。从本质来说，只要它这个社交平台还在，就有无限可能。这是我对它的投资底线。”
“你说的都对，可我最近好缺钱啊，能不能借我点？一年后还你。”
“去去去，想得美。”
股市一直跌到国庆节，股民们脸都绿了。市场先生就是这样，情绪不稳。人们又在说着万一这国庆7天世界又发生啥大事，不又套住了嘛，所以赶紧跑路啊，节后再战。就这样终于到放假了，按段子手的说法，这个APP每天打开终于不扣我钱了。
假期里，小方约我吃饭，这次不吃牛肉了，吃酸菜鱼。酒足饭饱后，我们在附近的公园里走了走。
“老鱼，之前你推荐的那个书，出了第二辑，我看完了。”小方道。
“感觉怎么样？”
“深有感触啊，我觉得我有点悟了，我们在这个市场里是能赚到钱的。我觉得我也可以建立起自己理解的体系了。”
“哦？是嘛？说来听听？”
“第一点，首先最核心的是要认识到我们来这个市场里投资是赚什么钱。有两种钱，企业成长的盈利和市场估值提升的盈利。我们主要赚前者，后者是wind fall，算是锦上添花。其次是要理解估值就是比较（All cash is equal）。资本永远在比较，各类资产都是有其盈利能力的，我们永远比较它们，并配置在更高盈利能力的资产上。对于企业也是一样，我们并不因它们行业不同而对其盈利能力区别对待。”
“嗯，听起来不错，接着呢？”
“第二点，认识市场先生，学会如何面对波动。市场先生是各种情绪的综合，是疯的，无法预测，不要被它支配，无视它。宏观也是无法预测的，我们只能在它发生时应对。在市场下跌时，本质是如何确保自己不被迫交易，这需要每个人根据自己的情况留好备用金。如果能理解这个，我们就可以真正理解什么是长期投资，即在永远比较的情况下，在未达到投资目标前，我们还是扮演一个放置财富进股市的净买家，顶多是期间有过短暂的、不得已的离场。
同时，在市场下跌时，根据估值就是比较的原理，我们要能冷静地在预定买点勇敢出手。这其实也需要我们最好有源源不断的现金流。因为夹头们往往早就满仓了，这是他们的投资体系所必然造成的。所以，好好搬砖，多赚自由现金流，争取在买点来临时能加仓提高收益率。
而在市场上涨时，算好账，敢于与自己对抗，在预定卖点分批卖出。只要把账算清楚了，当上涨真的发生时，你会下得了手的。”
“第三点，使用太祖长拳去估值。在理解了估值就是比较这个原理后，我们可以根据无风险收益率来设定股票3年后的合理估值水平，然后要占它便宜，在两倍于无风险收益率的估值水平时才考虑介入。总之，无便宜可占就要能忍住不做交易。对企业做这个估值需要满足三大前提，不满足则可先排除。（“你小子好意思说这话嘛。”老鱼吐槽）
有了这套太祖长拳后，我们就可以试着出手了，这个体系中唯一的变量就是企业3年后的利润。想要尽最大可能地估准它，需要我们付出无数的努力，去研究，去理解这个企业，这也是最难的部分。
分析企业不要着急，可以多花一些时间去全面了解它，比如一年初步理解一个企业。可以自己列一个检查清单，比如：
① 利润是否为真？
② 利润是否可持续，可结合第一性原理看看到底是什么本质上决定了这个企业能长久存活并持续盈利。
③ 维持盈利是否需要大量资本投入？
④ 这个企业靠销售什么商品和服务获取利润，是否难以理解？是否有杠杆？
⑤ 它的客户为何更倾向于向它购买商品而不是别人？
⑥ 同行或其它巨头挟巨资是否能越过公司的护城河？
⑦ 。。。”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清单。我连忙打住他的话，问道：“那如果你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人是一定会犯错的，而长时间研究并投入巨资买入的企业，如果最终证明你是看错了或遗漏了什么重要的因素，那收益可能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个其实有两个办法应对，一个是我们不占便宜不交易，即我们买入后有收益的安全垫，这样日后即使真的看错了，也能输得没那么惨。另一个办法是通过组合来分散风险，自己模拟算笔账，你会发现即使只看准了部分公司，其它公司看错了，最终也能将组合的收益提上去，这个挺反直觉的。”
“你变了，我没想到你能一下子讲出这么多来。”我笑着看着他。
“都是学习理解得来的，唉，这些道理如今看起来简单，能脱口而出，背后却都是过往踩的一个个坑的血泪教训。我看着老唐讲的过往的经历，真是感同身受。真是什么法子都试过了，都闯过了，撞得头破血流。最后终于发现，还是只有价投这条路可走，真正的路。。。”他叹息着，眼里闪动着深邃的目光。
“再多想想，还有什么没想到。我想，当你经历过一次靠这个体系赚到大钱后，你才算真正悟了。”我微笑着，站住了脚。
“嗯，会的，这次一定能行。”
回到家里，洗漱完毕，盯着娃睡着后，我才终于躺下，习惯性地又拿起手机，翻看着收藏的笔记和资料，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刚才讨论的那些东西。电脑里的财报还没看完，又得挤时间去慢慢啃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过完。“会好的，终究会有所得。”我喃喃自语地说着，关了灯。黑暗中，孩子贴在书柜上的荧光蝴蝶和星星闪闪发亮，渐渐地，那蝴蝶似乎飞了起来，朝着那些星星飞去，飞向远方深邃的星空。我也渐渐堕入梦乡。
在梦里，
慢慢的，
慢慢的，
这好像是一个无比黑暗的世界，
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
心好痛，
为什么？
为什么？
花费了这么多心血，
投入了这么多，
却是这样的结果，
我好悔啊，好恨啊，
眼里似乎有某种液体要涌出来。
“叮叮叮”，遥远的某处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似乎有人拍了拍我，“哎，老兄，没事吧？”
我抬起头，看着近处站着的那个男人。他看着我，微笑着说：“你好，我叫景瑜。”
——谨以此文致敬《价值投资实战手册第二辑》及 青春
声明：
1. 本文情节多为虚构，如有雷同，必属巧合。
2. 文中所述之关于公司、行业、基金等纯属作者个人观点，完全可能大错特错，也不存在吹票或抹黑。另，作者持有光伏龙头和小企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