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雪过一江寒（二）

榴芒鹿

图：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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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雪过一江寒（一）

离开云山驿站，为防止再次发生变故，江寒青一行人快马疾行，加紧赶路。

原本洛州到京城正常押送需半月时间，可六天之后，江寒青一行人便到了距离京城最近的一个驿馆。

在这里，江寒青下令所有人休息一晚，第二天，天还未大亮，就给李廷敬换上囚车，再次上路。

当天下午，江寒青终于有惊无险地押解李廷敬踏进了正邢司大门。

按照程序收监之后，江寒青没有休息，又匆匆奔赴正邢司后府，前去面见正邢司掌衙司主萧成忠复命，却被告知司主进宫面圣，还未回来。

江寒青想在大堂等候，可一想到鬼主手臂上的那道蝴蝶印记，心里疑窦丛生，思虑片刻，他交代一句，转身走出大堂，朝收藏办案卷宗的禁地走去。

藏卷禁地是正邢司的重中之重，里面不但收集着过往办过案件的卷宗，还藏有权责范围内对官民的调查文书。

这些卷宗关系重大，不容有失，为了防火，禁地特意修建在山洞石室之中，四周又设下层层守卫，若无司主通行手令，任何人都别想毫无声息地潜入其中。

不过江寒青身为正邢司七大金牌绣衣使之一，身负特权可自由出入禁地，翻阅部分卷宗。

一路上，江寒青畅通无阻地进入了藏卷禁地。

这是一间四面封闭的宽大石室，却并不晦暗，有光线从头顶特意留下的细小孔洞射进来。

石室里整齐排列着许多一人高的木架，上面摆满了文书，这些都是当朝皇上登基以来，正邢司办过案件的卷宗。

江寒青想起，那件抄家灭族案发生在十年前，于是径直走到祥平七年的木架前，仔细寻找起来。

不一会，他就找到了标有“罪犯苏泰”的卷宗。

拿下文书，江寒青沉着脸，走到光线照射之地，打开卷宗，看到了关于案件的简要经过。

案件发生在祥平七年末，是年初，苏泰出任凉州刺史，年中凉州多地发生蝗灾，粮食歉收，灾民遍地，苏泰胆大妄为，纵容和煽动灾民抢夺凉州兵营军粮，引发暴乱。

事情传至京城，圣上震怒，认定苏泰包藏祸心、意图借助天灾谋反，下旨正邢司派绣衣使前往凉州查抄苏家，捉拿苏泰全族，所有人员无需押送京城，凉州就地诛杀，以压民乱。

看完案件经过，江寒青神色越发冷峻，因为据他后来私下查探得知，苏泰并非纵容煽动灾民抢夺军粮，而是当时凉州局势已经非常紧张，府库存粮用尽，各地调派的粮食又迟迟不到。

可灾民却层出不穷，没有饭吃的灾民聚集起来，袭击了军粮仓库，和官兵暴发冲突，死伤无数。

危急时刻，苏泰不顾凉州官兵反对，强硬动用军粮赈抚灾民，此举缓和了局势，避免出现大规模灾民造反。

这样的做法原本是有过有功，可后来苏泰却被莫须有的谋反罪无情抄家灭族，显然，事情背后还有更为复杂的牵扯，此案后来也成为禁忌，朝中无人敢提。

定了定神，江寒青又接着看下去，他跳过办案经过的记述，直接翻看被诛杀人员的名单，当看到“苏泰之女苏千雪”几个字时，心口顿时像被尖刀划了一下。

“果然，千雪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在绣衣使抄家中逃命呢？”

江寒青放回卷宗，扶住木架，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悲怆，他从怀中掏出了一直白玉短萧轻轻抚摸，眼里泛起柔情，思绪却飘到了许久之前。

那是祥平七年的初夏，刚升为银牌绣衣使的江寒青意气风发，奉命暗中前往凉州办一桩调查官员贪贿的差事。

在路上，他遇上一队迁家的大户人家被山贼围住勒索。

双方激烈打斗，见惯生死的江寒青不想多管闲事，藏在一旁冷眼观看，却见一位手持长剑的白裙少女武功不错，一人就逼得大群山贼节节后退，可少女出招只是伤人而不取人性命。

凶狠的山贼们见状，顿时无所顾忌地朝少女围拢进攻，江寒青看得心里摇头，知道再这样下去，白裙少女必然被围攻制服。

果然，没过多久白裙少女开始气力不继，陷入危局，可直到此时，少女依然没有出狠招杀人。

江寒青心里蓦地被触动，抽出长剑飞身闯入战场，瞬间划破数人脖颈，顿时附近山贼被吓得呆住。

江寒青又是出剑刺穿数人心口，这下山贼都慌了，立马四下撤离逃跑。

山贼赶走后，对方一行人向江寒青表示感谢，并表明身份是凉州刺史的家属，想邀请他同行前往凉州。

江寒青本想拒绝，可一想到能利用对方的身份调查差事，便假装是行走江湖的侠客答应下来。

经过交谈，江寒青了解到那位心地仁慈的白裙少女名叫苏千雪，此番是迁往凉州和父亲团聚。

一路上，苏千雪满怀兴趣地向他询问行走江湖扶危济困的事情，江寒青也是真真假假地说了一些自己办过的江湖案子，让苏千雪听得津津有味。

江寒青问她，为什么不出狠招，杀了那些山贼？

苏千雪的答案让他铭记至今。

她很认真地说，爹爹常说要心存善念，才能得到福缘回报，山贼也不是天生就是山贼，他们的出现必然有其原因，只不过他们既然要去作恶，以后菩萨会给他们恶果惩罚的。

这句话给了江寒青很大的触动，从那之后，他办案时，常常想起此话，想起苏千雪，也总会给予犯人很多行事之便。

再后来，两人逐渐熟络，苏千雪又和江寒青聊起剑术，每逢队伍赶路休息的间隙便要和江寒青切磋。

江寒青没有拒绝苏千雪的要求，配合她切磋剑术之时，又给出不少指点，等到累了休息，苏千雪就拿出一只白玉短萧，坐在江寒青身边吹曲。

她吹的萧声清扬婉转，如同汩汩山泉流过心底，洗净尘垢。

江寒青从小就被带进正邢司进行残酷的训练，养成了孤冷警惕的性格，对人对事本能怀有戒备，可和天性烂漫的苏千雪接触一久，心底的防备竟逐渐瓦解，弥漫着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感受，只觉得无比轻松快乐。

那一路和苏千雪为伴，江寒青至今都觉得那是他最舒心快乐的日子，在到达凉州主城之后，他打消了利用苏千雪的身份办差的想法，和苏千雪道别。

苏千雪非常不舍，把心爱的白玉短萧送给了江寒青，要他以后常来凉州看她。

江寒青收下了短萧，两人在城门口分别，没想到，再听她消息时，已是苏泰全家被砍头诛杀的噩耗。

“千雪，已经十年了，不管天正教鬼主是不是你，你都会一直活在我心里。”江寒青心里低语，却是不敢开口说出。

而关于鬼主到底是不是苏千雪的事，他一定要去亲自验证清楚。

这时，禁地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江大人，司主回来了，叫您去后堂见他。

“知道了。”江寒青回了一句，把白玉短萧收回怀里，收敛好情绪往石室门口走去。

正邢司后府大堂，江寒青刚一跨进门，便见到上首主位坐着一位头戴紫金冠，身穿红色云纹绣衣的中年男人。

他年纪半百，眸光内敛，气度沉稳威严，正是如今正邢司掌衙司主萧成忠。

“属下江寒青参见司主大人。”江寒青双手抱拳恭敬行礼。

萧成忠放下手中茶杯，沉声说道：“坐吧，这里没有外人，不用拘礼。”

“是，义父。”江寒青走到萧成忠下首一排位置坐下。

如今正邢司七大金牌绣衣使都是萧成忠从小训练出来的义子。

“寒青，我听说你这趟回京途中遇到了麻烦，一回来又去了藏卷禁地翻阅卷宗，和义父说说怎么回事。”萧成忠淡淡地问道。

江寒青有心把鬼主的事情隐瞒，可他知道有人试图劫掠朝廷钦犯这种事情，司里一定会派人调查，是瞒不住的，于是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出来。

至于猜测鬼主是苏千雪一事，江寒青却是只字不提，只说是去翻看李廷敬的调查卷宗。

萧成忠听完，面无表情地说道：“天正教妖言惑众，现在越来越猖獗，是时候动手解决这个麻烦了。”

江寒青听得心里微紧，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鬼主手上的蝴蝶印记。

“义父，这件事我愿意去办。”江寒青沉声说道，这正是一个机会，可以去调查鬼主身份。

“铲除天正教不是小事，还得仔细调查谋划，暂时还不到正面交锋的时刻，以后肯定用得到你，当下，义父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办。”萧成忠缓缓开口道。

“义父请说。”江寒青心里咯噔一下。

萧成忠说道：“凉州最近闹旱灾的事你知道吧。”

“我在洛州听过，还见到不少灾民已经流窜到了洛州境内。”江寒青回道。

萧成忠说道：“今日圣上叫我进宫，说已经答应长月公主派她做钦差，微服前往凉州视察灾情，下旨要我正邢司派人护送，你应该也知道，长月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她此行的安全关乎重大，不能出一点差错。”

江寒青仔细听着，等候下文。

萧成忠又接着说道：“如今你们七个金牌绣衣使中，只有老五和你在京城，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们两个去办，不过皇上说要让公主微服私访，所以此行要尽量低调隐秘，不能太过张扬，我再给你们配备20名精锐银牌绣衣使，你们一定要确保公主视察顺利，毫发无伤地回到京城。”

“寒青知道，一定会保护公主毫发无伤回到京城。”江寒青郑重应道。

萧成忠满意点头，说道：“此行是去凉州，那里是天正教的老巢，如有机会，顺便调查一下天正教的情况也好，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休息一晚，明早卯时和老五一起前去宫门迎接公主。”

“义父保重，孩儿领命告退。”江寒青行礼，退出了大堂。

回到住处，江寒清脑中全是天正教鬼主和苏千雪的事，他清楚，司里一旦动手铲除天正教，那么身为圣使之一的鬼主必定会被围捕诛杀。

想到这些，江寒清只觉得心间涌上万千愁绪，看门外夕阳还未落山，他打算出门去城里找个地方喝酒消闷。

换上便衣，江寒清一个人从后门出了正邢司衙门。

走过两条狭长小巷，来到一条热闹的主街，远远地，只见两个白面少年骑着两匹枣红大马，口中高声呼喊“让开，快让开”，沿着大街横冲直撞而来，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闪避。

而这时，马匹奔驰的道路前方，一位行动不便的拄拐老人刚慢悠悠走到街道中央，疾奔的马匹眼看就要撞上老人。

老人早已吓得呆住，街道两旁的人也是张大嘴巴，既惊又吓。

情况危急，江寒清狂奔上前，右手抱起老人飞掠而过。

他这一下突如其来，吓得跑在前头的枣红大马高亢嘶鸣，高高抬起前蹄，急停下来。

而那马背上的人显然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一声惊叫，人已从马背上飞出，好在他习过武功，一个后空翻，踉跄落地，只是白净的脸上惊吓交加。

这边江寒清已放稳老人问道：“老人家，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谢英雄相救。”老人感激说道。

江寒清见老人已从惊吓中平复下来，也就不在停留，交代一句早点回家，又往前走去。

而那位从马上飞落的年轻公子哥却是大声叫住他，说道：“恶贼站住，你挡了我的路，又吓坏了我的爱马，就想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吗，快向我赔礼道歉。”

“这里是闹市主街，你纵马扰民伤人，已是触犯法纪，若非我救下那位老人，只怕你又会背上人命官司，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还想要我向你赔礼道歉？”江寒清淡淡回了一句，就又再次迈步离开。

他从见到那两匹马就知道这两人身世必定显赫非凡，所以虽然自己有道理，也不想多做纠缠，陷入麻烦。

而那面容白净的公子哥听了，脸色气得涨红，见江寒清根本不愿搭理自己，脸色一急，拿起手中马鞭就朝着他后背抽去。

江寒清眉头一皱，手中多了一枚铜钱，朝后轻轻一弹，便是准确击中马鞭，将其弹向一边，而铜钱却又恰好弹射在一旁枣红马的马屁股上。

枣红马吃痛，嘶鸣抬腿，把白脸公子哥惊吓了一跳，江寒清却已走出很远。

“可恶……”

白脸公子哥气得胸口起伏，取下挂在马上的长剑，就要朝江寒清追去。

一旁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跟班忙上前拦下他，小声劝道：“公主息怒，太阳已经下山，宫门就快关闭了，公主千万别和刁民生气耽误了回宫时间。”

“哼，算他好运，遇上本公主赶时间，要不然我一定要他见识一下我剑法的厉害。”

听了劝告，自称公主的白脸公子哥愤愤地看了江寒清一眼，又翻身上马，往皇宫方向赶去。

- 榴芒鹿的第432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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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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