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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冰行动》原型村“戒毒”6年后

谢燃岸 李媛莉 封面新闻 2019-07-12

黄昏,夕阳的余晖慢慢变暗,一辆摩托车穿过市场,停在了祠堂门口。两个20岁出头的男孩,摆出各种姿势互相为对方拍照。


守祠堂的老人见怪不怪了,几个月来,一拨又一拨的年轻人跑到这里打卡,再发到社交平台上面,贴上“《破冰行动》塔寨村原型”的标签。




(视频来源:封面新闻记者谢燃岸 李媛莉)这里是位于广东省汕尾市陆丰甲西镇的博社村。对陌生人而言,这是个美丽且古朴的南方沿海村庄。难以想象,它曾有“中国制毒第一村”的称号。



2013年12月29日凌晨,广东警方出动3000多人的警力对博社村开展清剿行动,当天缴获近3吨冰毒,抓捕180多名涉毒犯罪嫌疑人,全国震惊。


“现在没有人制毒了”“已经回到了正轨。”2018年12月,国家禁毒委重点整治地区汕尾陆丰摘掉“毒帽”,2019年1月17日,博社村制贩毒头号人物,原博社村党支部书记,有“冰毒教父”之称的蔡东家被依法执行死刑。


时隔六年,当它再次因为电视剧而被动成为热点时,那个疯狂的制毒年代早已走入了历史。



超级村庄与“扫毒”回忆


标语,数不清的禁毒标语,一帧帧飞快从车窗外闪过。


此处刚出深汕高速内湖收费站,距离博社村24公里。高达800万金额的悬赏举报海报,人像密密麻麻的涉毒逃犯通缉名单,强迫你把这里和毒品联系在一起。


村庄是个倒三角形的形状,房屋呈扇形状分布,里面狭窄的巷道蜘蛛网一般延伸,只适合摩托车或三轮车通行。南部数十座祠堂临水排列,绿色的琉璃瓦屋顶美得炫目。


这就是博社村了。




陆丰甲西镇最大的行政村,目前住户2400多户,人口约1.5万人。绝大部分的居民姓蔡,单姓村。根据史料记载,闽人蔡登瀛是博社蔡氏的始祖,南宋嘉泰四年(公元1204年)从福建省莆田县迁博社乡置居,至今八百余年。


这个古老的村庄在2013年的那场“雷霆扫毒汕尾行动”中成为了全国舆论漩涡的中心。原村庄党支部书记、汕尾、陆丰两级人大代表带头涉黑制贩毒品,超两层家庭直接或参股制贩毒活动。“中国制毒第一村”的名号不胫而走。



那一年的12月29日凌晨,广东省公安、边防武警等有关部门共出动警力三千余人,清剿博社村,摧毁18个特大制贩毒团伙,抓获成员182名,捣毁制毒工场77个和1个炸药制造窝点,缴获冰毒2925公斤、K粉260公斤、制毒原料23吨。


“那天晚上,我听到了飞机声,轰隆隆的,声音特别大。”午后,村口的一棵大榕树下,70岁的村民蔡昌寿(化名)带着三个孙子玩耍。彼时他在镇上的中学当宿管员,睡在学校里面,警用直升机盘旋的声音将他吵醒了。


他知道警察来抓人了。


村子里面有人制贩毒并不是什么秘密。污水横流,制毒的麻黄草渣被随意的丢弃,空气臭气弥漫。重点是,很多人突然富起来了,修大房子,买豪车,花钱随意大方。


“我在深圳打工,2011年左右回到村子时,发现变了。我们挣钱回家买东西,买不过人家了。送礼的时候,你出200元,400元,别人能出1000元2000元4000元。”蔡昌寿说,那时起他知道村子里面有人做这个生意,警察会过来是迟早得事情。


村庄的“妖魔化”与年轻人的抗议


村子里的人们觉得《破冰行动》对村庄是种“污名化”。


这部电视剧取材自“雷霆扫毒汕尾行动”,而剧中在宗亲势力保护伞下制贩毒的村庄塔寨村,原型是博社村。


2013年那场大扫毒以及随后的大规模报道在人们心里落下惊雷,“中国制毒第一村”的名号,习惯性的认知模式,给这个村庄蒙上了奇幻且黑暗的色彩,《破冰行动》的热映又添了一把火。


“哪有像电视剧里说的那样,所有人参与了制毒。”连续三天在市场附近的一家小卖部买了矿泉水后,帮家里看店的蔡小小(化名)对我们脸熟了,她说自己没有能看完电视剧,觉得太夸张了。她甚至以自己的父亲举例,她父亲在村里做小生意三十多年了,绝对没有参与过制毒。



“博社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庄,没有外面传那么可怕。”在百度帖吧的“博社吧”里,博社村的年轻人为了这部电视剧中的一些台词和情节吵翻了天,“说这里个个开豪车,人人住豪宅,请问你们来调查过吗?来看过吗?“说什么全民制毒,这绝对是在妖魔化博社。


汕尾市委宣传部有关人士也私下向我们表示,《破冰行动》让他们有点被动,因为电视剧的艺术加工将村庄好不容易恢复下来的宁静打破了,又成了“毒村”的代名词。


“制毒”是村庄绕不过去的历史,但是人们不愿意提及。


“您知道村子里面有人制毒吗?”,“您听说过大扫毒行动吗?”,进村第一天,无论是拉三轮的师傅,还是杂货铺的老板,抑或是古树下面乘凉打牌的老人,回答大多数是“我不知道啦”,“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采访最初进行的比较艰难,直到第二天碰到蔡昌寿(化名)。“我跟你说,就算知道他们(制毒),但我们不好说,因为大家都是同村人。


蔡东家被捕前正在建的别墅,一直荒废


人们也不愿意提起蔡东家。广东省禁毒办对蔡东家的描述是,既是本族中的一个重量级房头(宗族分支当家人),又兼具博社村党支部书记、汕尾陆丰两级人大代表身份,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长期公开、半公开参与村内制贩毒犯罪活动,为制贩毒充当保护伞。


这位“冰毒教父”在2013年打扫毒行动中落网,2019年1月17日被依法执行死刑。


提到他,村民们依然异常沉默,这好像是个忌讳。即便是打开话匣子的蔡昌寿,也只是摇摇头,说自己“看不惯”制贩毒的人。


无法忽视的宗族关系


太阳快落山了,天还是很亮,市场上买菜的人们大多回去了,小摊贩的老板们开始一边闲聊一边收拾东西。20岁的小潮(化名)和一名朋友,从深圳赶过来,想看看《破冰行动》的原型村。


彼时,余晖给祠堂蓝色的琉璃屋顶和屋脊上的琉璃陶塑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微风、清澈的水塘、走路摇摆的小儿、在棚子中间穿梭的狗以及摩拖车声、人语声、鸟鸣声,让整座村子显得静谧又烟火气十足。


“有点震撼,我以前没看过这种。”小潮在祠堂旁的告示栏前停了一会儿,那里贴着落款日期为“2018年农历六月二十九”的公告,《博社村关于“文物保护、修缮祖墓”工程的通知》,起首语是“尊敬的登瀛公裔孙族亲们”。旁边是《修缮祖墓捐款裔孙名单》,名字后面还标注着来自于哪一房系。这项文物保护和修缮祖墓的工程,共需资金约140万元,在这份捐款名单上,个人捐款最多的达3万元,大多为千元,也有100,200的数额。



觉得新奇的不止小潮,对华南宗族文化不了解的人应该都会如此。在博社,宗族和祠堂,是难以忽略的符号。


“中国制毒第一村”,“制毒堡垒村”,超过两成家庭曾直接或参股从事制贩毒活动,如此骇人听闻。人们常有的疑问是为什么这么多人参与制毒?


贫穷是一个原因。陆丰“三甲”地区(甲子、甲西、甲东三镇)人多地少,经济较为贫困落后,抢劫造假制贩毒频发,曾有媒体报道,这里十年走私,十年造假币,又十年制贩毒,一直走不出违法犯罪的怪圈。


除了贫穷,博社村成为“冰毒王国”,很难说和宗亲势力毫无关系。2018年9月29日,广东省公安厅发布的“侦破蔡东家涉黑制贩毒品案”的通报,就披露了其中错综复杂的宗族关系。


“该团伙成员多是其(蔡东家)亲属及宗族,包括其堂哥蔡秋弟、堂弟蔡良火、侄女婿蔡广创等十数人,而其他6个团伙成员多为诸蔡姓成员,与其多有交织。



蔡东家除了是村里的党支部书记,是汕尾陆丰两级人大代表,同样也是宗族分支的当家人。“在蔡东家的组织和庇护下,博社村逐步沦为有‘老大’、有组织、有分工,村边有明暗哨、外围交通要道有探风点、党政执法机关内部有保护伞、反侦查能力非常强、陆丰法外之地和问题最严重的制毒堡垒村。


如今,宗族文化仍然在村子里面发挥着重要作用除了号召修缮祖坟、祭祖等活动,还有乡贤们给本村上本科线的考生发奖学金。


入夜以后,在一些祠堂的门口,挂在对面墙上的小型电影幕布上放映着古装地方戏,粤剧小曲,咿咿呀呀唱着,村民说是唱给祖宗听的。


“戒毒”六年


“冰毒大麻海洛因,样样都是白骨精。”来探访的时候,正好是一年级学生的课程。6岁左右的孩子们念着禁毒歌谣,学习分辨图片上的鸦片、海洛因、冰毒、K粉、摇头丸等10余种毒品。


甲西镇中心小学,位于博社村党群中心旁边,校门口正对“博社村百米禁毒宣传长廊”。上面详细地讲述了雷霆扫毒行动、博社村制贩毒的历史、毒品的危害以及整治的变化。



一年级到六年级,每个班级每星期都有一节禁毒课。参加广东共青团山区计划基层治理专项志愿服务的邱贵生,是学校的禁毒老师,根据年级的不同,他会采用不同的方式给孩子们讲解毒品的危害,比如低年级的孩子诵背歌谣,认图,高年级的孩子会看纪录片。


“在2013年左右的时候,学校里面只有300多名学生,现在有将近800名学生,应该说,村子的状况越来越好了。”邱贵生说制贩毒猖獗的时候,很多父母担心孩子受到影响,送到外地去上学,这几年又慢慢带回来了。


“我可以说,现在整个陆丰治安最好的,最安全的就是这里。”28岁的黄鸿远,陆丰人,去年从陆丰市公安局政工室调过来,是汕尾陆丰两级公安机关驻博社村禁毒工作组成员。他们的日常工作是负责宣传、法制教育、涉毒重点人员走访以及清理清查等工作。



除了工作组,常驻村庄的还有清查队。时逢下午5点过,6名身着制服的清查队成员骑着三辆摩托车进了党群服务中心,一个多小时的清查行动刚刚结束。一天三次,不固定时间,他们主要查看村子外围的老房子、果园以及废旧的地方是否有异常情况,比如制毒垃圾、异味、烟雾等。


清查队


汕尾陆丰,两次被国家禁毒委戴上“毒帽”,“三甲”地区更是“制贩毒”的代名词。“戒毒”的工作艰难而漫长。2016年2月,汕尾、陆丰88个市直单位300余名工作人员组成54个工作组,全脱产进驻“三甲”地区54个涉毒重点村(社区)。同时,从公安机关抽调130名警力,脱产进驻“三甲”地区,开展对“三甲”等重点地区涉毒人员和场所的专项摸排。2018年12月20日,国家禁毒委宣布取消对陆丰的挂牌整治,现在这里在争创全国禁毒示范城市。



现在的博社,早已不是那个制毒村了,“它回归了之前的宁静,走上了正轨。村民现在大部分在外打工,也有人做生意,种地,养殖。有了谋生的手段,就不会再去想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了。”黄鸿远说。


贫穷是人们铤而走险走上制贩毒道路的初衷,生活如何才能更好?根据此前本地媒体的报道,这里将打造以中草药种植和旅游观光为主的南药芳香田园。



《破冰行动》的热播,是把双刃剑,它将村子推到漩涡中心的同时,也可能带来发展的机会。我们和村支书蔡龙秋闲聊时,谈到如果能将《破冰行动》带来的热度,转化为流量和资源,以此发展旅游业和民宿,这可能是村子发展一个转折点。汕尾市委宣传部相关人士也透露,目前有借此发展旅游业的考虑。


不过,不管电视剧里说了什么,十多岁的孩子们是最轻松自在的那群人,用好奇却友善的目光打量你,听说你是从成都来的记者,发出一片惊叹声。太阳西斜的下午,他们成群结伴,骑着摩托车奔向海边,在沙滩上追逐打闹,留下少年人肆意畅快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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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新闻记者 谢燃岸 李媛莉

编辑 王彬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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